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太平》今朝沐雨生

43、姜醒

　　兄弟之间最大的仗义莫过于互相隐瞒那些见不得人行程。
　　但林柏原在东宫听见宇文怀瑾说话的时候，还是觉得离谱，不得不再次向坐在他对面的宇文怀瑾发问：“殿下再说一遍，你要去哪？”
　　许勤亦坐在他们两个中间，他们分别桌子的三面。
　　“教坊司！教坊司！还要说几遍啊。”宇文怀瑾扶额，他不是觉得那地方丢脸，他只是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他疯了。
　　“殿下你被夺舍了吗？”林柏原是真的不敢细想。
　　许勤亦抬手，把林柏原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不是殿下要去，是陛下让殿下去的。”
　　林柏原安静了一会，开口道：“你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多像是借口吗？”
　　“中秋宴要大办，教坊司有因罪没入奴籍的女子，陛下有意改籍一批，让殿下主理此事。”许勤亦认真解释。
　　林柏原点头：“这是好事。”
　　许勤亦摇头：“太子妃的人选殿下一直推拒，陛下有意采用一些非常手段，纳女子入东宫。”
　　“教坊司？”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句，而是陛下是疯了吧。
　　虽然没说出口，但眼神很明显，许勤亦对他说出口的话点了点头，三人之间又是沉默。
　　沉默只是他的回答，至于他的行事，还是得去。
　　内廷司，御礼司负责的官员、还有许勤亦都会去往教坊司。林柏原负责太子的安全，是在教坊司外行事。
　　美人如云，琴瑟不断，歌舞升平。如果这些事情不和户籍关联起来，倒还真是一片繁华。宇文怀瑾提着衣摆上楼，他穿的蟒纹常服，太子亲临本来也不是秘密，秘密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他做事一向奉行来都来了，自然要见见最出名的人物——大周第一美人姜醒。他敲门，退后一步，安静等待。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参加太子殿下，请他们进去。
　　姜醒倚靠在床边，穿着浅紫色的罗裙，香肩半露。宇文怀瑾只扫了一眼，出声打招呼：“姜姑娘好。”他先打招呼的。
　　姜醒起身，赤脚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悦耳的响声。她笑着朝他走过来，伸手，宇文怀瑾后仰，才躲过了肢体接触。
　　“殿下害怕奴家吗？”姜醒还是笑，她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又擅长使用自己的美貌，一颦一笑皆有情。
　　宇文怀瑾摇头：“倒不是害怕姜姑娘，只是来请姜姑娘入宫演奏，自然不能太唐突。”
　　他是本能躲开的，解释也很苍白。
　　姜醒收起迎合的笑容：“殿下不必如此客气，奴家早已不是姑娘了，也比殿下年纪大很多，殿下尊贵，不如直呼姓名好了。”
　　宇文怀瑾并不诧异于情绪的转变，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姜醒不是以色侍人才得到的美名，她是高冷的，声明远扬也是因为琵琶弹得好，教坊司怎么说也是御礼司管辖，还是有点底线的。
　　“听说姑娘琵琶弹得很好，特来领教。”他还是站着，老实说，称呼也只是一个称呼，直呼其名确实是做不到的，倒不如这个称呼。
　　姜醒走着，坐回窗边：“听闻殿下擅长弹琴，奴家也想听听。”
　　“听闻总有些失真，本宫的琴……”他还在找理由。
　　“那就请吧，燕儿，摆琴。”姜醒打断了他的推脱。
　　宇文怀瑾也没有挣扎，坐在琴台，等着琴。他作为主理此事的皇子，官员们虽然有心劝谏，但也不会当众驳斥太子的面子。更何况陛下还有其他的命令。
　　琴不错，宇文怀瑾浅弹了两声，抬眼看她：“姑娘想听什么？”
　　工作不易，太子卖艺。弹什么都行，反正都是一样的生疏。
