《宠儿》灰色曲率

64、现代美术馆

　　周应勤做起了简单讲解。

　　“陆暄最初提交给高级经理的，和最后提交给高级经理的，是完全相同的两个版本。在高级经理第一次驳回后，陆暄制作出了完全不同的第二版本，但高级经理却在评语里，依旧把这一版本当作上一版本的轻度调整来处理。”

　　陆暄盯着面前的桌子，脑子飞速转动着。这些办公软件都没有隐私，只要取得某些权限，任何人都能查看。
　　周应勤是本来就有这样的权限，还是谁给周应勤增加了权限？

　　“我们可以看到，每次高级经理给出意见后，陆暄，都是把第一版本的框架复制过来。在这一过程中，高级经理完全没有发现异常，在陆暄多轮修改后，选择了被他完全否定过的第一版本，这一过程中损耗了大量的时间，我们却没得到任何质量上的提升。”
　　周应勤两手撑在桌上，很是痛心疾首：
　　“我很遗憾这样的事，发生在我都很相信的两位同事身上。”

　　听起来是要把陆暄一并处理了。可假如真是这样，陆暄应该跟着高级经理一起滚蛋了。陆暄镇定地看向周应勤，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文质彬彬，人畜无害。
　　周应勤翕动嘴唇：
　　“陆暄，我们希望和你就S＆L管理方向做一个小访谈。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你这段时间遇到的，希望我们改进的地方。”
　　他把陆暄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陆暄似乎是安全的，然而陆暄却感到了更深刻的不安。

　　朱珠坐在一边，全程脸上没有表情。

　　下班后，朱珠约陆暄去朱珠家碰面。陆暄隐约感觉到朱珠不大高兴。她说不出为什么，纯粹的直觉。

　　到了朱珠家时，朱珠正把冷菜一盘接一盘从冰箱里取出来。她穿着不耐脏的风琴褶白衬衫，不大像下过厨房。陆暄走到柜台边，没有出声。朱珠一转身，差点儿摔倒。
　　“你来了怎么不出声呢？”

　　她语气轻柔，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陆暄放松了一些。朱珠说：“朱敏来过了，她带了些凉拌的小菜，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菜也没办法放到第二天。”
　　鼻尖一凉，是朱珠伸出食指碰了碰。她的指腹冰冰的。
　　“你必须吃完。”

　　陆暄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筷子：
　　“我尽力。”
　　小菜味型偏酸，陆暄吃了一会儿觉得倒牙，嚼了片出奇酸的凉拌黄瓜后，陆暄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哈哈。”
　　朱珠开心地笑出声，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其实朱敏手艺一直不怎么样，我需要一个人帮忙试毒。”

　　“你怎么不提醒我？”
　　陆暄给自己灌了水，舌尖上还是浓浓的酸味。
　　“因为还有所期待啊，”朱珠说，“像你这样没有正式接触过的人，才会给出中肯的评价。”
　　“上回烤肉的腌料……”
　　“现成的，”朱珠瘪嘴，“有那么好吃吗？”

　　那时候陆暄也没什么心情去吃，就和现在一样。但是难吃的味道果然是能让人暂时忘却糟糕的心情。
　　“不怎么样。”陆暄说。
　　“哼，有吃的就不错了，”朱珠一抬手，“给我洗碗去。”

　　陆暄站在洗碗池边，朱珠就在一旁看。流水声哗啦啦的，有让人气定神闲的功效。陆暄看着盘子上的调味汁顺着池底螺旋状落入下水管口，心绪也渐渐平和了。
　　朱珠问，高级经理为难你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

　　这其实也不算为难，管理层因为无法把握未来，让下属一遍又一遍地做徒劳的修改，在任何公司都存在。陆暄也做了众多打工人都会做的事，她唯一的不幸就是，她的敷衍被看穿了。
　　“我不是个例，只是我倒霉撞枪口上了。”
　　朱珠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抱怨呢。”
　　“我想抱怨，但现在不是我能抱怨的时候，”陆暄叹了口气，“除了拼命工作表忠心外，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你想得挺开。”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陆暄说，“又不是自己单干。”

　　“假如有单干的机会，你会去单干吗？”

　　陆暄就要张口了：“我……”
　　陆暄忽然意识到，站在她旁边的朱珠，不止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她的部门领导。
　　“和你说这个好怪。”

　　很怕下一秒被开了。

　　盘子上的小黑点，看起来怎么都洗不掉。陆暄拿起盘子问朱珠：“这盘子本来就这样吗？”

　　“对，不用管。”
　　朱珠抱着手：“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陆暄已经很久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眼前的生活一旦让人满足，就很容易让人忘却向未来看。而且，陆暄觉得这话题不妙。
　　很像朱珠在打裁员的预防针。

　　“……我是要被裁了吗？”
　　入职年限短，还被周应勤拿到了一个小把柄。一座山忽然压到了陆暄的肩膀上，压得陆暄喘不过气。
　　一双手摸上陆暄的脸，这双手温柔坚定，安抚着陆暄躁动起来的心。
　　“我没有这个意思，”朱珠说，“陆暄，是我让你误会了。”她拍拍陆暄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这让陆暄觉得别扭。
　　不断在闯祸，又不断需要朱珠来收拾烂摊子。

　　她讨厌自己，非常讨厌。
　　“对不起，陆暄，我不该说这些话，”朱珠叹气，“我也没想到周应勤能拿到你和高级经理的聊天记录和文件，你接下来，日子可能会有些难过了。”

　　周五，周应勤先到了现代美术馆，随后朱珠和陆暄从S＆L出发。陆暄很不想看到周应勤，非常不想看到。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陆暄断定，周应勤已经把她归入朱珠的阵营，准备清除了。陆暄不愿意轻易让周应勤得逞，就算是最后斗败了，她也要让周应勤掉一层皮再走。
　　争强好胜的陆暄不会被动吃亏。

　　耳边响起的是轻柔的古典乐。朱珠似乎察觉到了陆暄逐渐烦躁的心绪。
　　“你很烦躁，待会儿你不想见到周应勤吗？”

　　“难道你想见到吗？”
　　曹颖已经把朱珠和周应勤之间的过往全盘告诉了陆暄。朱珠对周应勤的厌恶不会比陆暄的少。但朱珠涵养好的惊人。
　　“我也不想见到，可是不见才会有大麻烦。而且，他也未必想要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