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枕益

4、回家

　　暖色的光束照在她脸上，为刚惊醒时苍白的脸添了一份光晕，折射进眼球的两颗星点，照得眸子清透明亮，配上那副麻木的神情，闯进木雁南的眼里。
　　此刻像极了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不像活着的人。
　　为对她有这样的想法，木雁南掩饰性地垂下了眼眸，浓密且长的睫毛，一瞬间遮住了他眼里全部的情绪。
　　他随即转了身背对着潭心，临走前匆匆丢下一句：“跟我回家。”

　　其实，在潭心被手机铃声吵醒之前，她就知道有人靠近了自己身边。
　　这是她一直都有的感觉。
　　不管她睡的多沉，只要有人靠近，并且通过对视的行为来观察她，她就会立马惊醒。
　　只是在陌生的环境，她容易被梦靥住。
　　不过，木雁南这样的反应，倒是引起了潭心的好奇心。
　　那个快速离开的背影，和临走前说的话，听起来没有一丝的生气，反而像是，潭心低眉思索了一下，呢喃：“你在害怕什么？”

　　酒店位于市中心的高等学府边，平素人流量就大，如今又是暑假又是工作日，叫车的难度翻倍。
　　而且今日的天气也很不乐观，虽然八点多已经是属于晚上，但炎炎夏日，天空并没有如同银河般的璀璨透亮，见不到一颗星星就罢，反倒是黑云压境，好似这云层被灌了水，托受不住，下一秒就要砸向人和建筑上一般。

　　潭心拖着行李箱从酒店大堂出来的时候，很不时宜，骤变的天气，大雨说下就下。
　　她躲在大堂门口的边上，望着从这道门到最外面那道门的距离，计算自己拉着两个24寸并且塞的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从这里穿过去需要几分钟，这几分钟自己的头发衣服和鞋子能保住哪一个。
　　“哪一个都保不住。”潭心自言自语，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她忽然有一种说不上心头的冲动，准确来说应该是兴奋。
　　她在这一天的变化中不断做着决定，无论之前如何忍让顺从，往后路在何方，就像此刻无论过去不问将来。
　　仅仅只是有一个人，能在她无数次噩梦惊醒之时，说上哪怕一次，跟我回家，她都会什么都不问，紧紧跟上去。
　　然而这样不切实际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大雨已经落下。
　　木雁南站在酒店第一道大门的入口，也是靠近街道的位置，这里并不吵闹，来往的车辆也不拥堵，路段很宽很空阔。
　　偶有几辆车也是经旁边的入口进了酒店里面的停车场。
　　他站在这里，不仅叫不到车，还显得很呆。
　　因为正常人谁会傻乎乎地站在雨里叫车，还是在有避雨的地方处。

　　于是当一辆车子驶入眼前的时候，木雁南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悦地皱起了眉，并没有上车的举动。
　　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西装面料的裤子很快贴到了皮肤上，包裹住小腿，不悦的脸上添了一个“更”字。
　　“哈哈哈哈～”身后响起女生毫无掩饰的笑声，潭心笑的大声，与雨落的声音错开，又仿佛叠在一起。
　　木雁南回头看她，又转而看向车。
　　司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打开车窗催促：“这里不能久停，有监控抓拍，麻烦快一点。”
　　木雁南一记眼神给过去，眸中怒火乍起，出口的字都仿佛染上了雨水的冰凉。
　　“你说什么！”
　　司机师傅倒不至于被吓着，也没再催，只是自己一个人骂骂咧咧说着：“真不是男人，穿得人模狗样，打车也是女朋友打，行李也不帮女朋友搬，怎么瞎了眼跟这种人！”
　　骂完不觉得过瘾，司机师傅又用一种朽木不可雕地眼神去看潭心。

　　一番无言的战争终于在两人搬好行李上车才算结束。
　　木雁南仍旧一言不发，靠着车窗，看着车子外面的风景，雨很大，落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他抬手擦了擦玻璃，知道擦不掉，却像是故意一般。
　　潭心也不会自讨没趣，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淋了雨，上车起就一直在整理裙子和头发，鞋子里滲进去一些水，湿乎乎的很不舒服。
　　她稍微转了一下头，视野就照到了木雁南身上，样子着实狼狈。
　　原本剪裁得体的西装，此时因为雨水的缘故，都贴上了皮肤，上衣还好，因着外套，不是很明显，相反之下，裤子贴在皮肤上就显得尤为清晰。
　　潭心看了一眼，很快将视线上移。
　　头发更是糟糕，本就留的比较长还没来得及修理，经雨水这么一淋，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

