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之人》凤起临江

11、第 11 章

　　由于苏懿性子冷在一群销售中虽是脸蛋最好的，却是提成最少的，他没有别人的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这些酒的区别，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若不是有几个女孩子胆大热情，看上他那张脸过来搭讪，他恐怕是一笔订单都卖不出去。

　　靠着基础的一两千工资是远远不够的，蒋石萍做一次化疗就好几千，更不要提房东那边催租金催得急，苏懿给蒋石萍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租了一年。蒋石萍自从这一次之后就看清苏伟业是个怎样的人，她不打算回老家那个小县城了。

　　房东要求是一年租金一次□□齐，但是估计看出母子两人的难处，好心宽限一个月，第一个月只要求定金，剩下的下个月交齐就好。

　　苏懿不愿再去和沈蔚借钱，于是在夜场散了之后又找了一份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工作，算是轻松，毕竟半夜不会有太多人上门买东西，但是要熬夜，他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只有在夜班的时候能浅眠打个盹。

　　苏懿的不正常早被安嘉和沈蔚看在眼里，两人皆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以及惨白的唇。

　　沈蔚大约能猜出缘由，但是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苏懿最是要面子最是要强，她说出来不就等于抚了他的脸面。

　　直到有一天，所有矛盾的爆发点出来了，这天苏懿和往常一样上课，教授对他很赏识，请他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做出来的报表。

　　教授废话有些多，苏懿前面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有些困倦，昏昏欲睡，一直到听到自己名字才一个激灵被吓醒，正好对上教授满怀期待的眼睛。

　　他的倦意一下子被吹散，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好让自己清醒起来，站起身的时候不知怎的心口一滞，没由来的心悸，苏懿没在意，上讲台调出自己的报表打算演讲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我......”苏懿刚想说话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像是家中老旧电视机坏了一样，闪过一片片的雪花，胸口凝滞，窒息感接踵而至。

　　无力的感觉就像是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紧岸上唯一一根浮木，却无能为力。

　　在他昏迷前的一刻，他模糊地看到惊慌失措的同学和朝他扑来的沈蔚。

　　等他再次醒来，他在医院的病房，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让他不禁皱眉，哪怕是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窗外别样灿烂的日光，灿烂到刺眼，让人升起厌烦的情绪。

　　苏懿睁开眼，看到病房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沈蔚，还有一个是他班主任林老师。

　　林老师见他醒来对着沈蔚道：“沈蔚同学，老师在食堂订了一份甜粥，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她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食堂的一份粥随便按个铃，护士就能去拿，显然是要支开沈蔚单独与苏懿讲话。

　　沈蔚起先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一层，于是焦急地看了一眼苏懿，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走出去。

　　林老师很和蔼，只比苏懿大了没几岁，才刚好三十的年纪，没有生育，但此时脸上却还是带着母性的光辉。

　　她轻声道：“你上课晕倒，还好沈蔚把你送到医院通知我。”

　　苏懿低着头，微长的刘海盖住他的眼眸，让人看不见里面蕴藏的情绪，他道：“林老师，我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低血糖。”林老师有些随意道，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苏懿没有接话，室内就这样沉默起来，最后还是林老师率先突破这可怖的沉寂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兼职，在哪儿兼职？”

　　“咖啡店。”

　　“咖啡店。”林老师跟着重复了一遍，像是若有所思，然后就像是不经意的打趣一般，“不止吧。”

　　又是许久的寂静，苏懿将头埋得更低了，在眼光下，他的发色呈现出干枯的棕黄，“还有便利店。”

　　他没有说他在声色犬马的娱乐会所，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所幸林老师也没再问下去，她道：“你要注意一点，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苏懿有些错愕地抬头，抬眸回望她。林老师看到他的表情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摇摇头，用一种带着懊悔和愧疚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我从未想过您会这么说。”

　　“不然怎么说。”林老师轻笑了一下，“难道我要你将所有兼职全辞去吗，让你坐下来好好读书？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但是我想你若是能辞去便利店的工作，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就好。”

