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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馥泱 ...

  •   皇长子宇文怀瑾,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钦此。

      立太子的诏书是宇文怀瑾出生的那天就定下的。
      荣耀集中于一身,年号为归元元年。
      自此,开启了皇太子宇文怀瑾的一生。
      三岁开蒙,十二岁入朝堂参政,赏赐不断,封赏不断。
      宇文怀瑾的性格并不是出尘嫡仙人那种,他只是很忙,或者说诸事繁多。他比宇文信要随和很多,大概是从出生就有权利,天然地会流露出了一种并不在意。
      他十三岁曾经在御书房待过很长时间,和每位高位臣子都有沟通,他的策论倍受赞誉,不过也正是如此,宇文信特许他“休息”了半个月。
      许勤亦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宇文怀瑾正在东宫弹琴。
      弹着春日的小调,略有些欢快。
      许勤亦按住琴弦,打断了他的琴声:“殿下是否有些喜形于色了?”
      “本宫作为太子,得到了父皇的赏识,不该高兴吗?”他停琴,“勤亦,你听懂我在弹什么了吗?”
      “不需要听懂琴声,我只需要看殿下的眼睛。”许勤亦摇头,他确实听不懂,他只是和他一起长大,能看懂他的情绪。
      宇文怀瑾有着超越自己年龄的成熟和稳重,太子的身份于他而言加快了他很多的成长。
      许勤亦还好,只是太子伴读,认识的人很多,察言观色是本能。
      休息的时候陪弟弟妹妹们读书,有的皇子喜欢他温和,擅长教学,有的皇子讨厌他,觉得他光环太重,总是四处炫耀。
      不过共识还是有的,那就是,他们都没有取代宇文怀瑾的能力,只有他是太子。
      或者说,只要他活着,就永远是太子。
      静妃去世的那天,是宇文浩成的两岁生日,那天不算什么好日子,宇文浩成从那个时候开始也就不过生日了。
      宇文浩成出生,幼年时也过了不少苦日子,他的母亲是当时最受宠的妃子,但父皇对他,似乎并没有爱屋及乌。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自然也得多操心一些。
      宇文怀瑾虽然空闲的时间不多,但也常去长春宫请安。顾皇后,顾柔嘉。顾严擎的小女儿,人如其名。
      宇文浩成在馥泱宫睡不安稳,总是白日里补觉。也是因此,宇文怀瑾才和宇文浩成有了些交集。
      这种情况,皇子其实应该换个地方养的,只是陛下不同意,每一天,静妃至少要见到一次宇文浩成。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过,太子插手国事,但不可能插手家事,皇后也无法对馥泱宫有什么关注,陛下管的很严。
      宇文怀瑾不想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这件事情,但也不得不面对这件事情。父皇想用孩子困住静妃娘娘,但是见到孩子的静妃娘娘,只会更痛苦,更难过。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静妃是被囚禁在皇宫里的宠妃,后宫的争斗不少,囚禁也是保护,只是对于静妃馥泱宫与牢狱并没有任何区别,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生下孩子,更加无法在自我和求全中找到平衡。
      或者说,她其实没想求全,宇文怀瑾不能说是凶手,但他确实做了些什么。馥泱宫算是宫里的禁地,宇文怀瑾进去过两次。
      第一次在宇文浩成生日的前一个月。
      陛下和皇后出宫祈福的日子,馥泱宫出了事,需要有人来做主。馥泱宫的宫人不得已找到了太子,宇文怀瑾那天病了,所以没有出宫。
      他赶到馥泱宫的时候,看起来比流血的静妃还要苍白。
      宇文浩成没有伤太深,包扎了胳膊只是嚎啕大哭,他冲进馥泱宫,几乎是抢过孩子。他抱着宇文浩成,放在肩膀上,避免传染风寒,但没有把孩子松开。
      血流了很多,有静妃的,有宇文浩成的,宫人们不敢靠近,太医也只敢跪在外面。
      “娘娘,我是怀瑾,有什么事您告诉我,我来做主。”宇文怀瑾没什么力气,几乎是半跪在静妃面前,他没有攻击力,也没有防御力。
      静妃是柔弱的,是美丽的,也是疯狂的。她的剪刀还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口中念念有词。
      宇文怀瑾头真的很痛,他听不清楚:“娘娘,我能处理好的,只要您好好说。”
      “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就不知道,太子殿下,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她扑过来的很突然,宇文怀瑾被推着往后跌坐在地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静妃,“你要是死了,我也算为我为我的父亲报仇。你能为我死吗?你能为我死吗?”
      怀瑾的脑袋要炸了,他没注意前面的话:“娘娘,如果父皇一定要把你留在这宫里,即便我死了,就能实现娘娘心之所想吗?”
      “我只是笑死而已,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不要这样的儿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帮不了我。”她大概已经积压了很久了,剪刀扎到宇文怀瑾的肩膀,宫人们打算上来拉架。
      宇文怀瑾喝止:“都不许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又哭了,眼泪和鲜血一起滴到宇文怀瑾的脸上,衣服上。
      宇文怀瑾倒抽了几口凉气,只是压低声音:“娘娘,那请给我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我会尽我所能给娘娘最好的选择,不至于如此的,真的。”
      他算是承诺,见剪刀的伤口没有更深的发展,继续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在浩成满两岁生日之前,我一定会给你答复。”
      “宇文氏,都是骗子!”
