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绮绞缬》九簋

5、第 5 章

　　桑家三子开着三辆汽车，向着万泰染厂而去，桑锦洌坐在驾驶位，旁边坐着时绮，目不斜视，端视前方。
　　有那么三番两次的，桑锦洌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时绮知道桑锦洌自然是有话要同他说的，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能维持面上的恬静，已经耗去了时绮全部力气。
　　二人无言，直至染厂，厂门口立着门卫见少东家的汽车徐徐而来，铆足了劲挺直身子从前窗往里看。
　　直到三辆车全都开进厂内，这哥俩才搓着手说道：“少东家旁边坐着的不是隔三差五就来找的时先生嘛，这就成东家少奶奶了？”
　　“你是缺心眼儿，还是傻，昨儿少东家大婚，从万国饭店大张旗鼓的接人，一路鞭炮噼里啪啦的迎回家，娶得就是人时先生，你这会儿才回过味来？”
　　“我哪里能不知道啊，我这不是再确认确认嘛。”
　　“要你确认？不是咱操心的事儿，咱啊，好好站岗罢！”
　　四人走进车间，桑锦洌与时绮两人在前，桑锦泗与桑锦汝跟在他们身后，各槽、各主机技工们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桑锦洌的鹰眼一扫而过，时绮点头脸上沁着笑，正要往自个儿房间去，桑锦泗叫住了他们，“二哥、嫂嫂，我与锦汝去忙了。”
　　桑锦洌点头，桑锦泗与桑锦汝离开时，还不忘与时绮眨眨眼，“嫂嫂，我在淘洗车间，锦汝在坯布配房，嫂嫂无聊了，可来找我俩。”
　　“好的，辛苦二位了。”时绮也与他们点点头。
　　时绮跟着桑锦洌来至办公房，时绮大咧咧的坐上桑锦洌的宽座，又熟练拿出纸笔，“桑先生去忙吧，我在你屋里不会无聊的。”
　　时绮的分寸感极好，他知道自己只是桑锦洌花钱买回来的工具，所以即便是要在染厂与桑锦洌演戏，将柳怀云拱出去，那么他也不能、不可以同桑锦洌筹谋太多有关染厂的事情，这点从那一次时绮来找桑锦洌，对着一槽子闷青料子，时绮随意说上两句，已惹来桑锦洌反问“你懂染料？”，就可见一斑。
　　由此，即使是时绮要通过桑锦洌达到自己的目的，现阶段都只能隐忍不发。
　　桑锦洌抬手蹭了蹭鼻尖，“我有事同你商量，在家里不方便，这里说，不怕。”
　　时绮笑了笑，单手托腮，笔尖朝外，上身整个半倚着桌边，“桑先生要同我说的是染厂里事儿？”
　　“没错。”桑锦洌转过身，将身后的房门轻轻的关上，并顺手拉起了挂帘，一时半透的屋子，神秘起来。
　　时绮又笑了，“桑先生，容我再多嘴一句，您这，怎么总是喜欢打草惊蛇呢？”
　　“并非打草惊蛇，故意而为，柳怀云必然有眼线埋在我周围，这间染厂，我可说，除你之外，没有一个是我的人，我暂时也不能光明正大将我的人安排进来。”桑锦洌的脸上有无奈和自嘲。
　　“所以，桑先生想要我做的第一步，是让你的人光明正大的进厂？”
　　桑锦洌点头，“我一个堂堂万泰的少东家，却是一点实权也没有。”
　　桑锦洌的窘迫展示在时绮面前，就犹如脱光了，□□，此时时绮的瞳仁猛烈收缩，但他却没意识到。
　　“既然桑先生信任我，这件事自然交给我，只是桑先生的人想要渗透到桑锦泗与桑锦汝那边，我没这个把握。”时绮歪了歪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好听的话，谁都受用，时绮也不例外，挑眉笑的张扬，“多谢夸奖，他俩所在的位置，油水多的很，一个淘洗、一个坯布，每年吃上的回扣，真真是不计其数。”时绮说完就后悔了，方才还想着，暂时不要插手，可桑锦洌才一示弱，自己已忍不住了。
　　桑锦洌的眉头也锁起来，“万泰刚完成股份制的转化，不是家族作坊，这种蚕食的行为，我忍不了，一会儿我带你出去，与我的人碰个头，你们熟悉熟悉。”时绮点头回应。
　　这时绮刚跟着桑锦洌外出，桑锦泗转头去了坯布车间，拉着桑锦汝在办公房里私语。
　　“他俩出门了。”
　　桑锦汝点头，“哎，哥，你说二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呐？”
　　“哼，让你扎在女人堆里插科打诨，拿出你对女人的心思，用在正途，还看不清他桑锦洌要干嘛？这摆明了要夺权。”
　　“夺权？二哥名正言顺的少东家，夺什么权，今儿你没瞧见二婶娘那脸，气的快绿了，人两口子不让她来厂里，她不乖乖在家里待着？”桑锦汝说的不在意。
