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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迷雾重重渺渺寻木(5) ...


  •   陆贤在听到“那蚕丝一旦沾身便轻易逃脱不得继而陷入‘迷惘之境’”的时候就已有猜测,及至姜啟说到蚕女所言心有恐惧、深藏执念者一旦被缚便会被其越裹越紧直至化而为水,他方才了悟,自己已生心魔。
      心魔往往是由不经意的一点执念而生,扎根于人心最深处, 在不知不觉间抽芽、生发、壮大,直至人意识到它的存在时早已无法收拾挽回。

      陆贤的心魔亦如此。
      那一点没能紧握的恐惧与痛悔便如同冬日草籽在不经意间深埋入雪,只需一点契机便会立刻生根发芽,继而缠绕心间束缚不去。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那蚕女有心放他二人一马,他怕是早已化为了滋养蚕丝的养分了。
      正如此想便听姜啟感慨道,“得亏那蚕女还算言出必行,只是这着实是性情古怪了些……”

      “蚕神如此”,当下陆贤便接道,“当是另有隐情。”
      “嗯?”姜啟略感诧异回头,“师兄为何如此说?”
      “那蚕神原也是一户好人家的农女”,陆贤微仰头遥望着远方星澜,将上古蚕神颇为传奇的一生缓道来,“世代饲桑为生……”
      原来,上古时期,蚕女本出生在一处依山傍水的村庄里。

      那村庄看似与其他任何一处沿着山水而聚居的平凡村落并无什么不同,唯一值得称道点儿的地方便是其后绵延数十里的桑树林。故此,自然而然的,整个村子家家户户时代都以饲桑养蚕为生。
      蚕女一出生便没了亲娘,自小便与阿爹相依为命。一鳏夫带着一孤女过活,不出意外的,自是一贫如洗。一方小院、两间瓦房、一匹白马便是这父女俩的全部家当了。因而,自记事起蚕女便开始学着种桑养蚕。

      他们与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日饲桑养蚕,夏夜结茧缫丝,于秋风起时出去贩丝,再在霜寒之时满载而归。
      如此,相依为命的二人虽生活清贫但也平凡而温馨。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飞逝,小女孩儿也逐渐长成为一名清新美丽的少女。

      如若就这样一直安稳地过下去,少女许是会就此慢慢长成为一名清丽的女子,再在合适的时候由鳏夫相中一户靠谱的人家,嫁做人妇,相夫教子,这样家庭合睦直至终老,可命运却偏偏与她开了个“玩笑”。
      蚕女一生的转折是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仲夏之夜。

      是夜,月明星稀,夏虫低鸣。
      满怀心事的少女迟迟未能入睡,心中烦闷正欲推窗透气,怎知窗棱一开,却见屋后老桑树下正立着一修长背影。
      那是一位清瘦书生打扮的男子,本在仰头望月,恰为此间动作所惊,正巧回身而望。
      两厢对视的第一眼,少女便为那如冠似玉的面貌气质所怔,许久才于眼前青年的轻唤下回过神来。

      书生以为自己打扰了少女的美梦颇为歉意,当即遥遥作揖一礼,少女却面色微红、讷讷不语。
      月夜树下的俊美书生与涉事未深的清丽少女,可想而知,当是一番旖旎美妙的相遇。
      自此,书生少女常于月夜窗下相会,或是相伴望月,或是互诉心事。
      一来二去,少女怀春、君子好逑,情愫渐生。

      少女观书生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于此地就留之人,而书生也迟迟未明言身世,因此,她虽暗生情愫却一直未宣诸于口,只将这点少女心思暗自珍藏。
      直到秋叶泛红又再度落尽,寒风渐起,冬霜悄然降临,而初秋出门贩丝的鳏夫却一反常态的迟迟不归。
      少女从未有独自留守在家中这么久过,她每日都会去村外路口等着阿爹回家,可月余过去仍未盼来阿爹归家的身影。随着等待的时日越来越久,她心中也越来越焦躁不安。

      又一日,日影西斜,少女如之前一样未等到阿爹的身影,只得再一次独自回家。
      她难掩失望的关上门,独自在院中对着白马郁郁低语。
      “阿白呀阿白”,素白纤手轻抚马鬃,“你说,阿爹何时才会回来?”
      白马轻打响鼻,摇头轻晃马尾,似是回应。
      “哎——”,少女轻叹蹙眉,“怎的这次出去了那么久?”

