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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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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朝堂上站着的人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文官第一排站着秦文正和钱庸,许青玄站在第二排,但他前面没有人,只是居后的位置。他的表情看起来和被夺兵权那天一样,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
“钟卿先说吧。”宇文浩成抬手。
钟量纪向侧前方走了一步:“回禀陛下,刑讯事宜已于昨日汇成文书,牵涉当朝官员十六名,目前已全部羁押刑狱司。审讯至今,有一事无法决断,温氏所谋之事宁王并不知情,此事背后涉及颇多,还请陛下决断。”
“刑狱司首要还是查清事实。”他没什么情绪,只是坐在高位上,总有些不悦。
现在论赏罚还是太早了,洗脱嫌疑也太早了。
钟量纪还是弯着腰:“陛下,眼下为了稳固国朝根本,还是需要吏民司主事尽快补齐官员缺口……”
“启禀陛下,微臣认为宁王是受益者,不知情也有罪。”禁军副统领凌崇开口,似乎是替陛下说话。
宇文浩成只是看着他们两个。
钟量纪继续道,“宁王作为皇族,无法作为表率管理封地官员,确实过错,但此事与谋害太后不可混为一谈。御下不力与主谋更是不同。”
“刑讯时间本就不足,钟大人对宁王有些过于关注了吧。”凌崇咄咄逼人。
钟量纪还是平稳:“此时本就是由宁王起……”
“钟大人总是有借口,臣为武将,自然比不得。”凌崇语句钟有些讥讽。
其实这话也没错,只是凌崇太着急了,他应该等其他的文官出言支持钟大人,或者至少等钟大人把话说完。
许青玄原本没什么话要说,先前一步:“臣有一言。”
宇文浩成才开口:“许卿说吧。”
“如今宁王爷幽禁帝都,已经是惩处了,凌大人想怎么样呢?削爵流放或者赐死?”他的语气也偏向于平和。
在陛下明确下旨处分宁王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揣测圣意。
在明确的旨意之前,宁王仍然是亲王,是皇帝的兄长。
“谋害太后,意图谋逆,本就死罪。”
“凌大人如何确定,太后一定是被谋害的呢?”他的眉头一刻也不曾松开,“事实上,从宁王回宫至今,微臣与家父从未见过娘娘,宫中虽然传出消息,到底没有眼见为实。”
“娘娘可是许大人的亲妹妹,大人如此言论,莫非也是同谋?”
“凌大人更像同谋吧,如今东窗事发,想着置同谋于死地,害陛下兄弟离心吗?”他盯着凌崇,“凌大人又如何知道就是宁王谋逆?”
两个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以许青玄的话告终。
只是大殿里突然的安静,让一切变得诡异起来。
见宇文浩成没什么反应,许青玄打算继续说。
“许卿何必大动肝火,凌卿也是实话实说。”他没太大的起伏,“宁王虽然是朕的兄长,但也不是毫无过错……”
他似乎是认可凌崇一些,短暂地停顿之后继续道,“牵扯此事的论罪全部斩杀,亲眷流放,朕初登位,诛连之罚就不必了。”
“陛下仁厚。”许青玄开口,退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仅仅至少不诛连算不上仁厚,只是和谋反关联,这已经够仁厚了。
陛下有了最终的决断,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还是平淡的语气。
等待的时间不算太长,赵旭上前一步:“今日事毕,退朝!”
大臣们跪拜,送宇文浩成离开,才起身,依次推出大殿。
许青玄扶着钟量纪,钟量纪微微叹气。
“陛下当庭算是支持,钟大人看开些吧。”秦阔走在旁边,他们两个算是一路扶持上来的,秦阔年轻几岁,但也都老人了。
钟量纪压低声音:“只是凌大人是御前的人,如此正面冲突,极有可能是陛下授意。”
“也不见得吧。”秦阔点头,又摇头,“凌大人一直是帝都官员,不是陛下亲信,即便是陛下授意,也难保不是掌控禁军的手段。禁军统领自陈大人返回北境之后一直空悬,陛下一直没有明确的旨意,难说啊。”
“陛下此前尚不稳妥,难说,阜南将军位置也是空的,陛下也是军队出身……”钟量纪拍了拍许青玄的手,“青玄还是要收敛锋芒啊,你的处境不算太好。”
“我知道。”他只说了这一句声音也略有限制。
他觉得现在的臣子们弄错了点事情。
行军出身也好,文治出身也好,这话放在皇子身上没什么问题,放在陛下身上是不对的。
陛下首先是王朝的统治者,然后更擅长什么。
宇文浩成在前往北境之前,先太子私下对他的评价一直很高。
他适合坐在那个位置,即便有偏私,也不会是偏向凌崇。
禁军是陛下直接管辖的军队,代表着陛下的言行。可是陛下已经换了,陈知珩离开帝都几个月,禁军统领的位置仍然是空的。
下面的人急于得到认可,上面的人却没反应,这本就有问题。
要不忍耐,要不爆发。
空悬的高位,是诱惑,也是危机。
帝都没有陛下的亲卫,谁都可以是,也谁都不是。
“许主司请留步。”凌川的声音不大不小。
他们三个人的脚步顿住。
许青玄回头,松开了搀扶的手:“小凌大人有事吗?”