      “我不仅是宇文氏的,我还是顾氏,我以顾氏的百年家学,以我的太子之位发誓,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无论是什么。”宇文怀瑾真的痛到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
      静妃松开了剪刀,只剩下眼泪,宇文怀瑾顺势躺下,微微翻身,把宇文浩成轻轻放下:“太医,快来啊。”
      他真的很乖,不说话,也不乱动。宇文怀瑾轻轻拍拍他,眼神安抚。
      他喊得声音很大,几乎是自己所有的力气。蜷缩在地毯上,头痛,肩膀也痛,脑子也痛。
      第一次进馥泱宫的体验并不愉快。只是伤口迟早会愈合的,有些情绪却是永远都不会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长春宫醒来的,皇后坐在床边,祈福的华服还未换下。
      他没说话,眼神扫了一眼殿内。
      顾柔嘉先开口:“要喝水吗?”
      “不用,母后不换件轻便的衣服吗?”他动了动肩膀,疼痛的感觉帮助他更快的清醒,“浩成怎么样了?”
      “浩成没事,你呢?”
      “我?这不是没事嘛。”他笑笑。
      顾柔嘉的眼神是责备的,但又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似乎越来越生疏了,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母子,君臣,恩宠,父子,那些无法摆脱的感情太多了。
      宇文怀瑾没什么要问的,问什么呢?父皇在馥泱宫,他不会怪罪静妃,今天不在,也会在别的地方弥补他,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其他的还没什么要问的呢。
      他笑,受伤的是左边胳膊,右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母后换件衣服吧,这衣服太重了,说话都不方便。”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超过年龄的阅历,超过年龄的成熟,也有着超过年龄的平淡。
      他似乎很早就不是少年了,从出生就是太子了,就永远是个大人了。
      她不想他这样,但也听他的去换了件衣服,大概还需要藏起来,抹点眼泪。
      “殿下,林大人和许大人来了。”长春宫的宫人通传。
      宇文怀瑾还穿着昏迷之前的衣服,他很早之前说过,他不喜欢在失去意识到情况下被人摆弄。
      衣服上的血都干透了,长春宫备好了衣服,他胳膊有些不太好动,宫人们侍奉他更衣。
      林柏原和许勤亦也走进来了,在一边候着。
      宇文怀瑾换了衣服走出来:“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严肃。”
      “馥泱宫娘娘把陛下赶出来了,陛下发了很大的火。”许勤亦先开口。
      林柏原继续道:“嗯,我们两个保卫殿下不力,即日起将寸步不许离开殿下。”
      “没别的了?”宇文怀瑾坐下。
      许勤亦道:“殿下不诧异吗?”
      “你们诧异吗?”他撑着胳膊,“虽然受伤了,喝了猛药,风寒倒是好了。”
      宫人侍奉,将太子的配件重新给他戴上。
      有一个手帕,沾了血,双手奉上,递给宇文怀瑾。
      他自然地收下,塞到怀里。
      顾柔嘉换了轻便的衣服,见他起来了,有些责怪:“你伤口还裂着,要去哪?”
      “父皇今天会留宿长春宫的,儿子自然要走了。”他笑了笑,“母后,我不小了,不必在我身上费太多的心思。”
      他扯出的容,看着顾柔嘉。
      “柏原,勤亦,照顾好他。”顾柔嘉也不再多说,只是安排人送他回东宫。
      宇文怀瑾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表现会和父皇对母后和弟弟的态度产生影响,他无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做一个好太子、好儿子很难,做一个父皇眼里的好太子,没那么难。
      他坐到东宫的软榻上,才露出来虚弱的样子,脱掉外衣,痛的只想往一边躺,左腿没脱鞋就踩在了软榻上。右手搭在眼睛上。
      和他在长春宫完全是两个样子。
      许勤亦给他倒了杯水,安排人请太医,林柏原则走到他旁边盯着他。
      宇文怀瑾没力气:“有事?”
      “手帕哪来的?”
      “小娘子送的,可能是看上我了,我看质量不错就留下来了。”他说的顺畅,听不出真假。
      林柏原道:“烧了吧,别被陛下看见了。”
      “过几年也要娶太子妃的,娶个我喜欢的侧妃,有什么问题吗?”他有点不耐烦,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林柏原眉头皱了一瞬间:“殿下想娶宁氏的侧妃吗?异想天开了吧。”
      “宁氏?”他一下子清醒了,右手挪开,正好看见林柏原的脸,“什么宁氏?”