      “哒哒——”两声,白马前蹄刨地。
      “该不会……”,少女一边自语一边顺手安抚白马,“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咈咈——”
      白马发出连连呼气声,少女没太在意,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太在意,只一手无意识地连连轻抚着马头。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只眉心忽而舒展,自说自话地安慰自己。
      “没事儿,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少女面色又变得开朗起来。
      “哎呦”,她低头抚着马鬃,半是玩笑半是赌气地道,“若是有人能把阿爹给平安带回来,我立马就嫁给他!”

      单纯少女涉世未深,这话儿也说得颇有些没心没肺。她本也是一个人待得久了,无聊得紧,心底里又有些暗恼阿爹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很快就回,结果迟迟未归,害得自己天天焦虑担忧。
      可待话一出口,她又意识自己这话的确也太不着调了,只得再次丧气地长叹了一声,兀自喃喃着摆手,“算了,算了……”

      她正如此丧气着,就见一旁白马忽的躁动起来。
      “嘶——”
      白马仰脖嘶鸣,又打着响鼻,前蹄连连刨地。
      “咳,咳……”
      不大的院子里,顿时尘土飞扬。

      女孩儿呛咳摆手:“这是怎么…?”
      然而,不待她问完,就见平日里颇为温顺的马儿猛踏几步继而倏忽一跃,竟是一下翻过低矮院墙,突然狂奔了出去!
      “哎!”
      女孩被这突变弄得惊愕不已,待她回过神来再开门跑出去找时,外面早已没了那马儿的踪影,只余一地未散的尘烟沿着道路向着村外的方向遥遥远去。

      “这……”,少女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那天,少女沿着马蹄印往村外找了许久,直至最后发现白马的踪迹消失在山林里,便寻无果,这才郁闷地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小院。
      这下,没了白马,少女算是彻底孤伶伶的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待阿爹回来”,少女哀嚎道,“这可要怎么交代……”

      如此过了两日,就在她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和阿爹解释的时候,离奇的一幕又再度发生了。
      冬日暖阳的午后,少女正在院中晒被子,忽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还没待她将手上被子挂好,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一道日夜念着的嗓音响彻耳畔。
      “囡囡——”

      少女惊喜转身,就见门口正站着一道宽厚的身影。
      “阿爹回来了”,鳏夫关切道,“家里没事儿吧?”
      “阿爹!”少女忙扑过去,“你可回来了!”
      “哎,哎——乖囡”,鳏夫一边抚着小女的头一边问道,“你还好吧?”
      “嗯!阿爹回来就好!”

      “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嗯?”少女被问得一愣,“什么事儿……”,继而又立刻摇头,“没事儿啊!”
      哎?不对!
      少女忽然心中一惊,反应过来。
      那白马……
      阿爹……不会知道了吧?

      她正要张口解释,一抬眼却见阿爹也是一脸地疑惑状。
      “咦?那这马儿是发的什么疯?”
      鳏夫说着便侧开身来,少女刚巧就与那湿漉漉的黑眸对个正着。
      “阿白!”
      少女惊愕不已,这门后站着的可不正是自家前俩天那突然发疯跑丢的白马么!

      这是……
      父女两人惊疑对视一眼又同时去看那白马。
      怎么回事?
      父女俩看了半天又交谈了半天这才搞清楚,原来这匹白马离奇出走后竟不知是怎么找到了正半途回返的鳏夫,见了他就又叫又扯着其衣角直把人往外拽。

      鳏夫一看那竟是家里的方向,当即心中一惊,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就上马往回赶,怎知却是虚惊一场。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莫不是这白马那日竟听懂了自己的话才跑的?
      当下,她便将几日前自己心绪不宁与马倾诉,继而白马离家的事儿一一告诉了阿爹。
      鳏夫本就很是爱惜这匹白马,现在听了女儿这番话,惊觉这马儿如此通人性便更喜欢自家的马了,之后好几日都拿出最上等的饲料来喂它。

      可连着几日这白马都是蔫蔫的,只是盯着丰美的食物不大肯吃,性情也变得越发不好起来,但凡它一见少女靠近,便又呈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模样,又跳又叫,神情异常。
      鳏夫观察了好几天,看到这光景心里越觉奇怪,便趁机问少女,他离家的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马儿为何会如此?
      少女先是不明,后又猛地惊醒,待想明白,这才原原本本地把那天对着马儿说的开玩笑的话告诉了阿爹。

      鳏夫听了立时大怒将少女痛斥一顿,并且不许她走出大门。尽管他很喜欢这匹马,但也决不能就此荒唐地让它做自己的女婿。
      如此鸡飞狗跳了好几日,白马的躁动脾气却有增无减,为了避免它长期作怪,鳏夫便用埋伏的弓箭将其射死在了马棚里,然后剥下了它的皮晾晒在院子里。
      “你这个畜牲,还想讨人家做你的妻子!”鳏夫一边晾着马皮,一边解恨道,“现在被剥了皮,也是活该!”

