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游记后传]神劫》袭月飞雪

175、鱼汤的秘密

　　这是吕洞宾第二次来归墟，此次前来，倒是比上次轻松许多，虽说仙力上流失严重，但却没有上次那般绝望的窒息感。吕洞宾的体内，实则有太阴纯阳两个仙元，虽说现在已经融合在一起，但却也是可以分开单独使用的。
　　在这归墟之地，吕洞宾的纯阳仙元和一身仙力，都被归墟特有的机制驱散压制，然而，在这一望无际的归墟之海中，海水中的太阴之力则是犹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入吕洞宾的身体之中，此时他体内的太阴仙元，就如同如鱼得水一般，飞速的运转着。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吕洞宾头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太阴之力的玄妙。
　　这力量从阴冷，至邪，暴戾，绝望，孤寂逐渐变得十分平和，一点一点的侵入他身体的每个毛孔，此时，吕洞宾也才真正感觉到，太阴之力不是邪，也不是恶，而是包容。就像水一样，利万物，生万物，容纳万物，他也是第一次真正接纳了这世间的阴邪，就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
　　从前他修炼纯阳功法，刚猛至极，力求斩除一切阴邪之气，也认为，对待阴邪的东西，只有杀之，除之，方可还世间清明。除魔卫道，斩妖除魔......
　　从前的他，也从未去真正接纳过阴邪的东西。
　　而如今，他不觉感叹，枉他修道这么多年，却一直未曾参透，道分阴阳，衍生万物，就连太极图也是阴阳二鱼首尾相继。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如何能将自己修道中的“一半”斩杀呢？只剩下一半的道，那还是道吗？
　　仙魔大战时，凌霄说的话第一次让他有了深思，那个时候他就不停的问自己，难道，仙人们一直所维持的“正义”真的就是正义吗。
　　“吕洞宾，天道不公，众生不平等，我妖魔之类穷其一生都无法登天成仙，无论好坏都会成为你们诛杀的对象。”
　　“吕洞宾，我懂你，你比我更清楚，是天道错了，既然错了，就要拨乱反正”
　　凌霄死前的壮怀激烈，他还历历在目。他很敬佩这个十分有血性的汉子，他可以为了给魔族争取平等的机会而造反，他也可以在起势失败时，为了保护族人而归降。他还可以为了不做俘虏而选择自焚。
　　在众人眼里，生灵涂炭，流血千里，是他的错。然而，站在他的立场上，若舍他一人性命，换全族的未来，他就没有错，成了，魔族翻身，败了，他一人赴死。
　　现在想想，凌霄说的，也许没错，同样存在于天地间的魔、妖、鬼，修罗等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生活地。也并不是所有的邪物都会害人，在魔界之时，吕洞宾亲眼看到魔族的青年和魔娘们欢乐的联欢，生活的有滋有味。
　　而人妖相恋的事自古以来也不少，报恩的狐，还恩的蛇，还有那些重情重义的小妖精。多少好夫妻被这些维持秩序的“仙，或者法师”拆散，只因为一句“人妖殊途，人鬼殊途，什么都是殊途......”
　　吕洞宾犹还记得，当年他在收一只妖的时候，那个小妖娘说过的一句话
　　“人若无情，不如妖......”
　　道，是什么？是世间万物的道，是众生的道，不只是仙或者人的道。众生也不只有仙与人，魔、妖，鬼亦是众生。
　　牡丹的太阴之力，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领悟，此时的他，已经不单单是那个斩妖除魔的帝君，反而更像一个为众生垂泪的“父亲”，看到这种种的不公，他会心疼，会想哭.....
