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匠与画壁师》Nienna

15、霜扰心颤

　　月明如昼，照得周围墨蓝色的云，平添几分闲愁，街道阒其无人，四周寂静无声。

　　柳楼曦喘着粗气，跑上一段，便要叉着腰走一截，稍作调息。

　　虽说春已过半，但春的夜，总归是带上几分冬日未去的寒。凉风凛然，仅着薄衣的她，止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风剪枯叶落，鸟惊残枝断，身侧立着一颗枯木，那是一棵新叶未生的杨树。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柳楼曦觉得，这迎面扑来的风中，裹挟着一股子恶意。

　　裹紧衣服，她加快脚步，同时不动声色地借着透亮的月光，瞥眼观察着四周，可并未见不寻常之处。

　　就这么，她一路到了颜家大门前，拉起门环，叩响大门。然而已至深夜，许是颜家众人都已入梦，半晌无人前来开门。

　　柳楼曦倍感无奈，只得就此作罢，折头回了杉园，打算明日早晨再来寻颜雨筠。

　　杉园内，一抹橘黄色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晃，照亮她内心一隅。柳母身子骨不好，素来休息得早，但每晚都会为晚归的她，留下一抹烛光。

　　·

　　翌日，太阳跃出地平线，扬起漫漫长空中的第一缕光时，柳楼曦便已起身，轻轻合上闺房木门，一路上蹑手蹑脚，生怕吵醒睡在隔壁的柳母。

　　出了杉园，不消一刻钟，她就走到了颜家府邸。

　　敲开门，半醒未醒，睡眼惺忪的门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给她带路。

　　她跨入大房所在的霖院，就瞧见颜雨筠坐在院中石桌旁，手里举着一卷书，听到脚步声，扭头望来。

　　颜雨筠讶然：“楼曦？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柳楼曦谢过门房，让他先行退下，随后快步走向颜雨筠，拉着他的衣袍，往屋子里拽：“找你有急事，荟煊不在吧，进屋说。”

　　“嗯，她玩疯了，昨夜就没回来。”颜雨筠步子大，此时又刻意迈大了几分，让走在前头的柳楼曦拉得轻松些。

　　进了屋，柳楼曦扒着门，瞅着外面没人，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同颜雨筠说了昨晚，她在曹夫人门口偷听到的事和颜二叔的情况。

　　颜雨筠默了一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道：“还好，昨夜二叔来的及时。”

　　柳楼曦挑眉：“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你的安全更重要。”颜雨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重点不应该是，这件事情反应出颜二叔精神状态不正常吗？”柳楼曦捏着鼻根，头疼道。

　　“嗯，我知道。”颜雨筠坐下，嘴角不明显的微微下沉，温声，“楼曦，不着急。”

　　他眼神平静，丝毫没有为她带来的消息产生波动。

　　颜雨筠拎起桌案上的弯嘴水壶，取来一个洁净的茶杯，先以滚水围绕茶杯四壁浇淋，烫过一遍。接着拿过茶壶，将泡制香茗的雪水，自上而下沁入茶漏，在充分沾染了茶色茶香茶味后，滴落入紫砂壶中。

　　柳楼曦看着他这般悠哉惬意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得，皇上不急，太监急，自己纯纯是替他瞎操心。

　　颜雨筠左手抚拦住右手长袖，十分考究地握住紫砂壶的手柄，将茶倒入茶杯中，轻放下紫砂壶，端起茶杯递给柳楼曦道：“这是二叔的决定，我尊重他的选择。”

　　柳楼曦伸手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自杯壁传入手心，想到曹夫人容氏女的身份，抿紧薄唇：“颜二叔没必要为了报复曹夫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身不入苦痛，心无感折磨，不宜空遑论。”颜雨筠又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一侧，“二叔准备了很久，我此前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何况现在？就算我们有心阻拦，也来不及了。”

　　她收回望着他的目光，不禁为颜二叔感到惋惜，为复仇，真的值得吗？她能做的都做了，结果如何，且看天意。

　　揭过颜二叔的事，她放下茶杯：“对了，你给玽哥钱了？”

　　“没有。”

　　柳楼曦皱眉：“那他这段时间这么安分？”

　　颜雨筠猜想：“顿悟，改过？”

　　“希望如此。”她对此，不太乐观。

　　颜雨筠迟疑道：“我安排家仆跟着他一段时间？”

　　得了柳楼曦首肯，他起身去安排，打开门，突然想到什么，背对柳楼曦，态度强硬道：“这段时间，楼曦，你先住在颜家。”

　　柳楼曦心里明白，他是怕自己为了柳家，去寻曹夫人麻烦。

　　但实际上，曹夫人设计柳家，是在自己穿越过来之前。她只接触过柳母和柳玽，对柳家没有什么归属感。目前，只对柳母一个人的感情，会深一些。

　　她绑定系统之后，没有离开柳家这个拖油瓶。从始至终，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做任务需要大力天赋；二便是，柳母满足了她自小缺失的母爱和对母亲的幻想，给了她片刻温情。

　　柳楼曦喝着茶，等了一会，不见颜雨筠回来，起身欲寻。不料，她刚出门，便瞧见他背斜抵着墙，闭上双目，左手拇指习惯性地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

　　“你站这做什么？”柳楼曦问道。

　　“哦，我……”颜雨筠背一僵，顷刻间站得笔直，磕磕绊绊道，“刚刚，语气不好，我的错。”