      怎知,他话音刚落,变故陡生。
      一旁还躺在地上的大半马皮竟忽然跳跃起来,飞裹着缠上了少女的身躯!
      “啊!!”
      少女惊叫大哭。
      鳏夫也被这诡异骇人的一幕给吓得够呛,眼见着拿马皮越裹越紧且欲腾空而起,他赶紧大喝一声。
      “呔!你这畜生竟还敢作妖,还不快快松开!”

      那白马皮却不管不顾,只速速卷着少女在空中转了几圈后便遥遥飞远向着村后桑林飞去。
      此后,鳏夫便日日在桑林里寻找自己的女儿。直到好几日后,他才在绵延数十里的桑树林深处发现了女儿的身影,而这时少女已浑身披裹着马皮,成为了一条蠕蠕而动似蚕一般的生物。

      这……
      姜啟心里暗暗乍舌,想不到蚕神古怪性子的背后竟有如此离奇的由来。
      可是……
      他忽而又想起来一点。

      虽说那鳏夫一怒之下杀马剥皮的行为颇有些草率,但那白马只因少女一句戏言就这般报复,这怨念和戾气也太重了些。
      如此……有些说不通啊?
      他心中这么想着,便也脱口这么问了。
      “师兄,这白马为何怨念如此深重?”

      陆贤听了却但笑不语,只幽幽道了一句,“你猜?”
      “嗯?”
      姜啟一愣,挠着头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恍然大悟。
      “难不成……”,他略微睁大了眼,“是那个书生!”
      “正是。”

      陆贤微笑点头,遂将那白马原是受了点化成精又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修炼等事情给一一道来。
      原来,蚕女在月夜遇到的那名书生正是由这匹白马的精魂所化!
      这白马修炼多年终于得以精魂化形而出,不曾想第一次幻化出人形就正巧遇上了满怀心事的少女。

      它担心少女知道真相会把自己当成骇人的妖怪,因而才一直以书生样貌偷偷与其交往。
      哪知世事竟会那般无常,又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少女不知白马便是书生,鳏夫亦不可能会想到这背后的奇诡之处,待他寻到了已似蚕蛹般的女儿一问,这才将前因后果了解了个彻底,可亦为时晚矣。
      其实,就在突变发生的前夜,白马也曾趁月夜化为书生倾听少女吐露烦恼。

      那时,它也曾忐忑试探过少女,若这世上有非人之物与人相恋该作何如?可少女一心沉浸于自己的烦恼之中未曾多想,只道是非我族类岂可婚与,又道是终归二者殊途。
      那白马本就因此郁郁,一朝突遭埋伏杀害,当下便以为自身已被识破,这才会遭遇毒手,继而又被鳏夫剥皮分尸,还受到唾骂侮辱,如此,一朝想错又岂能善罢甘休?
      而等一切落定,再想要亡羊补牢已来不及了。

      自此,少女便只能披着马皮终身与其为伴,两者也离奇的合而为一体。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年……许久许久以后,生活于此的人们发现偌大的桑林里有裹着白马皮的蚕女日日于树上缫丝养蚕,而她养出的蚕异于常蚕,所结之茧亦大出许多,缫出来的丝也更加柔韧、金莹剔透。时日久了,人们便渐渐的将其奉为蚕神。

      “原来是这样……”
      姜啟喃喃着,直到陆贤的话音落尽,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心中一面感慨于这故事的奇诡,一面又为这其中的阴差阳错、爱恨情仇而唏嘘不已。
      而陆贤亦是默默无言。
      即便姜啟刻意略过蚕神所言的“有情人”那一点不说,他也早已猜出其所指的恐惧与执念为何,亦已明白于自身心魔中所见的那些意味着什么。

      果真……
      陆贤心中暗叹一声。
      他当真是对阿啟起了那不可言说的念头,且这一点心思早就在不经意时深植于心,于无人处疯狂蔓生,只是他内心过于狂妄而不自知罢了。
      待到他人回味过来,再直面自己这一颗心时,才发它早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那阿啟呢?
      如此转念一想,他又难免有些忐忑。
      也不知……
      他知道了会作何想?
      又会如何看我这位师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迷雾重重渺渺寻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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