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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直到葬礼第二天,我才终于缓过神来。
      原因是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我在收拾老公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的记账本。
      ——厉云斐的记账本。
      厉云斐一直保持着记账的习惯,为此我还曾笑话过他这个古老的爱好:难道说每天用笔在本子上记几下,钱就会变多不成?
      长长的购物清单,就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缓缓翻看,逐行细阅着。因为我知道,这个账本终会有尽头。

      账本中老公单为自己开销的部分极少。
      还记得两年前,厉云斐刚到事务所上班,他为自己购买了身西服。半年过后,老公才舍得再次花钱为自己购置一身同样品牌的西服用来换洗。
      这是这本账单中老公为自己支出的最大款项。
      我明明记得老公大学期间有很多爱好呀!他喜欢和朋友喝精酿啤酒,他喜欢打篮球,他还喜欢旅游摄影,……
      剩下的所有购物事项中,除去繁杂的家庭日常开销,几乎全都是因为我和虫儿。全都是!

      两年前我生日,厉云斐送了我个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束玫瑰。
      虫儿满月,老公一口气为尚在襁褓的女儿买下五套公主裙。同时,还偷偷为她存下人生中第一笔增值储蓄保险。
      我们的定情纪念日,老公送了我条卡地亚三金缠扭手镯,寓意我们三人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还有去年我生日老公送我的生日礼物,那款Gucci的挎包。
      我记得当时我见到田甜背了款Gucci,心中暗生羡慕,倒也从没开口朝老公要过,也不知道老公从哪儿知道的,那天过生日他就给我也买了一个。
      我记得清清楚楚,包包用彩纸精心包装了五层,每层都有朵玫瑰花。那天的我,幸福得要发疯。

      这是虫儿周岁时,老公用来给虫儿购买大礼包的款项。
      大礼包里有玩具,学步车还有各种漂亮的裙子,我问老公为啥总爱给虫儿买裙子?老公说虫儿就是他的小公主,而我是他的大公主。
      说完那句话,老公单膝跪下,从荷包里掏出个精美的缎面小盒递到我面前,盒子里面是枚钻石戒指。
      老公就是在女儿周岁生日那天向我正式求的婚。
      看到这里,我已经满面泪水,泣不成声。
      求婚那天距今不过半年。
      还记得那段时间厉云斐非常忙碌,天天加班到半夜,以致于我都不忍心提醒他别忘记女儿的周岁生日,然而那天,他还是拎着大包小包提前回到家中。
      满面疲劳的老公见到我们后立刻容光焕发。
      我问厉云斐说你累不累呀?老公说他不累,还告诉我他为我准备了另外的神秘礼物,除了戒指以外的礼物。

      那天老公为我买了辆轿车,不贵,但是很适合我。
      老公上班后公司为他配置了量公务车,因此我们并没有十分迫切的购车需求。但是老公觉得我身为他心爱的老婆,也需要有辆代步车,何况虫儿慢慢长大,有辆车也确实要方便些。
      老公你就是太拼命了,你想要我们过得更好,你想要实现对我的承诺,给我们未来以保证,你是为了我们才会这么辛苦。
      也许,正是因为过度劳累你才会出车祸的。
      我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老公,哇地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老公死后,我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天生冷酷不会掉泪之人,但其实泪水早就灌注了我的全部身心。只是直到现在,它才找到出口释放出来。
      我哭得昏天暗地,泪水打湿了枕头和床单,又淹没了床上的我。
      最后,我好像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感觉,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厉云斐好像回家了,正如他以前无数次夜班归家。他放下手中公文包,向着床上的我走来,然后轻轻撩起我脸庞上的头发,在我的鼻尖上落下一吻。
      老公没死,我高兴坏了。
      我抓紧厉云斐的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和虫儿最需要的就是他,也只有他。我告诉他以后不准加班,不准这么拼命,每天都要按时回家,我们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第二天,我那在天上游荡许久的魂魄终于落地,人也逐渐缓过神来。