　　柳楼曦没生气，想到他觉悟如此之高的时候，可不多见，遂面带微笑，与他对视：“我饿了一早上。”

　　颜雨筠十分上道：“我们出去用早膳。”

　　“《秋菊猫蝶图》的稿图完成了吗？”柳楼曦和颜雨筠并肩走着，想起这一茬，问了一嘴。

　　“前日就画完了，你忙，我没带去，现下在书房。”

　　“那我们吃完饭，顺道去一趟荟萃楼，送给微霜公子看一下，问问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于是颜雨筠取来草图，带着柳楼曦到了荟萃楼，径直上了五楼。

　　柳楼曦见他娴熟自如的举动，嘴角抽搐，小声道：“不是说我们先吃饭？怎么直接来了？”

　　颜雨筠偏头侧耳听她说话，手上也没闲着，一把推开门：“来这吃饭。”

　　木门推开，柳楼曦往内一扫，登时将要出口的话被吞了回去，挂在脸上的笑容停住，眨眨眼睛，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戳了戳颜雨筠：“我们来的时段……不太合适。”

　　颜雨筠视线移向屋里，愣住了。

　　在荟萃楼五楼，唯一的一间包厢里，颜荟煊正坐在微霜的腿上。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身为现代人的柳楼曦第一个反应是尴尬，回过神，替他们合上门，扭头就走。

　　然而，身为古代人的颜雨筠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拉回柳楼曦，反手又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两人面前。

　　“哥！”颜荟煊迟迟反应过来，急忙从微霜腿上起来，“你怎么来了？”

　　好事被意外撞破，微霜慌得连心肝宝贝扇子掉在地上，都顾不及捡起，匆匆跳起来，连连后退，堪堪避过颜雨筠扫过来的一腿：“雨筠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楼曦站在门口，掩面不忍直视，心里默默为两人祷告。

　　颜荟煊护在微霜身前，拦着暴怒的颜雨筠。

　　颜雨筠再怎么气，对妹妹也下不去手，周身冷气不断往外冒，额头青筋凸起，厉声道：“解释。”

　　微霜往前走了一步，错身，回手把颜荟煊遮住：“咳，雨筠兄，我心悦煊儿。方才一时情动，失了分寸。”

　　“荟煊今年二八年华，理应定亲，成婚。”颜雨筠对着微霜寒声，“其他人，我不会阻挠，只是不能是你。”

　　颜荟煊红着眼睛，从微霜身后探出头，不满道：“哥，为什么？当年同游的时候，我就喜欢上霜哥哥了，这次也是我主动追求的。”

　　颜雨筠皱眉：“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颜荟煊答不上来了，低下头：“我……”

　　“雨筠兄，你知晓我的性子，我会娶煊儿。”微霜郑重其事道。

　　颜雨筠慢慢冷静下来，没再开口。

　　两人同游三年，交好数载，彼此之间颇为熟悉。见他的态度，微霜知晓此事已有回转商量的余地，遂捡起扇子，交给颜荟煊，“我这次出来，乃是受父命，寻探一个人，意外与你重逢。现在事情明了，我需回家一趟，等我月余，我来接你。”

　　随后他对柳楼曦抱拳作揖：“柳姑娘，铁画的事，有劳了。此画出自你与颜兄，定然百无一失，我过后来取。”微霜自知留下不妥，交代完便走了，颜荟煊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没忍住，泪珠涟涟不断往下掉。

　　颜雨筠向来是不会哄人的，对她束手无策，只得眼巴巴指望着柳楼曦。

　　柳楼曦内心一阵无语，这棒打鸳鸯的事是颜雨筠干的，哄人却要自己来？

　　问题是，她长得，像是会哄人的样子吗？

　　回忆起刚进楼时，看到的说书人，她挨着颜荟煊坐下，刻意带着些许俏皮味儿道：“荟煊，只是一个月，他很快便回来了，我们先下楼去吃饭吧。”

　　“颜雨筠，你还好意思站在那？赶快走！弄哭女孩子的人，没有饭吃。”

　　见颜荟煊被闹得破涕为笑，颜雨筠很听话且放心的走了。

　　柳楼曦在他身影消失后，揽着颜荟煊的肩膀，开口：“荟煊，他如果依照约定回来了，才值得被你喜欢。相信到时候，你哥他会重新考虑你们的婚事。”

　　“嗯……”颜荟煊拭去泪珠，捏着微霜留下的扇子，哽咽道，“嫂嫂，道理我其实都明白，就是克制不住心里的难过。”

　　“会好起来的，一个月过的很快。”柳楼曦提议，“这样……我们先去做点其他事，转换一下心情。”

　　她们下到一楼，今天的荟萃楼，人出奇多。

　　柳楼曦暗自欢喜，心想：定是这说书人，说的有趣极了，天助我也。

　　她们随便找了一张角落里的空桌子坐下，点菜上茶。菜很快齐了，说书人正稍作调息，不多时，便重新站回到台上。

　　只见他快板一拍，后台助手铜锣一敲。说书人双臂展开作鹤唳势，架势一摆，范儿起，清嗓朗声：“上回说道……”

　　“这楚地颜家的现任家主，心悦一位青楼姑娘，定下她的梳拢之日，欲娶她为颜家主母。”

　　“这柳氏女子好生厉害，可以称得上惊才绝艳。她初露芳容，便做出了一副旷世佳作——《白兰粉棠图》。此图现挂于炎枫楼之中，引得无数好画之人，争相观赏。”

　　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 “也就是这画，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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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3.6.14|24.1.26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