　　“诶～”潭心突然伸手，刚要触碰到木雁南额前的刘海，就被一只强大有劲的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做什么？”木雁南低语，声音低沉有些暗哑。
　　“嘶～”潭心吃痛，这人怎么还来劲了。
　　“怕疼就安分点。”木雁南警告，放开了她的手。
　　虽然潭心立马收回了手，但还是被木雁南看见了发红的手腕，眼睛跟着看了过去，他想着自己刚刚也没有用力，果真是大小姐。
　　潭心哼了一声，侧过头与他对视：“为什么淋雨呢？”
　　“没伞。”木雁南回答的理直气壮。
　　“哦——”潭心故意拖长了声音，换了个意思问：“为什么不躲呢？”这话问的旨意不明，木雁南犹豫了一下，决定保持沉默。
　　“到了啊，两位慢走。”司机师傅赶人的速度比起他催人上车，更快更有礼貌也更不容拒绝。
　　木雁南“嗯”了一声，自己先下了车，也不帮忙拿行李。
　　潭心笑了笑，自己从后备箱取下行李，在后面跟了上来。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两人都没有吃晚饭，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哟，木老师晚饭也没有吃呢？”潭心挑眉，语气轻快，率先换了鞋从玄关处离开。
　　“叫外卖吧，这个时间点，我可没精力下面条了。”话刚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木雁南朝里看了一眼，只见那间下午他来时看见关着门的房间，正好掐着点留了个缝儿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合上。
　　那是？
　　那居然是潭心自己在住，可她不是住在二楼的房间吗，木雁南有些看不懂，却也没再多想，边往楼上的卧室去，一边打开手机点外卖。
　　路过潭心房间门口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几张醒目的便利贴，这一看，木雁南便停住了脚。
　　其中一张浅绿色的便利贴上，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木老师你好，木老师再见，落款潭心。
　　底下紧挨着贴了一张，写着备注：冰箱里的食材要及时更换，注意着牛奶面包的保质期，蔬菜水果最好是日日都换；冷冻室里放着冰淇淋，我买了很多，带不走，就都留给你吃，切忌贪嘴，那可是很甜的。
　　还有一张是鹅黄色的贴纸，贴在门把手往上一点的位置，上面只简单划了一笔，一个斜着的波浪线。

　　潭心洗好澡出来，正好赶上外卖到，她听见敲门声先走了过去，才发现木雁南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门口，正接过外卖将门关上。
　　“时间准点。”
　　“我也是刚巧出来。”
　　“嗯，那先吃饭。”
　　木雁南也不再多说，越过还站在玄关处没走的潭心身边，径直走去了餐厅。

　　晚餐点的不多，潭心也过来帮忙。
　　一份酸辣藕丁，一份芝麻辣味炒排骨，一碗蹄花，一份香辣牛心。
　　将菜一一打开放好，潭心好像还没有忙完，又转身跑到了客厅，去玄关那边的书包里找手机。
　　回来时木雁南已经坐下开吃了。
　　“等等。”
　　木雁南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看了过来。
　　“我拍个照先。”
　　话音刚落，手指不小心触到了屏幕，正好拍到了含着饭看过来的木雁南。
　　“我-”

　　最后，潭心还是心满意足地拍到了照片。
　　三菜一汤，两个人。

　　席间，木雁南回答了下车前旨意不明的问题。
　　“有时候，淋点雨也是不错的体验。”
　　“啊？”
　　潭心一心都在干饭上，冷不丁听到一句话，还以为自己淋雨感冒幻听了呢。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淋雨不躲吗。”木雁南重复了这个问题。
　　“对啊，为什么。”
　　木雁南看着她，看到她嘴角挂着的米粒，忍不住笑了笑，没再回答。
　　然后抱着手臂打量起了身边这个女孩。

　　下午初见，她待人有礼，不管是给他介绍房间，还是之后下面条当作午餐，亦或是在酒店时噩梦惊醒时的失态，还是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吃着刚前点的外卖。
　　落落大方叫人好像一眼就能看清，可是便利贴留在自己的卧室门上，叮嘱仔细，又叫人捉摸不定。
　　但是有一点，跟她半日的相处，叫木雁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虽然他时不时被往日的情绪影响，但关注点已经不在那些往事上。
　　想到此处，他情不自禁地说：“你要是不介意，今后还是回来住。”
　　“你说的—”潭心睁大了眼睛去看他，眼神里藏着窃喜混合着惊讶。
　　“是真的，房子太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住着也会不习惯。”木雁南这话说的恰到好处，又语意明显。
　　“你不就是想找一个保姆！”潭心泄气的说，整个人立马耷拉了下来。
　　下一秒又精神满满，“算了，有的住总是好的。”
　　心里却是在盘算，暂时将就一下下，补课结束就去找临工，等高三一开学就立马住校，两人相处的时间最多也就补课这二十天。
　　而且，补课嘛，自然是在学校的时间多，晚上不过是回来睡一觉，说不定连面都不怎么碰得上。
　　想到这些，潭心忍不住打了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