      “十四瓣重梅,前朝贵女们常用的图样。”林柏原简单介绍。
      “你看错了,只是粉菊罢了。”他掩饰,不想回答。
      林柏原也就不再过问了,这确实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他不干涉殿下的生活,只是保护殿下的安全。
      “殿下该离馥泱宫远一点。陛下对殿下并没有那么信任,殿下没做错事情,不表示在殿下心里没有做错……”
      “柏原,你今天话好多。”许勤亦见宇文怀瑾又把手搭在眼睛上,大概是不想听,就他来做坏人了。
      他扯了扯林柏原的袖子,林柏原也就走出去了。
      太医院煎药,给他换包扎。
      林柏原和许勤亦就坐在院子台阶上
      “柏原,你平时话不多的,今天是怎么了?”许勤亦问他,他们两个聊聊天也好。
      林柏原思虑摇头:“谋害太子,为什么不治静妃的罪呢?”
      “也许,静妃也是可怜人。”许勤亦也是摇头,“殿下原本也不会追究这件事情,要是治罪,殿下受伤了还要去御前求情,那不是更难吗?”
      “勤亦,你说陛下会换太子吗?人常说母凭子贵,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他似乎在焦虑,焦虑到要向另一个小孩征求意见。
      许勤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没有过错,不会的。”
      “勤亦,你不明白,有没有过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似乎很惆怅。
      他在东宫和他们两个相处还有一丝少年气,可到底在更大的人,见过更大的世界了。
      许勤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闻着沉重的药味。他们都无法看透,这位太子的命运。
      只是多年的情谊,多年的相处,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当晚,陛下确实留宿了长春宫。
      他养伤,父皇也没有过问,送了些补品,允了太傅前往东宫教学。
      虽然事情很多,但相比于没受伤的时候还是轻松很多。
      他很少弹琴,这几天倒是看了琴很多次。
      孤雁,古琴,曾经就是收藏在宁氏皇宫里的藏品,太子启蒙时的琴。
      十四瓣重梅,琴角和手帕上的一模一样,他身上不会突然多东西,只能说来自馥泱宫。
      一个月的日期慢慢到来,宇文怀瑾要补落下的课业,要论政,还要养伤,一天做几天的事情。
      宇文怀瑾已经查清楚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有痕迹。
      馥泱宫的静妃,是前朝太子宁骞的女儿,是战争的俘虏,也是强权的牺牲品。
      宇文浩成,是宇文氏和宁氏的小孩,将来也会是牺牲品。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大棋子生的小棋子,所以她才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选择了相信宇文怀瑾,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相信别人了。
      一个月的时间不过弹指,宇文怀瑾还抽空照顾宇文浩成,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个拨浪鼓,两面都画着十四瓣重梅。
      拨浪鼓到了静妃的手上,纹样和那天她塞在他怀里的手帕一样,这是他承诺的,他能给的答案。
      拨浪鼓的材质不算好,不需要尖锐的工具也能撕开鼓面,里面有一个纸包,打开是红色的粉末。
      自从林柏原提到十四瓣重梅的第一次,他就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了,只是他也不甘心,所以想找到,但总是无解。
      设身处地地思考,他大概连这两年就坚持不了。
      宇文信给宇文浩成办了生日宴,他是高兴的,也想让静妃高兴,至少他以为他做的很好,又一次留住了爱人。
      其实也不能算爱人吧,馥泱宫像是收藏战利品的水晶台,空有华贵罢了。
      宇文怀瑾那天和宇文浩成坐在一起,他抱着宇文浩成:“浩成,拨浪鼓呢?”
      “在母妃宫里。”
      “好。”他抱着他,抱的很扎实,似乎这样能让他心安一些。
      可到底是做了,就不可能真的毫无波澜,愧疚是有的。
      宇文信看着他们两个:“怀瑾很喜欢这个弟弟啊,浩成多和怀瑾学学,将来才能让你母亲高兴啊。”
      他有时候就是得意忘形的,一句话,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臣子和皇族之间都是暗流涌动的,宇文怀瑾只是笑:“弟弟妹妹们都很优秀,母后有这么多优秀的孩子,一直都很高兴。”
      他说着,眼神看了其他的皇子,也看了一眼坐在父皇旁边的母后。
      这里是皇家,皇后是所有皇子公主的母亲。
      他本就是嫡长子,也只有他能说这个话。只是他能看到,宇文信是不高兴的。
      宇文怀瑾其实能把握那个度,能让大家都高兴的情况,只是这也意味着他很清楚,怎么得罪人。
      宇文浩成被皇后照顾的多,安静的时候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从怀瑾身上跳下来,开口道:“儿臣谢谢母后照顾,希望母后福寿康宁,平安喜乐。”
      他说顺畅,大概是静妃教了很久,顾柔嘉原本就准备了礼物,也就递给了他。是一件新衣服。
      还有的就是原本准备的书籍,提前开蒙,由顾氏的夫子来教。所有的皇子开蒙都是顾氏负责,倒也一视同仁。
      宴会结束的不算晚,宇文怀瑾送宇文浩成回了馥泱宫,他看着宇文浩成走进去,没有离开。
      也许他很快就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
      他等了一会,才往外走,怀着那么一丝丝侥幸,馥泱宫是突然热闹起来的,宇文浩成的哭声也是很突然的。
      宇文怀瑾是最早到馥泱宫的,合理又不合理,他还是先抱着小孩子,做好了需要承担一切的准备。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静妃躺着床上,笑得安详。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只是觉得时间不对,至少不应该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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