防备处在上风。
凌川鞠躬行礼:“陛下口谕,请接旨。”
他没有下跪,也没有反应,只是眼神微动:“就这样说吧。”
钟量纪想伸手拍他,秦阔在另一边拉了他的袖子,两个也只站着。
“是陛下口谕。”凌川强调。
“所以呢?”
“陛下口谕,希望许主司做好自己分类的事情,不要越界。”
他说话和宇文浩成不一样,和奉远翱也不一样。
许青玄突然冷笑出声:“什么叫份内的事情?”
他的声音大的突然,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听他说话。
“刑狱司主刑讯司法,追求公平正义,我不是刑狱司直升的官员,行军打仗多年,我只知道战争没有正义,只有输赢。”他很气愤。
“我的本职原本是保家卫国,是陛下砍了我的手脚,如今又要堵住我的嘴吗?那我的本职到底是什么?我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陛下又怎么断定不是我的本职?”他盯着凌川,“人人心中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情,我希望陛下也能做好皇帝该做的。”
“青玄!”钟量纪出声制止。
许青玄继续道:“眼下不是正有机会吗?何不说我谋逆,杀之而后快呢?”
本职,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本职是什么。
他反问,讥讽,又甩袖离开。
钟量纪和秦阔还是行礼的。
凌川回礼,接着要去陛下身边复命。
百官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许家似乎终于走向了死胡同,在帝都的朝堂里失去了立足之地。
过了三天,御礼司传出了最新的旨意,刑狱司尚书定了秦阔,三司就有两位秦尚书了。
知道消息的钟量纪也真心为秦阔高兴。
新的官员任命很快,刑场上的血迹也未曾干过。
有人升,有人死。
常情罢了。
至于许青玄的言论极端,陛下也没有发作,只是抬手的时候衣袖勾连,摔碎了茶盏。
他看了茶盏碎片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切都进行地快速又合理,宇文浩成对朝堂的掌握又进了一步。
其实和宁王有关的事情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又好像重新恢复了平静地日子,帝都仍然是大周的中心。
繁华的城市又变得热闹非凡。
三月三,历来需要陛下与皇后前往国安寺祈福。御礼司今年是按照陛下一人出行做的准备。
许文鸢是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了,秦文正递了文书,求见太后。
在她入宫之后,他从不曾主动求见过。
先帝在的时候,她的侍奉也停留在奉茶和奉食,在御书房见过很多回。
大部分时候都是擦肩而过,站在旁边行礼避让。他只能看到她的衣摆,她的脚步。
许文鸢已经重新穿上了素雅的宫装,发髻的款式不是年轻女孩喜欢的,简单的装饰,却几乎都是凤凰图样。
金色的凤凰屏风摆在两侧,秦文正行礼。
许文鸢赐座,他坐在左边的第一个位置,只是目视前方。
“秦尚书所为何事?”她坐在上面,看着秦文正。
他道:“三月三祈福祭祀,往年都是帝后同行,今年陛下一人出行,似乎不妥,不知道娘娘可否愿意出宫?”
许文鸢摇头:“哀家是后,但不是陛下的皇后,去了也是不妥,不必考虑哀家。”
“老师最近也在国安寺烧香拜佛,娘娘去了,也许能见见。”秦文正是劝说。
许文鸢还是摇头:“即便见到了,就能有什么改变吗?父亲有兄长照顾,秦大人也请做好份内的事情吧。”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她。
也许是大病初愈,也许是心力交瘁,她的脸色不太好,鲜艳明亮到褪色,才短短三年而已。
他缓缓开口:“娘娘已然是国朝最尊贵的女人,何必总是拘束自己,陛下登基以来,宽厚处事还是大多数的,娘娘此番又遭了罪,陛下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春日里不算暖和,何必让陛下为难。”
他长呼一口气,像是叹气:“娘娘的年岁又不大,说出的话总带着些老气横秋。”
“哀家有儿子,又有孙子,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跟着笑了笑,“秦尚书呢?不打算娶妻生子吗?”
“娘娘也催到微臣头上来了。”他笑着摇头,“说起来,前几日见到姚老了,他似乎和娘娘想到一起去了。”
“姚逸书夫子吗?”她眼睛亮了亮,“他回帝都了?长居吗?哪家的女儿,姚老有孩子吗?”