　　桑锦泗上去给了他一个脑刮子，“你是猪吗？二婶娘手里有什么，染料方子，比什么不厉害，她怕什么，今儿让了他们，二婶娘会一直让他们骑在自个儿头上？”
　　桑锦汝揉了揉后脑勺，“对哦，二婶娘有方子，二哥早晚得把她请回来，那槽子里的料，十件布也就到头了，下一回下料，二哥不得把二婶娘请回来，到时候还不是全听二婶娘的，二婶娘这女人，真是稳。”
　　“所以，桑锦洌才拼了命的拉拢咱爸，拉拢咱，我估摸着，他会让自己人进厂子，靠他和他那个小白脸，人手不够啊，农民起义要胜，不得胜在个量上么。”桑锦泗和桑锦汝仰头大笑。
　　柳泉居的包间里，坐着四人，除去桑锦洌脸色越发凝重以外，其他三人，聊的正酣，尤其时绮时不时被逗笑的甜腻声线，叫桑锦洌心气儿更是不顺了，不顺在哪儿呢？时绮面对自己也是时常带笑，但那笑是公式化的，是标准的，当然也是漂亮的，而现下这笑，发自时绮的内心，蛊惑着桑锦洌，冲击着、叫嚣着、张牙舞爪的，在他脑子里不断对比。
　　“我们与锦洌在德国是不打不相识，时先生可能不知，咱们国人在洋人地界，过的不如街边的乞讨者，你知道，国外有针对黑人奴仆的法律，但却对黄种人连最基本的奴仆权益都没有，所以在外边的国人，抱团取暖。”伍睿宸脸上的落寞在笑容的堆积下显得越发凄凉。
　　“我岂会不知，在国内的这些租界里，又何尝不是呢，易地而处，你们在国外，艰难的很。”时绮知道伍睿宸和冼峻生与桑锦洌之间是含着国仇且同仇敌忾的知己。
　　冼峻生推搡了一下伍睿宸，“好端端的，国仇家恨留待日后吧，我与时先生接着说，咱们与锦洌的，呃，这个爱恨情仇。”
　　“打住，你俩少揭我的短，我自个儿说，”桑锦洌喝一口茶，微侧身子，对着时绮道：“在国外你知道比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更可恨的是什么人吗？”
　　时绮收敛了笑，摇了摇头。
　　“是那些仗着洋人的势，帮着他们反头欺辱华人的国人，我刚去德国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么一些个人渣，后来......”
　　“后来他解决了那些人，遇到了我与峻生，他啊以为我们两也是那些腌臜货，因为当时我俩正在教训一个留学生，为了这人刚来就跟那些人混在一处，反正是做一些坏事儿，但当时我俩可能有点穷凶极恶的，被桑锦洌看在眼里，那就是恶人啊，他要做正义使者，正好，不问青红皂白，干了一架。”伍睿宸抢了桑锦洌的话头。
　　时绮又笑了，“那我想知道，你们三个谁伤的最重？”
　　“时先生猜一猜呢？”冼峻生冲他眨了眨眼。
　　时绮一手托腮，瞟着桑锦洌，“桑先生与伍先生不相伯仲，冼先生嘛，我想伍先生是不会让你参与其中的。”
　　冼峻生的脸微红，“桑锦洌，为得美人心，你卖朋友？”
　　桑锦洌双手举起摇了摇，“瞎说什么，我可没卖你们，时先生可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慧呢。”
　　时绮笑的越发灿烂，他自然不会将冼峻生那句“为得美人心”当真，但桑锦洌却红了耳尖，伍睿宸与冼峻生相视一眼，笑的不明深意。
　　四人在柳泉居里用完餐，由桑锦洌开车一道回了万泰，虽然时绮也觉得此时将人安插进去有点急了，但，宜早不宜迟。
　　时绮将伍睿宸带去桑锦泗面前时，桑锦泗正在检查坯布的张力，并让工人们，仔细淘洗掉织在经线上的桃胶，原来此人也并不是看上去的纨绔。
　　“嫂嫂无聊了，来找我？”桑锦泗随意拿过抹布擦手。
　　“正是呢，无聊了，可不就来找你了，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伍睿宸，我的同乡，让他来厂里跟你学学，我也不会叫你为难的，锦洌那边儿，我去说。”时绮还是带着那种春风和煦的笑。
　　“嫂嫂哪里话，嫂嫂的人，岂能跟着我吃苦呢。”
　　“锦泗，也别嫂嫂长嫂嫂短了，怪不好意思的，唤我名字吧，睿宸能跟着桑家三少，哪里就吃苦了，多少人羡慕不来呢，方才我与锦汝也说好了，让他帮我带着另一位小同乡呢。”
　　“哦，是吗？那嫂，时哥可能不知道，锦汝喜欢漂亮的，只要是好看的，他都愿意带呢。”桑锦泗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时绮笑了笑，“是吗？正是巧了，我那小同乡生的好看，想来跟着锦汝呐，不必烦了。”
　　桑锦泗心中耻笑，只用美人计这样一看就明的计策，这个时绮也并非所见的聪慧，想法也太简单了。

　　将人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