　　“你现在两份工作，有时间休息吗？”林老师看着他反问道，但是又没等苏懿回答又说：“显然是没有的，你如果有时间休息，你不至于会晕倒，你是你妈妈的支柱没错，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你只是个学生，一个尚未走入社会的学生，你承担不了那么多的，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同我说。”

　　林老师诚挚的目光看向苏懿，“我先回去了，学校里还有事情。”

　　“谢谢林老师。”千言万语，汇成这一句话。

　　苏懿抬头，感激地看着林老师，却没有再说什么。

　　沈蔚其实一直等在门口，看见林老师出来，手里提着甜粥礼貌地叫了一声。

　　林老师点头示意，“你去和他聊聊吧。”

　　沈蔚带着甜粥进去了，“我给你买了点小菜，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咸鸭蛋，榨菜，你看着吃。”

　　沈蔚这个假洋鬼子，身上虽然带着八分之一的洋人血统，但是毕竟剩下的都是中国血统吃不惯西餐，即便是从小养在国外也还是吃中餐的，只可惜假洋鬼子在大洋彼岸就没吃到过正宗中餐，反倒落得个四不像，不知道甜粥直接就能喝，不用搭配小菜。

　　苏懿打开甜粥的保温盖，用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喝，眼睛弯弯的，露出眼下温柔的卧蚕，微笑着道：“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应该的。”沈蔚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其实......你和班主任聊天我听到了一点......”

　　她低下头，眼神四处乱飘，两只手的食指互相对了对，“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听到......”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苏懿只是轻笑着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沈蔚踌躇许久，终于道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其实你要是有困难可以找我，没关系的，我小金库还有，不收你利息，而且我也不着急用。”

　　“不用，谢谢。”苏懿就像是一只瓷娃娃，精致漂亮又易碎，仿佛只要是一个轻轻用力，他就摔碎在地上，但是他经过高温烧制的内里又是那样的牢不可破。他浅笑着看着她，“你帮我的够多了。”

　　苏懿喝完粥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毛病，其实只要补充了葡萄糖就好，但是无奈沈蔚和班主任一定要他好好体检一下才行，他肯定早就走了。

　　他会学校之后思考良久，最后还是把便利店的工作辞了，他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心却没有完全放下。

　　没了这一份工作，剩下的钱要从哪里补上，就在这时他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你的房子还租吗？马上一个月到了，刚才有一户人家要租房来看过，他们愿意多一倍的价格租下来。”

　　“可是我们定金都付了，这不是还没到月底吗，您再宽限几日。”

　　“已经是很宽容了，这样吧，咱们也不要相互为难了，就到这个月末，如果你剩下的没付，我就租给别人了。”

　　“好，谢谢。”

　　苏懿抱着手机，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吸了一口气暂留良久，他双眼看向洁白的天花板，半刹，他即将窒息时，他终于吐出这口气。

　　他拨通一个电话，那边嘟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谁啊。”

　　“是我，苏懿。”

　　那头大约是刚酒醒，有些醉醺醺地道：“哦，你啊，什么事？”

　　“张哥，你有没有来钱快的工作推荐。”

　　张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几声：“苏懿啊苏懿，你也有这么求人的时候啊。”

　　苏懿沉默着没有说话。

　　“来钱快的，有啊，多的是，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上次陪酒你都不肯，不知道你这次......”

　　苏懿打给他电话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这些日子在舞厅什么光怪陆离没看过，大不了就舍了自己这一身清白，只要能救蒋石萍，他无所谓了。

　　“张哥，一晚上多少？”

　　“我看看——”那边似乎和人说着什么，“两万，今晚有个两万的局你去不去。”

　　苏懿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道：“去。”

　　两万够交房租了，剩下的钱还能给母亲买补品。

　　苏懿从宿舍出来，觉得今日的太阳真是令人生厌，焦灼的仿佛将他晒得遍体鳞伤，鲜血直流。

　　记得小学时候有一篇课文叫做雪娃娃，他就好像那一个雪娃娃，在即将回春变暖的时间慢慢消融，到夏天变成空气中的水汽，消散不见。

　　他抬头，眯起眼，一只手支起挡住太阳光，看着天上浅淡随风飘动的云层，忽然就明白了余华的那句：老天爷，你下屌吧，□□我吧。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嗤笑一声，在烈日中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