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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虫儿如今已近五岁,长得冰雪聪明,不过她还是和我与老公起初的设想略有些差异。虫儿不像白雪公主,倒略有点像原始森林里长大的泰森女孩,活泼泼地爱动爱跳。就像现在,小丫头从幼儿园里冲出来,旋风似地砸到我身上,差点把我撞翻过去。
      小丫头已经二十公斤了,这结结实实撞在身上着实让人受不了,她还一幅浑然不觉的模样。
      我捧着女儿如花笑脸,心里突然有种慈祥的老母亲般的宽慰感。不像公主就不像公主吧,也许爷爷宠大的孩子就是这副模样。

      回家途中,我接到姐姐电话,说她和母亲在我家门口等我。
      距上次母亲目睹我与老头的温情场面,已经两月有余。
      期间姐姐不遗余力周旋于我和母亲之间,并将那天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说她想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才没有提前通知我,以致于产生那么大个误会,她还说母亲也有些后悔,不该什么情况都没问清楚就在我家大吵大闹。
      不过,无论如何母亲都是出于好意,她实在不忍心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带着个孩子在外面漂泊,无论如何这都太不像个样子。……

      说实话,我觉得与其说母亲担心我在外面吃苦,不如说她更担心我在外面丢她的脸。允家的女儿就这样被丢在外面,亲戚朋友那里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过,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想再和母亲争吵。我年龄不大,但是已经经事颇丰,深知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身为律师的我经常要和各种违法犯罪的人打交道,连那些人我都可以容忍凭什么就不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呢?
      我担心母亲等我等得累,还打电话给姐姐,让她带着母亲在家附近咖啡厅小坐,我尽量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家。
      十五分钟后,我带着虫儿赶到家中。

      母亲和姐姐并没去咖啡厅,她们还站在我家门口等我。
      母亲年轻时候有关节炎,站久了会腰酸背痛,我有点感动,心里还有点忐忑。我抱着虫儿打开家门,侧身让母亲和姐姐先进家。
      姐姐寒暄着拍手逗引我怀中的虫儿,说要带着她出去买奶油蛋糕。
      虫儿则缩在我怀里不信任地看着姐姐,然后转头问我:“爷爷呢!”

      母亲端正坐在我家沙发上,冲姐姐摇摇手,指派我们姐妹两坐下来,她有话要说。
      说实话,我面对着母亲坐下时,某种不好的熟悉感觉再次油然而生。母亲身上那强大的威圧气场让我觉得喘不上气来。每次都是这样,即使现在我成为了律师,面对母亲也还是这样。
      幸好虫儿被我打发到卧室去玩了,要不然在这种气氛中,我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哭出来。

      果然,母亲开口了。
      允黎,当年你要是听我的话,今天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母亲这开场白!我觉得她一口老血都要涌到嗓子眼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怨气丝毫未消,只是在不断沉积。
      “当年我和你父亲计划得好好的,一定要好好培养你们姐妹,我们两人大半的收入都放在你们姐妹身上了呀!我甚至还计划你毕业后要么出国,或者至少也要进家大公司上班,你父亲连关系都给你打点好了,结果呢?”
      结果他们好好一朵花就这样白给人糟蹋了,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母亲的下一句台词。
      “你看看你允黎,你从小比你姐聪明,比你姐漂亮,但是现在你看看你姐姐什么样?你这又是什么结果?你现在还不到二十五岁,你,你就是个寡妇,……”
      母亲艰难吐出“寡妇”两个字眼,眼泪紧跟着就涌了出来。
      “你还带着个孩子,别的男人的孩子,你这让我和你爸怎么在外面做人?亲戚朋友背后戳着脊梁骨说我们。你这以后到底怎么嫁人?哪个正经男人敢要你呀允黎?允黎,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我腰佝偻得更弯了,头低到了脚下的尘土中。母亲这样哭诉着说我的时候,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理论无懈可击,一字一句像细细密密的石头雨般砸将过来,要把我埋起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你吃了那么多苦,可知道妈妈当年的话是对的了吗?”
      又来了,又来了,她要我认错,自始至终她见到我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我认错。我心烦意乱地胡乱甩了甩头。
      “知道了?知道也晚了,就你现在这个模样,你叫我们怎么安排?大学都没毕业?你就算考上什么律师有什么用?那是你一辈子的耻辱,是一辈子打在你简历上的耻辱,以后你找工作、换工作、升职、只要是需要看那份简历的地方,你都逃不掉:你是个大学都没能毕业、未婚先孕、还带着个没爹的孩子的女人,以后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烙印。不光如此,还有我们,我和你爸,因为你这件事,我们一辈子都会感到羞耻,一辈子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但是,你始终是我的女儿呀!”
      母亲哽咽道:“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不能眼看着你就这样堕落下去。”
      ……
      母亲这句软话突然让我泪流满面。
      我知道母亲想些什么,虽然我从不后悔,但是身为她的女儿,我必须承认,我给她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障碍。
      我们彼此伤害得太深,也伤害得太久。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默默垂泪。
      母亲接过我递给她的纸巾,拭泪,然后重新端正坐好。

      “允黎,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别的办法。看得出来,这两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也成熟了很多,所以你该理解当年母亲的苦心了吧?”
      母亲大概以为我终于幡然悔悟了,开始向我讲述她的计划。
      “我和你父亲已经说好了,他认识家大公司的领导,可以把你推荐进去做法务,只要你听话,很快就可以晋升,到时候至少吃喝不是问题。至于你女儿,虫儿,是叫虫儿对吧!我们的想法是由我们帮你抚养她。放心!你可以经常去看她,但对外,不能说她是你女儿?”