　　姜醒看着他，笑出了声：“殿下总是如此有求必应吗？”
　　“此事不难，能做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宇文怀瑾点头，“姑娘可以当作是本宫一定要献丑，委屈下耳朵，听一听吧。”
　　她觉得好玩，太子殿下比起传闻中那些完美的修辞要好玩得多。
　　她起身，还是伸手，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俯身靠近他：“殿下，不如单独与奴家相处。”
　　他低眉，笑：“都退下吧。”
　　“是。”许勤亦先回话退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许勤亦主理，拿了教坊司的名册，规整中秋宴里能够出场的所有节目。
　　房间里只剩下宇文怀瑾和姜醒，还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姿势。
　　“姑娘一定要选这条路吗？”宇文怀瑾问，抬头，离开了她的手指。
　　姜醒收手，还是看着他：“也许奴家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呢？”
　　“看来是重罪啊。”宇文怀瑾还是拨弄琴弦，似有似无的声音。
　　姜醒退后，靠在软榻上：“是啊，重罪，是即便献技天下第一也不可能改籍的大罪。
　　“既然如此，本宫一个小小的太子又怎能改变呢？”宇文怀瑾找到了手感，弹了半首曲子，“姑娘只是想说这个吗？”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姜醒摇头，“殿下能在人前演完刚刚，就已经不错了。”
　　从防备到不拒绝，证明了姜醒的魅力，也证明了太子殿下是一个有正常欲望的男人。有静妃的先例，宇文怀瑾并不希望她太出彩，进而入宫，只是一个普通的表演，结束了得到封赏和名声就好，其他的，都不需要。
　　宇文怀瑾轻轻开口：“琵琶独奏改成歌舞琵琶配乐吧，本宫尽量保证姑娘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殿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有这个能力吗？”姜醒笑的狡黠，用他的话堵他。
　　宇文怀瑾只是深呼吸一口气：“尽力而为。”
　　“那便先多谢殿下了。”姜醒自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原本也是寄托不得的。
　　宇文怀瑾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了，起身打算离开。
　　“殿下不听琵琶了吗？”姜醒已经抱起了琵琶。
　　宇文怀瑾动作停顿：“姑娘还有弹的打算吗？”
　　姜醒的手指扫过琵琶弦，弹奏了刚刚宇文怀瑾弹的曲子，原曲是琴曲，琵琶有自己的韵味。
　　宇文怀瑾是站着听完的，姜醒安静，等他评价。
　　宇文怀瑾开口：“很好，不过技艺大于感情。”
　　姜醒抱着琵琶笑：“殿下的感情倒是大于技艺，只不过，殿下的情感是表达给谁听的呢？”
　　她还是风情万种的模样，宇文怀瑾摊手无奈。四目相对又离开，姜醒放下琵琶坐回一开始的位置。
　　宇文怀瑾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许勤亦在门口等着，拿着册子：“殿下，这些是比较大规模的舞蹈，演奏也是乐队式的演奏，舞蹈和演奏预估有一百五十人。”
　　宇文怀瑾接过册子：“嗯。”
　　“除了这个，还有就是颂诗献礼可以琵琶配合演奏，殿下看看再做觉得吧，我不确定是否合适。”他还理了节目单，一起递给宇文怀瑾。
　　宇文怀瑾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殿下和人独处之后总会给自己身上揽活，意料之中。”许勤亦微微叹气，“另外教坊司单独有一份节目单，殿下得自己看了。”
　　“你看了吗？”
　　“看了，能领悟到节目的内涵，但不确定是不是陛下喜欢的。”许勤亦对乐器的了解也就聊胜于无。