“娘娘的问题太多了。”他笑了笑,“大周有几个姚老啊,当然是姚夫子了,只说是年轻的女子,可能是姚老学生家里的,姚老说带着不方便,应该不是自家的孩子。”
“要是能见见就好了。”她叹了口气,是感慨。
能见见就好了。
姚逸书确实在太学做过夫子,他只教过一个皇子,就是先太子宇文怀瑾。顺带着教过许勤亦。
教他们两个的时候,多是面对面私下教学,也多争论。
比起一直以来对宇文怀瑾的怀念和崇拜的风气,姚逸书对他两个月的教学生涯一直都是闭口不谈的。
他见过王朝最衰颓的时候,也曾力挽狂澜过,后来负气出走,如今又回来了。
那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宇文浩成治下的大周还是不错的。
“娘娘似乎很高兴?”秦文正捕捉了她的情绪,笑着开口。
“啊?”许文鸢没觉得自己高兴很明显,她说话,是疑问的语气。
秦文正点头:“姚老是国家栋梁,愿意为国奉献是好事。”
“嗯。”她点头,“秦尚书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嘛?”
“微臣希望娘娘以后可以换个称呼的,刑狱司现在也是秦尚书了。”他笑着。
许文鸢是知道此事的,秦阔的能力和眼界以及未来的发展综合考量来看,可能是比钟量纪要好。
只是时机不对,看起来更像是得罪了陛下而失去了升迁的机会。
许文鸢还是大病初愈,她没有回答,咳嗽打断了她的思考和话语。
秦文正顺势起身告退,这场见面也就结束了。
宇文浩成不会允许臣子和太后单独见面的,无论是为了怎样的目的,
在他走到宫道出口的时候,一声“慢着”传来,是赵旭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收敛意料之中的表情。
规规矩矩行礼:“大监。”
“陛下传召,幸好大人还没离开。”赵旭有一丝庆幸。
秦文正不信,至少不能表现出来不信,这宫里哪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
“麻烦大监了。”秦文正跟着,赵旭带路。
御书房里的臣子退出去,秦文正走进来,行礼跪拜。
宇文浩成手里拿着笔,见他进来也没有放下。
只是淡淡开口,让他起身。
“秦卿不是在忙三月三祈福吗?怎么忙到长春宫去了?”他是轻松玩笑的语气,却没有轻松玩笑的意思。
秦文正开口:“微臣就是为了祈福事宜,往年需要帝后同行,陛下没有皇后,自然要说动太后出行。”
“往年只是习惯,而不是规矩。”
这话是拒绝了。
他思量很久,才开口:“陛下,前朝与后宫虽然总是关联,但太后首先是大周的太后,其次才是许家的女儿,陛下一再限制太后出行,难免不招人猜忌。”
“眼下许相停职,许主司又称病不参政,同时……”他戛然而止。
“同时什么?”宇文浩成放下笔,问下去。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同时,太后比陛下还要年轻,原本对陛下苛待太后的传言就有些风声,眼下只会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猜测陛下的喜好,而不是专心做事,这样对陛下不利,对国朝也不利。”
他说的有些夸张。
但似乎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
宇文浩成接着问:“秦卿有何建议。”
“正如陛下此前对宁王爷一样,需要有事情来彰显陛下的公正,很多事情即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陛下也能公平待之。”他还是弯腰,双手叠在胸前,“百姓对祈福之事向来看重,三月三是大事,且国丧期间暂停桃花节事宜,这也是今年第一场仪式,此乃国事,还请陛下慎重考量。”
“朕知道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陷入了思考。
秦文正行礼,是他文臣的礼节和骨气。
宇文浩成沉思了很久:“娘娘怎么说?”
“太后不愿让陛下为难。”他实话实说,“臣民奉陛下为天子,自然认可陛下的决定。”
宇文浩成的嘴角动了动,大概是冷笑。
他是皇帝,最终无论是怎样的决定,都有合理的解释。
他摆手:“那就一起去吧,娘娘才刚恢复,她那边从简吧,再带两个太医,相关事宜秦卿安排吧。”
“是。”秦文正行礼。
接受宇文浩成示意后,赵旭把他带出了御书房。
他走了,躲在后面的陈邵青走出来,眉毛拧成了麻花。
“你怎么看?”他问。
陈邵青答:“他把你架起来了,让你不得不带娘娘出宫,可是娘娘现在的身体状态是有变数的,帝都乱七八糟……”
“不是问你。”他打断。
另一边的暗处走出奉远翱:“杀了他,帝都乱了,就没人敢说让陛下和娘娘出宫了。”
“百姓日子不过了吗?”宇文浩成反问,“问你也没用。”
“我本来就是杀手,不是朝臣。”
“你找许青玄说下吧。到时候也不要带太多的人,避免不必要的恐慌。”第二句话是对着陈邵青说的。
陈邵青追问:“那要是真出事了又人手不够怎么办?”
“真出事了优先保护娘娘,朕不用那么多人保护,不能活捉就直接杀了。”他很果断,“秦文正也没说错,确实需要有些事情来证明朕的态度,只不过不能只是公正。”
要仁厚,要公正,也要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