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握榆梅》归宁儿

18、我舍不得，毁了你。

　　宋璟三岁启蒙，五岁时便早已拜师入学。

　　入榆府后，他自称失忆，可榆将军却迟迟不肯让他去书院读书。

　　起先他只以为是榆夫人心疼自己的身体，可渐渐他发现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让他远离求学这条路。

　　他求过，跪过，可榆夫人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他只能偷着学习，他偷藏过陆信的书本被罚跪家祠，他趴在窗外偷听夫子上课被锁在屋内数月。

　　他没有笔墨纸砚，桌案凳椅，他羡慕陆信被榆夫人手把手教习，他羡慕二师弟时常跟在榆将军身边学习军中事务，他甚至羡慕榆梅，连她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书塾，只有自己不可以。

　　终于到了十岁，他被允许上学，可他已比同龄人晚了数年，他只能没日没夜地苦读，可即便如此他也被剥夺了两年解试的资格，最后只能通过杂色入流（一种不用考试的当官之法）这样的偏门当了一个末流的胥吏。

　　四方阁外，满园的积雪累积成坚冰，风吹过满地荒凉，遗落成满心的孤寂。

　　“大人！”阿元叩门而入，“怎么不点灯？”

　　“无妨，怎么样了？”

　　“尸身是妖道无误，但仵作用稻草人仿着坠了几次地，竟发现那妖道竟在跳楼前便死了，您说，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刻意找清越姑娘的晦气？”

　　见宋璟没回应，阿元继续道：“毕竟我们派了这么多人手抓他，官道水路均设了卡点，他无处可去，又察觉自己时日无多便毁了望星楼的生意？”

　　宋璟思索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也许只要找到尘音之死的关键所在，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阿元走后，宋璟坐在夜幕中，再无人为他点灯，月牙似银钩攀上树梢，一切都静谧得让人忍不住心慌，便好像天地间再次只剩宋璟一人，冷酒一杯一杯地下肚，却填不满内心的无力与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灯盏被点亮，心中的幽暗被漠然驱散，宋璟冷着眼望着眼前之人。

　　“喝杯茶吧。”榆梅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茶杯递给他，指尖相触的一刻，宋璟的手却不自主地退缩了。

　　“啪”茶杯碎了满地。

　　榆梅神色一黯随即又道：“师兄，看我戴着什么？”

　　那对素银东珠在榆梅耳边晃动着，它们被洗得十分清凉，宋璟狐疑地望着却仍不说话。

　　榆梅柔声道：“师兄，这世间最能伤人，又能为之付诛一切的是什么？”

　　她蹲在宋璟身边，将另一个茶杯放入宋璟手中，温温热热的触感里，宋璟竟觉得眼前的榆梅似不是真实的。

　　“恨么？”宋璟开口，声音却十分沙哑。

　　榆梅牵过宋璟的手放在东珠上，摇了摇头。

　　宋璟的手心有很多附赘悬肬的老茧，手背上也有细细密密的瘢痕，这些年榆府对他亏欠也许不仅仅是那些吧。

　　榆梅紧紧握住他的手，红着眼道：“是情。”

　　四目相对，望着这双写满心疼的眼睛宋璟却厌恶地抽出了手：“师父不让你我独处，快回去吧。”

　　失去了支撑，榆梅跌坐在地上，她望着他深邃的脸，泪水终于决堤：“我只是想陪着你……师兄，也许父亲只是想护着你！”

　　“被什么护着，便会被什么限制，是，你们给我的生活遮风挡雨，却同样让我未来的一切不见天日！”宋璟再次摔碎手中的茶盏，像野兽展示伤疤般，扯开满身的血腥。

　　“你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自小你便是这样，喜欢用情感二字来安抚我，牵绊我，你知道你这么做让我觉得自己像什么吗？像被人豢养小兽，无足轻重的蝼蚁！对，就是你此刻的眼神，让我无比厌恶自己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榆梅踉跄地起身，身上的素色对襟长袍已经凌乱，失去了往昔端庄的模样。

　　“师兄……我们，是亲人啊。”

　　泪水布满了榆梅的脸庞，她从未觉得眼前之人是如此陌生。

　　“你们让我韬光养晦，安于现状，一辈子躲在榆府的庇护下，这和养一只猫，一只狗有什么区别？”宋璟背过身不再看她。

　　“梅儿，你是女子，你凭什么以为榆府靠你便能世代昌荣？师父想把你嫁给二师弟，少年将军，必定让榆府世代簪缨，或也可将你嫁入皇家，若再诞下皇子便能得权得势，可我呢？我能给你什么，我再怎么努力，又能给得了你什么？”

　　宋璟赤红着眼，半晌，才低声道：“难道毁了你么？”

　　他将榆梅拉近身前，衣襟上泛着冷冷的酒意，他们已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了，身体是，思绪也是……

　　榆梅的手轻轻拂过宋璟的双眼，略带寒凉的指尖滑过他的唇，他的唇边带着些青色的胡茬。

　　榆梅情不自禁倾身吻过他的脸，他的脸颊冷得让人心疼，她只得将身体紧紧埋入他的怀中，她是想抓住他的，不仅仅是亲人，哪怕代价，是付出全部的自己。

　　“师兄，只有我足够强大，你才不必这么辛苦。”

　　她呢喃得在他耳边倾诉着，温热的鼻息灼烧着宋璟，终于宋璟再也不顾理智低头吻上她的唇。

　　榆梅在他身前疼得稍稍蜷缩，可宋璟却挺直了背脊，咬过她的鼻尖，指尖，耳垂……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望着他带有愠色的脸颊，这张脸平时隐忍，端正，此刻却如野兽一般想把自己狠狠吞噬进他的身体。

　　“师兄……”她轻轻唤着宋璟，似是小兽般呜咽，许是感受到了唇上的血腥，宋璟才恢复了些许清明，榆梅裸着背脊靠在他胸前，屋内早已没有了碳火，可榆梅却感受到了宋璟满身的炙热，宋璟尽力克制着自己给她穿上衣裙。

　　“快回去。”宋璟的发髻散乱着，低声驱赶着她。

　　“不继续么？”榆梅上前搂过这份落寞，“你总是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不怕么？”

　　“不怕……”

　　过了许久，宋璟似是妥协般叹了气，他转过了身，只轻轻吻过榆梅的眉心，软下声音道。

　　“可我舍不得……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