　　宇文怀瑾看着他备注的书册：“中秋宴之前，宫里还会小办一次母后的寿宴，在长春宫。”
　　“殿下要从教坊司选节目吗？”许勤亦不太认可这件事情。
　　宇文怀瑾摇头：“家宴，内廷司就能办好，柏原有喜欢的人吗？”
　　“没听说过，应该是没有的，我朝对婚嫁没有的年龄限制，林将军也没有逼迫，也就更不会有了。”许勤亦实话实说。
　　“知道了。”
　　“殿下是要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这还能做什么？”他坐到教坊司二楼的雅间，看节目。
　　一旦坐下就是两个时辰起步。他扶着额头，奢华气度不缺，但也不能全部用教坊司。
　　宇文怀瑾扶额：“勤亦，你有喜欢的节目吗？”
　　“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而且殿下真觉得，陛下让你主理此事，是为了选个喜欢的节目吗？”许勤亦也陪着坐了两个时辰。
　　宇文怀瑾听着音乐看着画面，许勤亦只是看着，在这种场合里他听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设计。
　　节目本身不重要。
　　不止他们两个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陛下希望殿下出淤泥而不染，又希望殿下会犯错，需要陛下来兜底。
　　教坊司的美人是考验，殿下可以不入圈套，也可以进入圈套。如果殿下真的接受了诱惑，最后陛下也会杀人灭口，保留殿下最好的名声。
　　他只是想确定他是可以控制的，并没有摧毁他的想法。
　　“所以选两个个人数适中，质量上乘的节目就可以了，参演的人所受的罪过不能太让父皇为难，最好是两代以上，父母族系之外的。”宇文怀瑾有基本的判断标准。
　　许勤亦把刚刚一直圈圈划划的另一本厚册子拿出来：“这是符合殿下要求的人。”
　　他接过，直接叫来教坊司的官员递给他：“这些人，整合一下，两个月之内要两个新节目，本宫会随时过来查看的。”
　　“遵命。”
　　第一次教坊司之行结束得很快，按照太子的命令整合新的节目。
　　他一直没有决定姜醒的去处，或者说他甚至没想好需不需要让姜醒出差。
　　只是皇后生日虽然是简宴，太子突然操心了很多，常常往返与长春宫和东宫。
　　游园会和寿宴定在了同一天。许勤亦跟着娘娘忙了几天，他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娘娘没那么喜欢热闹，她只是更希望太子殿下能拥有一个适合他的伴侣。
　　“勤亦，姜醒姑娘你见过吗？”游园会的前一天，顾柔嘉才问的。
　　许勤亦愣了愣，才答复：“见过。”
　　“怎么样？”
　　“人很漂亮，琵琶技艺也很好。”他不知道娘娘问的意思是什么，只能答这些。
　　顾柔嘉微笑：“勤亦能听懂琵琶？”
　　“各位大人，还有殿下都是夸赞的，微臣想技艺总是高超的。”许勤亦也笑。
　　“你觉得……怀瑾对她有意吗？”
　　许勤亦摇头：“娘娘为什么不问殿下呢，这事微臣也说不清楚的。”
　　顾柔嘉摇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殿下心里是有娘娘的，娘娘不必担忧。”许勤亦安慰。
　　顾柔嘉走神片刻：“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微臣倒是没有听说过。”许勤亦完全没感觉，宇文怀瑾虽然在应酬场上没有刻意疏离过任何人，但也确实没有亲近任何人的意思。
　　顾柔嘉叹气：“他就算有，也不会说的。”
　　“殿下有自己的顾虑。”
　　“他总是有顾虑，有时候又恨不得和所有人断开感情上的关系，幸好有你和柏原在，不然……”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许勤亦还是静静站在一边，默默陪伴。
　　游园会的规模不大，只请了几家关系比较亲近的小姐。
　　游园会喝酒，聊天，许勤亦和母亲妹妹一起离开的皇宫。宇文怀瑾早早离场，自己一个人待着。
　　宇文瑜阳来找他，他们两个在月下借着酒劲聊了好久。
　　那句宇文瑜阳没听清的话语，其实也很简单，宇文瑜阳比他幸运，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心意相通。