      田甜打电话过来,她要我去一趟她们诊所。
      田甜是个心理医生,今天她正好有空,说想和我好好聊聊。
      我知道田甜的意思,她不放心我,担心我出什么问题,想要用她自认为专业的方法安抚我。但我想我不需要了,我不能继续像个废物那样拖别人后腿。老公死了,我必须坚强起来,我要自己找饭吃,我还得抚养虫儿,我要重新撑起这个家。
      我拒绝了田甜的邀请,然后开始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厉云斐上班不过两年,新家刚开始花销也大,所以我们账面上并没有多余结余。现在他突然离去,我算了算,在以后的日子中,我需要承担公寓租赁费用(我们还没来得及买房),我和虫儿各种日常开支包括水电通讯等费用,还有些保险医疗之类的额外花销。如果继续按照以往那样的开支惯例,老公留下的这点钱不够我们支撑三个月。
      我得节约,同时还需要赚钱。
      但我甚至没有取得本科毕业证书。谁会雇佣一个如此年轻,面貌稚嫩,手不能提肩部能抗,还带着个幼儿的单亲妈妈呢?
      我翻遍求职平台上所有公司的招聘要求,顿时傻眼。

      无论如何,得先将虫儿安顿下来,总不能带着个孩子去上班吧。
      虫儿年龄小,身体弱,我的支付能力也很有限。我跑遍了家附近所有的社区托幼机构,好不容易找到家收费不高,阿姨看起来也比较靠谱的托育机构。
      刚进托幼机构,虫儿不适应,抱着我的腿死不撒手,哭得个天昏地暗。我狠狠心,扒拉开虫儿就转身离开。
      我的虫儿,妈妈需要坚强起来,你也必须要坚强起来。

      事实证明,我想得还是太过简单。
      没有□□和工作经验,我根本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
      我横下心来,打算先去做点临时工赚点钱再说。诸如超市收银员和饭店服务员之类的,只要需要人手需要下力的地方我都可以接受。
      我不怕丢脸,也不怕吃苦,我在心中暗下决心。

      找工作的第一天,我没什么经验,开着老公留给我的代步车满街晃荡,遇到贴着招聘告示的门店就进去问,结果那些饭店超市的老板娘都拿看笑话般的目光看我。
      工作第二天,我换了身朴素点的衣服,扎起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然后步行来到家附近的商业街。这下老板老板娘们肯拿正眼看我了。但是一通询问下来,大部分服务员收银员的工作都需要轮值上岗,也就是说一周大概要上三天夜班。
      这点我不能接受,虫儿还小,她根本就离不开我。
      一家不行就找两家,只要门口贴着招聘广告的我都会进去碰碰运气。最终,有个快餐店的老板娘可怜我,给了我份在店里打杂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工作到下午四点。
      我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
      干了将近一月,我整个人腰酸背痛腿抽筋,月底又算了下账,这一个月的收入甚至还不够缴纳虫儿的托育费用。
      我顿时心灰意冷。
      要不重新去读书吧!有个文凭至少可以找份正经工作,我在心中盘算着。可是读什么书呢?我没脸再回原来的学校了,当年我毅然决然退学的时候,我们辅导员苦口婆心地劝我,甚至说可以先替我请病假让我休学一年,等我生完孩子再回来读书也不迟。
      但当时我和母亲正闹得鸡飞狗跳,一气之下,我当着母亲的面斩钉截铁告诉辅导员我就是不想读书了,我只想离开学校去过相夫教子的好日子。
      好日子,呵呵!
      现在这么落魄,怎么有脸再去找辅导员?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运气不佳,虫儿还生病了。
      只是个普通的感冒,但是先心病的孩子和普通孩子不一样,最普通的感冒都必须引起重视,处理不好甚至可能危及到生命。
      还没到下班时间,我顾不上请假就冲出店,去托儿所接上虫儿就赶紧往医院跑。进了医院医生接过虫儿去治疗室,回头叮嘱我赶紧去交住院费。
      住院费光押金就要五千。
      老公留给我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大晚上的,我开始轮流打电话找朋友借钱。所谓朋友,大多是以前的同学,但我那些同学也才刚毕业,个个月光族自己还不知道找谁借钱去呢。
      我给田甜打电话,田甜没接。我依稀记得她告诉我这两天她和领导要去国外开个学术会议。
      我战战兢兢又打了几个电话,果不其然,大多数人手头都很紧,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那种,也可能是他们不愿意借钱给我。
      我想起了老公最好的朋友溧阳,但是打他电话几次都占线中,情急之下我没有多想,直接开着车去老公上班的事务所找他。
      老公单位有加班到晚上八九点的习惯,现在溧阳应该还在事务所。