　　思及此处，吕洞宾将手轻轻附在了丹田之上，感受着这颗来自牡丹的太阴仙元，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迷离。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牡丹一直在他的身边一样。
　　只见他闭上眼睛，轻轻嘟囔了一句
　　“牡丹，咱们要出发了，你一定要帮我，这样才能找回咱们的女儿”
　　随后，便飞速朝着归墟之海中最底层的混沌之地而去。
　　前一阶段仙魔大战之时，剩下的魂兽和一部分魔兽，都退入了归墟。就当吕洞宾刚游出一段距离之时，那如闷雷般的低吼声便从远处传来，还未及他反应过来，那一个个身躯庞大的魔兽便层层叠叠的接踵而来。
　　魔兽的身躯十分庞大，便是那最小的，也如那普通二层小楼那般大小。但见他们双眼泛着血红，十分奇怪的整齐排列在了吕洞宾的前面，形成了一道由魔兽组成的“墙”阻断了他的去路。
　　见魔兽迟迟没有动作，吕洞宾也不想平添杀戮。当即对着魔兽传音道
　　“本座纯阳帝君吕洞宾，现要前往混沌之地修炼，本座不想平添杀戮，尔等速速离去，可留性命，若负隅顽抗，本座定斩不饶”
　　听了吕洞宾的话，魔兽们不但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反而眼中红光大盛，疯了一般朝着吕洞宾扑来
　　见此，吕洞宾当即大喝一声“嚣阳”
　　随后，便见嚣阳通体泛着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一声冲杀进魔兽群中，目光所及之处仅，剩下一道紫色的残影。
　　待嚣阳冲进兽群之后，只见它泛着紫光的身影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顷刻间，便幻化成了千千万万把剑影，一把把立在了魔兽们的面前。
　　吕洞宾原想着，此番阵仗必定会对这些魔兽有威慑力，但结果却是，这些魔兽仍然悍不畏死的朝着那些嚣阳的分身扑了上去。
　　吕洞宾见此，深知这些魔兽均不能感化，遂当即施法掐诀，控制着嚣阳瞬间朝着那不计其数的魔兽而去。
　　“噗，噗，噗”
　　随着一阵阵神剑划破魔兽皮肤的声音传来，那原本幽深的归墟海水顿时变得血红一片，目光所及之处，水中立刻变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那魔兽的残肢断臂，肚肠内脏，在嚣阳强大剑气的冲击之下，如爆破一般，肆意混合在周围的海水中。
　　一时间，血腥味，腐臭味，各种想象不到的味道瞬间钻入了吕洞宾的鼻腔，引得他出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那刚才还洁白无瑕的白衣，转瞬间竟被染成了粉红色，不仅如此，某些布料之上，还挂着一些魔兽们不知什么“部位”的碎肉......
　　太恶心了.......吕洞宾一边反胃，一边不自觉感叹。
　　饶是他身经百战，见过的残肢断臂尸山血海不计其数。但要在这么一“堆”血肉之中保持呼吸，想想都觉得恶心。
　　面前的魔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了，然而，就当他以为，这些东西快要被解决掉的时候，又有密密麻麻的一层魔兽朝着他这边快速聚拢。还没等第一批消灭殆尽，第二批魔兽又如约到来。
　　嚣阳见此，越打越勇，毫无疑问，第二批魔兽又在一炷香之内解决干净。
　　紧接着，第三批、第四批......他们好像杀不绝一样，纷纷朝着这边聚拢。
　　周围的海水现在已经浓成了血浆，能见度已经很低了，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各种海兽的叫声。
　　由于看不真切，吕洞宾只能静静的感受着水流的波动，通过波动的频率，来初步判断周围前来的海兽的数量。细思之下，此次前来的海兽最少也得数以百计。
　　见此，吕洞宾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定然是此处的血腥味吸引了生活在归墟中的海兽前来觅食。
　　这些海兽若是过来，怕是不太好办。
　　至于海兽到来，他虽可以轻松将他们屠戮，但越杀越多，沾染因果不说，吸引过来的海兽也会越来越多。如此下去，就如同掉入的怪圈一般。难道就因为他要修炼混沌之力，就真的可以把归墟所有的东西杀光吗？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思及此处，吕洞宾心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遂立刻唤回嚣阳，连忙抽身而去。
　　待他上岸之时，浑身的白衣，已经让那魔兽的血染成的绯红，这给此时俊逸但略显狼狈的他，平添一份特殊的风情。
　　如此的他，竟引来一群女鲛人浮上水面，躲在礁石后面偷偷窥伺。
　　不得不说，吕洞宾这副皮囊当真是好看，着白衣时，侠影仙踪，而着红衣时，倒是有另一番的风华绝代。
　　吕洞宾爬上岸，用法力催动烘干了身上的衣服，呼吸着归墟之中带有戾气的空气，若有所思。
　　修炼，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他要修炼的是，现在已经近乎绝迹的混沌之力。吕洞宾深知，此番修炼，怕是要在归墟常住了。
　　思及此处，他挑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地方，在归墟之海的岸边，用仙法变出了一个不算体面的“木屋”，暂时住了下来。
　　一下午的厮杀，让他有些精疲力尽。他随意下水抓了几条鱼。便学着当初在桃芷山那般模样，自己给自己炖起了鱼汤。
　　他犹还记得，他们在桃芷山，牡丹怀着夭儿的时候，就十分爱喝他炖的鱼汤。而且，每次都是喝的一滴都不剩。
　　而他呢？在看到牡丹如此喜爱他的鱼汤时，他更是不舍得喝一口，全部都留给了她。
　　想到这些回忆，吕洞宾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到一会的功夫，一锅新鲜的鱼汤，滚着水花，就煮好了。
　　吕洞宾收了火，盛了一碗鱼汤，对着这滚热的汤吹了一吹，便大口喝下。
　　谁知，这一口汤入口，还不到一息的功夫，便见他“哇”的一声，将嘴里的鱼汤，悉数喷了出来。
　　不是因为烫，而是因为太难喝。鱼汤入口，又腥又淡，还隐隐泛着一股生鱼的味道。还没等他咽下去，胃里就已经开始止不住的翻腾了。
　　见此，他连忙放下碗，仔细检查着他的鱼汤，并回忆着当时在桃芷山的做法。
　　鱼没错，火候没错，材料也没错。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在桃芷山的时候，那个汤明明很好喝的，不然牡丹也不会每次都喝的一滴都不剩，不然.......