　　中秋宴，宇文怀瑾还是请了姜醒坐琵琶独奏，她原本就又好看又会弹奏，何必隐藏。
　　陛下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只不过宇文怀瑾起身叩拜，求了恩典。
　　求娶顾怜真做桓王妃，林闻溪做阳陵王妃。宇文瑜阳和宇文隽隆不算诧异，宇文怀瑾早就问过他们的意思了，顾家和林家的女儿并不排斥。
　　太子为两位弟弟求亲，陛下颁旨，臣子谢恩，全部封赏。一下子就盖过了姜醒的存在。
　　她也就巧妙地退下来。
　　宇文翰拙病了，连门都出不了，宇文怀瑾觉得年纪都不大，也没什么好着急的，顾氏和林氏的女子是当时适婚女子里的佼佼者，太子没提自己，也算是替自己求个自由呼吸的时间。
　　姜醒也得到了赏赐，教坊司的行程就算是结束了。
　　归元十八年的年关刚过，帝都真的很热闹，桓王和阳陵王是在同一个月娶妻的。一个是顾皇后的儿子，一个是顾家的女儿，太子殿下两边都参与了，很高兴的日子。
　　皇子娶妻也是演练，御礼司从来没有暂停过准备太子妃仪典。
　　宇文浩成不小了，对画画感兴趣，学着画人像，长春宫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被画过。
　　桃花节要到了，宇文怀瑾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去找自己的有缘人。
　　他带着宇文浩成去了教坊司，画人像，自然画美人好。
　　姜醒这次把门打开等着他。甚至准备好了画画的笔墨纸砚。
　　宇文怀瑾坐在旁边，宇文浩成坐在书桌前，姜醒抱着琵琶坐在房间中间，断断续续弹着曲子。
　　宇文浩成是有天赋的，他画的有神韵。姜醒很喜欢，开口道：“殿下不用如此写实的，桃花节要到了，殿下觉得妾身今日的打扮像什么？”
　　宇文浩成先看了宇文怀瑾一眼才开口：“桃花娘娘？”
　　“那殿下可以试试的，按照想法来画就好。”姜醒完整弹奏了一首曲子，“小殿下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念归》，是表达爱情的曲子。”他说出来，但并不懂爱情是什么意思。
　　姜醒露出一抹嘲笑：“殿下，小殿下都能听懂爱情的意思。”
　　“姑娘想说什么直说吧。”宇文怀瑾挑眉，等姜醒说话。
　　姜醒还是讥笑的：“半年过去了，殿下还是独身一人。”
　　“这个时间很长吗？”宇文怀瑾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陛下不是早就在给殿下物色太子妃了吗？”
　　“姑娘莫非有什么本宫不知道的消息吗？”
　　互相试探，互相糊弄。
　　姜醒突然笑得魅惑：“殿下，你的凤求凰究竟是弹个谁听的？”
　　宇文怀瑾摇头：“本宫技艺拙劣，一共也就只会这一首曲子。”
　　“殿下聪明，怎么可能只会这一首曲子呢？”姜醒突然开始弹奏，琵琶声盖过了说话的声音，只是宇文怀瑾还是听见了。
　　她说：“想想殿下也是可悲啊，一生荣华，却只能弹一首不被人听懂的凤求凰。”
　　他来这里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半首凤求凰，那不是弹给姜醒听的，甚至不是弹给任何人听的。
　　是弹给他自己听的。
　　宇文怀瑾握着宇文浩成的手，替他画了两笔：“情爱于我，不过人生千万分之一罢了。”
　　姜醒懒得听他的辩解，也不说话了。
　　千万分之一确实是不重要的事情，这千万分之一的情爱里，完完全全只是一个人，才是最要紧的。
　　殿下求的从来不仅仅是心意相通，他要的，是不可能会得到的。
　　画里的姜醒有神性，宇文浩成画了好几张，宇文怀瑾看了这些画，拿出一个印章递给宇文浩成：“浩成，还记得皇兄之前说给你取得小字吗？”
　　“记得，诸衡。”
　　“那就盖上吧。”印章上只有诸衡这两个字，盖上了，就是这个意思。
　　宇文怀瑾把画从窗户上抛出去，从那天开始，姜醒的画像成了桃花娘娘的原型之一。
　　大周第一美人——姜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