      “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珠。
      “我们都帮你瞒着这件事呢!”
      母亲微笑着说道:“到时候放在我们那里养,就说是我们家远方亲戚的孩子,是你和你姐姐的侄女儿。允黎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舍不得虫儿,你放心我们会对她好的,会像小时候对你们姐妹一样培养她。你也可以经常去看她,但是不能说她是你的女儿,这样不利于你将来的发展,对孩子未来也没什么好处。”
      “那不行!”我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母亲打断我继续说道:“这两年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你这么小带着个孩子怎么嫁人?别说嫁人,你找工作都找不到好工作,别人一想你这么小就生孩子首先就会觉得你人品不正。还有,以后不要和那个老头来往了。”
      “就是那天那个老头,像个什么样子?一个二十多岁女孩子和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一起带孩子,你叫别人怎么看?而且那个老头还是你那个死去的,……,男人的父亲。你和他在一起一天,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过去,就会永远生活在污点之中。”

      我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直视母亲。
      我面前的母亲:优雅、精致、口若悬河。

      “不可能的,妈!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我斩钉截铁、一字一顿。
      母亲被我如此打断,一下子怔在那里,“什么不可能?”
      “无论是虫儿,还是大叔,我都不会放弃,他们是我的亲人。”
      “那我算你什么?”母亲差点跳将起来,指着姐姐又拍着胸脯说道:“我们算你什么人。”
      “我是你血缘意义上的女儿,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丢人,可以放弃。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帮你写份申明,从此以后,我们断绝母女关系。”

      那一刻,我承认我那耍横的中二劲再次上头。但其实我自觉很冷静,脑子清醒,声音也尽量保持平稳。
      我只知道一件事:让我放弃虫儿和大叔,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干。
      ……

      世界上的事情很奇怪。按理说,我和母亲再次吵翻,与黄家老爷子签合同完全就是两码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事情。但是,前者确实改变了我对后者的看法,正如空旷到接近真空的宇宙中,两块完全无关的微尘确实就在那一刻相互撞击,然后改变了各自的轨道。
      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能,它确实就是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恭送怒气冲冲的母亲出门,然后给自己做了顿好吃的。吃完晚饭,我带着虫儿去大叔家。我告诉大叔晚上有点事让他帮我带着虫儿,然后就径直冲向黄老爷子的家。
      有一股怨气,母亲在我身心累积的怨气,必须要被释放出来。

      几乎可以用“闯”字,来形容我进入黄家的动作,幸好他耳朵背,要不然肯定会被我粗鲁的动作吓一大跳。
      我把重新拟过的拆迁合同放在黄家老爷子面前,然后告诉他我不会再帮他那个废物儿子骗人了,我手里只有一份拆迁合同,那就是让老头接受一套安置房外加五十万的拆迁款的合同。我告诉老头今天必须在这张纸上签字,如果他不签,明天我就带着人带着设备来把他这房子推了。我们有合法批文这样做完全没问题。到时候他不仅拿不到那么多钱,连带着他屋里这堆破烂,还有他老伴的遗物全都会被我扔到垃圾堆里。
      我讲得太多太急,老头可能根本没听清楚,表情从疑惑变得麻木,从麻木变得义愤填膺。
      “你敢,我就躺在这里,你们敢动手?有本事你们从我尸体上压过去。”老头气得脸煞白,浑身都在哆嗦。
      “你以为你那把老骨头值几个钱?”我反唇相讥,“连你自己亲生儿女都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可怜你。好好睁开你那双瞎眼睛看看吧!你女儿把你当堆垃圾巴不得离你远远的,你儿子呢?这么多年他给你打过几个电话?回来过几次看你?”
      “他,他们忙,国外,国外太远了。”老头竭尽全力和我相争。
      “啊呸!”我冲着门口啐了一口,“要不要我给你查查国外的机票到底多少钱。还有,怎么你儿子一听说你要拆迁就要接你走呢?我今天早上电话里还听到他房东让他交房租。我告诉你他就是惦记上你这点棺材本了。你说你这个老糊涂!这么老了你去国外干什么?去和他到处颠沛流离?到时候遇到城管你跑都跑不动,死在外面都没人给你收尸。”
      从某种程度上,我的确继承了母亲的狠辣和伶牙俐齿,我相信那一刻,我威胁黄家老头的凶焊程度绝不亚于母亲那天对我的威胁。
      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威权社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怕个屁,干就是了。
      黄家老爷子被我气得说不出话,不停在那儿重复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胡说,你胡说八道,……,不可能。”
      我真害怕老头被我气得心脏病当场发作。但老子豁出去了,今天不是我把他送进医院,就是他把我送进地狱。
      “你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为你那个废物儿子保留这块风水宝地,还是乖乖签字拿着五十万搬进新家,好好过你的下半生?”
      我丢下这句话,冲出了黄家的门。身后传来老爷子再也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哭得就像只老狗,声声哀嚎。

      结局出人意料,在我已经近乎绝望,打算放弃这件事开车回家的时候,黄家老爷子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让我带着合同回去,他决定签字了。
      人的本性就是贱,我当时心里这么想。
      回去办完手续后,我反手递给黄家老头一张我的名片,然后告诉他我是律师,以后有事情的话来找我,我会免费帮他解决。
      我觉得我也很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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