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林草生

2、乱象丛生离乡去

　　“完了——”
　　姜啟脑中还在回响着这两个字，后一刻，却感到周遭气息陡变，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他心中惶惑，又警惕地听了半晌。
　　再三确认没有任何脚步声、风声、气息声传来后，他这才敢将那剩余的半口气徐徐吐出，心中却仍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乌云闭月，暗夜无星，无名小村庄里烟雾弥漫。
　　缕缕黑雾凭空窜起，又在瞬间汇聚成团，张牙舞爪地朝着某处兜头罩去。

　　村后林中，一名白衣剑修正与两道黑色身影战做一团。
　　光线幽暗，三人缠斗一处，难解难分。
　　只不断有凛冽剑光透过黑色迷雾，带起片片凌厉剑风。
　　双方正斗得焦灼，上空却陡然传来一股巨大威压，瞬间便将他们全部笼罩其中。
　　白衣剑修没料到竟还有敌人，一时不慎被那巨力摄住，胸中立时气血翻涌。
　　他勉力将喉中腥甜压下，可料想中的围攻却并未到来。

　　原来，这后发而至的力量与那两个魔修竟不同步。
　　它并未顾忌林中二魔，只不断从四方汲取魔气，凝聚起庞大黑影，朝着下方不断包裹紧缩。
　　两位魔修亦是讶异非常。
　　他们本以为己方多添了一分助力，却没想到队友竟如此不顾同伴性命。
　　可此时，他们已无暇他顾，只得打起全副精神与头顶上方角力相抗。

　　瞬时，林中态势变得颇为微妙。
　　先前还是互相敌对的两方，此时竟不谋而合地对抗起头顶魔物来。
　　只不过，白色剑修乃是在灵力包裹之下，以自身为中心御起防护罩，稳稳地与头顶黑压相抗。
　　而那两位魔修，却像是被某种怪力所涉，情状有些堪忧。
　　他们身周防御并未管用，反而，不断有魔气从两人身上溢出，被吸引而上。

　　白衣剑修虽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其实并未用上全力，且尚留余力在思考观察。
　　他抬眸看向头顶魔物，只见其并无实质形状，乃是一片变幻不断的黑雾虚影。
　　只不过，随着它吸收的魔气越多，那虚影就越发凝实。
　　“不能再等了。”

　　剑修心中，一时清明无比。
　　他立时动作，手中长剑刹那变化，剑锋挥舞的同时，剑气也由一化三，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浓雾黑夜中，一切混沌不清，只余那清冷眼神与雪亮剑光，相映成辉。
　　“唔——”
　　“啊——”
　　两声惨叫传来。

　　锋锐剑气破开重重魔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掠三方，连带着林中浓重黑雾都好似被切割分离，瞬间，便散去了不少。
　　那两个魔修们之前只顾着抵挡上方同伴，全没料到这年轻剑修竟仍有余力对付自己，且这剑气比之前要强劲不少。
　　两人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只一剑便是重伤。
　　与之相对的是上方魔物，那虚影被剑气击散，可不出片刻，复又开始凝聚起来。

　　白衣剑修倒不觉意外。
　　他本就没想要一击全中，只打算先切断其吸噬来源，再趁间隙先攻击那两个魔修。
　　既早有准备，前一剑出去后，他便立刻蓄积起下一势来。
　　此时，他已兔起鹘落，出现在其中一名魔修身后。

　　暗夜里，剑修抬手高举，满面冷然，寒剑下落，雪亮剑光霎时划破幽暗黑冥。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此利落的一剑，便结果了这魔修的性命。
　　另一个魔修见此人竟如此利落凶悍，全不像先前那般青涩生疏，心中直叹大意。
　　此时，还作甚他想，立刻逃命才是。
　　哪知，他刚要动作，那剑修的下一剑已迅速袭来。

　　本以为遇上的是个毛头小子，哪成想竟是位索命阎王。
　　此时再躲已是不及，魔修只得御起周身劲力，以魔掌硬抗。
　　值此关键，那魔物威压重又卷土而来。
　　正是那魔物，已再次凝成虚影，超地上二人裹挟而至。

　　剑修亦没料到这魔物竟重聚得如此迅速，只得先撂下魔修，改换剑势与头顶魔物相抗。
　　一旁魔修见此，不再反击，而是趁机溜之大吉。

　　那魔修一跑，林中便只剩下白衣剑客和黑色魔物两相对抗。
　　那魔物虚影尚未完全凝实，还在不停吸噬着周遭魔气。
　　剑修此时亦不太好受，并不如面上看去的那般全权在握。
　　之前的多番打斗已耗去他大半灵力，若是此时再落了下风，那等待着的将是被魔物吞噬，魂飞魄散。
　　他一边全力相抗，一边暗暗思考。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并未犹疑太久。