　　思来想去，吕洞宾却突然如木偶停摆了一般，僵在了原地，但见他的眼圈泛红，泪水从眼角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鱼没错，火候没错，材料也没错，是他错了......
　　原来，他做的鱼汤如此的难喝。原来牡丹喝了会吐，不是因为孕期反应，而是因为这东西喝完，真的让人很想吐。
　　至于为什么如此难喝的汤，牡丹还会喝的一滴不剩，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爱他啊......
　　她不想伤他的自尊，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才一直装作喜欢喝，并夸他做的好......
　　吕洞宾哭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他茫然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将手凑近了一看，确实是他的泪，今日，在这没人的归墟，他终于可以放肆的哭一回了。
　　原来，在这段感情中，牡丹一直小心心翼翼的维护着他的一切，宠着他，爱着他，惯着他。为了顾及他的心情，她竟可以忍受恶心去喝他做的鱼汤。
　　他吕洞宾天天喊着要照顾好牡丹的生活。而实际上呢，多数时候都是牡丹在照顾他。而可笑的是，他还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么的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上一世，牡丹天天为他张罗着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着各种吃食，每每到用膳时间，若他不想去客厅用膳，她必定会将吃食端进卧室。
　　因为他头痛，她一大早就跑去收集露水，为他泡茶。
　　她花了那么多的小心思，就是为了让他多看她一眼，对她好一点。尽管因为那血咒的关系，他对她忽冷忽热。但执着的牡丹，却仍然记着他对她的“热”而继续无怨无悔的奉献。
　　而他对她的爱，到底又体现在哪里呢？
　　是前世血咒中的极限拉扯？还是婚礼上的弃之不顾？或者是后来的应劫而死？
　　还是今生看见她与凌霄跳舞时发脾气弃她而去？或是在桃芷山夭儿走了以后的疏离？亦或是因为不信任她而埋了红叶，埋了发结？再或者是在出了和何仙姑的事以后，站在她的门口逼她就范？
　　虽然，他为她跳过忘川求过药，下过莲池殉过情，为她挡过凌霄致命的一击，又为她闯星墓，取星元。然而现在想想，他所给与牡丹的爱，都是他想给的，却从未问过牡丹想要什么。
　　如此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她与韩湘子间的那种默契呢？
　　没恢复记忆之前，他不知道，恢复了记忆以后，他才发现，牡丹对韩湘子的那种笑容，这几辈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是一种自由，轻松，肆意的笑。
　　她与韩湘子之间，不用去患得患失，没有讨好，没有维护，她只是她而已，跟韩湘子在一起时，她才真正活出了自己。
　　相比之下，他吕洞宾，简直糟透了。一直顺理成章的承受着牡丹给的爱，却让她维系这段感情的同时，还要顾及着他。他的爱，让牡丹迷失了啊，为了爱他，放弃了自己......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的太久，久到已经弥补不了了。他吕洞宾自诩爱牡丹胜过一切，实际上他的爱，却无形中变成了一种毒，让牡丹失去自我的毒......
　　吕洞宾流着泪，再度盛了一碗汤，大口大口的喝下去，边哭边喝，喝完了又吐，吐完了再喝，他无休止的折磨着自己，直到把锅里的汤全部喝光吐净以后，才无力的倒在床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