      快到事务所时,溧阳电话终于打通。我简短地在电话中说明了我的情况——虫儿生病了,我想找他借点钱。
      溧阳告诉我到律师事务所楼下等他。
      不一会儿,溧阳果然下来了。
      我冲下车,趔趄着向溧阳疾步走去,我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不知不觉中泪水满面。
      然而当我走近,才发现溧阳那满脸的不耐烦。怀疑的目光透过他精致的金丝眼镜直直射在我身上,像要把我捅个窟窿。
      我嚅嗫着不敢开口。
      “你要借多少?”溧阳问我,声音还算温和。
      “五千!”我低声说。
      其实当时我已经想转身离开了,但同时心中又不免还抱着希望。
      “我记得云斐葬礼的时候,大家都捐了不少钱。”溧阳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我看着他数钱的手支吾着不敢回话。
      溧阳从钱包里点出五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轻飘飘地说:“就这么多了,拿着吧。算我送你的,不用还了。”
      我没敢抬头看他,但完全能想象对面那鄙夷的目光。
      我这是在乞讨?
      一种无法形容的耻辱感袭来,让我恨不得原地爆炸而亡。
      但最终,我没有爆炸,我接过那五百元钱,并紧紧攥在手心。
      溧阳没再多给我一个眼神,转身离去。

      夜晚九点半,我独自一人坐在车中,外面下起了小雨,天很黑。
      那五百元钞票还被我捏在手心,指甲都掐进肉里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怨不了谁,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葬礼那天溧阳的模样欺骗了我,让我对这个世界还抱有一丝期待。我居然还指望着能靠别人的怜悯活下去,我居然还不想尽各种办法去找钱,我这个可耻的寄生虫!

      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从我车头路过,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紧接着,有人打开我的后座车门,坐了进来。
      一大股酒气从身后涌来,原来是个醉鬼。
      我从后视镜注视着身后的醉鬼,不耐烦地说:“你上错车了!”
      然而醉鬼已经浑身放松、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新月小区!”
      醉鬼说完这几个字儿,头一歪,呼呼大睡过去。
      “诶,诶诶!我这里不是出租。”
      我回头冲着醉鬼嚷嚷,但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他。
      新月小区我知道,离这里大约20公里,约半个小时路程,而且与我的回程不冲突,顶多中间绕个路。
      可我天生路痴,以前出门连开车都懒怠开,全都交给老公。也就是老公去世这个把月,我才开始慢慢熟悉方向盘。
      我打开导航。
      现在不认识路不算什么大麻烦,导航在手,哪里都可以去。
      半个小时后,我把醉鬼送到新月小区大门。

      醉鬼被我唤醒,摸出钱包,丢下张钞票,开门离去。
      外面雨停了,我捏着那张钞票,不敢相信就在刚才,我利用自己的小破车,凭着那点拙劣的驾驶技术,就这么赚了五十元钱。
      开出租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呢!
      第二天早晨,我终于联系到田甜,帮我交上了女儿的住院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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