　　剑修一时周身白衣翻飞，一边御气提剑相抗，一边迅速掐诀施法。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暗中不停变化，像是在循着某种玄奥轨迹而舞动的灵蝶。
　　两片薄唇上下翕动，似有声声波纹从开合的唇齿间缓缓溢出。
　　待那灵蝶翻飞落，停于波纹连漪之上。
　　双唇合拢，手印落下。

　　林中立时光芒大绽，以白衣为中心荡出层层清亮波光，所有诡谲幽暗被逼退于无形。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那一柄剑也动了。
　　只见它笔直向上，朝着那魔物飞击而去。
　　“啊——”
　　无声嘶吼落下，黑雾消散，魔物亦不见了踪影。

　　四周清朗一片，月亮也渐渐从阴云中探出头来。
　　“唔……”
　　一丝献红从紧抿的薄唇中溢出，年轻剑修早已耗尽灵力。
　　“咣当——”一声，金属落地。
　　白色身影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村中某处柴房里。
　　姜啟不知又等了多久，等得连空气都要静止了。
　　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倾听，反复确认外面已无一丝声响后，他这才敢从尸体堆里爬出来。
　　他缓之又缓地打开柴门，生怕再弄出一丁点儿声响。

　　四周的烟雾好像变得稀薄了些，刺鼻的焦臭味也淡了些。
　　姜啟大着胆子迈出来，这才看清周遭的景象。
　　小院内朝着屋门槛的方向还趴着一具尸体，他透过烟雾辨认了一下，好像是平日村里惯爱议论是非的王李婆。

　　王李婆整个人趴在地上，呈前扑状，头侧仰着，两只眼珠半突出来，死死地向前瞪着。
　　她同样也是口舌外翻、面部狰狞，一只手挣扎着在泥土中刨出道道血痕，另一只手往屋里的方向伸着。
　　她整个人就好像是在即将逃回屋里时，突然被什么拉扯着往后拖去，又仿佛是突然看到了极为恐惧的一幕，就那样被吓死了。
　　而她的肢体、表情、动作却都保持着惊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姜啟默默地伸手将王李婆的双眼阖上。

　　姜啟潜意识里早已猜到，不止自家，看来应是全村都遭难了。
　　他若不是被于叔藏起来，估计此时也会和这些尸体一样。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仍是有那么一丝侥幸和希望。
　　“没准于叔赶跑了坏人……”
　　“没准阿娘和我一样……”

　　他边胡乱想着，边迈开步子往家找去。
　　无论如何他都得回去看看，不亲眼看见他绝不相信。

　　怕坏人还没走远，他只得一边猫着腰借房墙遮挡身形，一边加快步伐往家奔去。
　　就这样小跑了近一刻钟，终于，在拐过最后一个小弯后，他远远地看见了破败的家门。

　　下一刻，他却猛地刹住了脚，撑着膝盖，停下来喘息。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忽然泛起一种惶恐不安，而又近乡情怯的情绪。
　　似乎是害怕，害怕会看见某一幕，又似乎是奢望，奢望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不是早就想好了么。”
　　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家门就近在眼前，他终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院门没了、院墙也塌了。
　　径直穿过小院，姜啟站在那仅剩的半间土房前，竭力控着自己颤抖的手，推开仅剩半边的屋门。
　　暗淡的夜光透过烟雾，从半边房顶上漏下。

　　姜啟举目四望，却没立刻看到人影。
　　有那么一刹那，他像是突然看见了希望，一颗心忽地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下一刻，他还是呆立住了。
　　这间房的另外一边，过道门槛上垂着半截手臂。

　　那只黝黑粗糙的大手中还拿着把柴刀。
　　他几步并做一步奔去，在门槛的另一边，看见了于叔和阿娘的尸体。
　　阿娘不知为何头发已全白，整个人如干瘪老妇一般。
　　但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是阿娘。

　　“扑通——”一声。
　　姜啟终是无法支撑地跪倒下去，喉头咕哝哽咽着，紧握着双拳，浑身簌簌抖动。
　　他不停地把拳头往嘴里塞，瞪大了眼眶，也憋红了双眼，就是不想让自己哭喊出来。
　　可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待他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时，天色已近破晓。
　　姜啟阖上了阿娘和于叔的双眼，缓缓站起身来。
　　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不知是否还在周围逗留。
　　村子没了，他已没有家园，亦再无亲友。
　　前途渺茫，他只能选择先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去处，然后……

　　“然后，我还能做什么？报仇么？”
　　姜啟喃喃自问，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脸上露出一副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
　　“可仇人在哪？”
　　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默然无言许久。
　　他终是决定先找个安全去处，再谋求其他。
　　“无论如何，都得先活下去。”
　　他终是长叹一口，像是要将所有恐惧、悲伤和绝望都一起呼出去。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黎明破晓，姜啟背起行囊迎着启明星升起的方向，离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