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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宴 ...

  •   “师父?”李从玉拈着烟墨,诧异地睇向殿上的燕岐,笑道,“你从哪捞来的师父?”

      他手上顿了一下,眼眸很快回到铜镜上,认真地修眉。他的眉修得极好,像两弯远山,眉头青黛绒绒,由淡入深,到尾巴变成尖尖的一段,明晰而利落。

      每到霍家家宴,李从玉就格外欢喜。休沐日也起了个大早,天没亮便上上下下打整自己。

      燕岐学了三天琴,听他说多了个师父,李从玉觉着新鲜得很。

      燕岐把琴清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自从那天在逢春院相识,两个就熟络了起来。琴清人有点阴郁,琴却是弹得真好,十指抚出的音宛如流水一般连贯,纵是他听不懂琴曲,也被带得身临其境,一曲下来浑身寒凉。

      他本就是去教坊学琴的,岂能放着现成的师父不要?琴清一口答应教他,也不要行拜师礼,只让燕岐也教他武功。

      师父琴清没别的愿望,就是不想再受人欺负。燕岐第一日回宫的时候,琴清有所误会,以为他容貌好,也是被哪个权贵叫去作陪了,语重心长地叮嘱半晌不要喝酒,喝酒误事云云,就是挨打也别喝!

      教坊里尽是色艺双绝的美人,喝酒误事并非没有先例。人一旦喝醉,便只能受人摆布,丢了身子都算轻的,更甚者缺胳膊少腿,闹出人命都是常事!

      李从玉唏嘘不已,道:“真可怜。这样吧,朕让人拿些药材衣物,你下回过去带给师父。”

      燕岐没想着讨赏,只是李从玉问,他就随口说了。不想从玉身为天子,却也心系他们这些小人物。

      李从玉画好了眉,彩暄取来一副雪白的水貂笼手。他体弱畏寒,这才十月初,便把斗篷、毛领、笼手都戴上了,清一色的白色,越发显得人像只冰清玉洁的小雪狐。

      “你师父怎么教你的,让朕也听听?”

      燕岐席地而坐,在膝前铺好琴,闭眼微微回忆一下琴清教他的《凤求凰》,慢慢弹奏了起来。

      大殿内香烟袅袅。清旷的琴音泠泠回旋。

      一曲弹完,李从玉久久闭着眼回味,唇畔挂着缕淡笑。倒是彩暄多嘴,从耳朵里取出两团棉花,道:“哎哟我的公子,你这是到哪请的师父,真真个马教驴子叫──一个敢学,一个敢教!”

      燕岐愕然。他照着师父教的弹的,真有这般差劲么?

      李从玉乜彩暄一眼:“去你的,谁准你这么说他的?”

      话音一落,他抿了抿唇浅笑,指头搭在膝上,仍无声地敲着拍子,对燕岐道:“才学三天,已经算不错。彩暄去把库房的绿绮取来。”

      燕岐拘谨地站起身,面有惭色:“陛下,我……”

      这曲子是他心中真意,应该练好再弹给从玉的。

      李从玉召他过去,拉着手道:“你管他们腆着脸胡说八道呢,朕说好听就是好听。”

      彩暄取来了琴,恭恭敬敬奉上。燕岐望着这把传世名琴,碰也不敢碰,深觉自己糟蹋东西,半晌才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小太监进殿传话,去秋香原的马车备好了。

      李从玉道:“走吧,朕叫人给你单独备了车马,就在御驾后头。呆郎,别走岔了。”

      燕岐抱着琴跟在他后头,走到一半脚步停顿,折回殿里把绿绮慎重地封存起来,还是拿着师父给他那把青桐木琴。

      十月的明都,已有冬日凛冽之意。车马一路出皇宫,两旁都有青绿的布障遮掩,布障后头,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一溜黑压压的铁甲刀枪,沉闷逼人。

      铁甲背后,方才显露出一点点枯原秋色。

      李从玉踩着马凳下车,周遭一溜锦衣华服的内侍连忙躬身搀扶。

      秋香原是皇家园林所在,其上行宫无数。李从玉登基始,把华阳宫赐给了姐姐安和长公主。长公主和霍齐朝大婚之前,更是斥巨资将华阳宫修葺一新,搭上了光彩熠熠的琉璃顶,还在宫殿后山修了温泉。

      听闻御驾将至,霍家众女眷早早等在华阳宫外。

      这回相聚只是家宴,一切礼数从简。李从玉不喜约束,行至殿阶跟前,便朝一位雍容华贵的紫裙妇人快步走去。

      “舅母!”

      平宁郡主李氏,正是李从玉大舅舅霍俊彦的妻子。从小到大,除了母后霍太后,便是舅母待李从玉最好。

      郡主一见李从玉,泪汪汪的两眼显出难抑的喜色。她正要躬身行礼,李从玉双手扶着她:“舅母不必虚礼!”

      郡主反握住皇帝胳膊,久久地凝望着少年的面容,神情既留恋,又欣慰,连声感叹:“陛下多日不见,像是又清减了,也不知可有好好吃饭。”

      李从玉并没瘦,有燕岐照料,他反而胖了些。这世上有一种瘦,叫母亲和舅妈觉着他瘦。

      长公主李清和笑道:“母亲别老念着他,他跟毛猴似的,惯会偷吃,还能饿着?”

      说完,她冲着李从玉挤眼笑,不忘向御驾后面的马车飞眼风。

      李从玉心头咯噔一下。怎么还是让她知道燕岐的事情了?

      他瘪了瘪嘴,冲长公主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李清和不仅不怕,反而冲他吐舌头。

      李从玉回看平宁郡主:“舅舅和表兄弟们呢?”

      郡主笑道:“都在里头呢,太后娘娘什么时候……”

      李从玉不想跟李清和打眉眼官司,火急火燎的要跑路,搪塞道:“母后的凤驾就在后头,像是快到了,朕这一路口渴得很……”

      平宁郡主一下子担起了心,暗中生气,宫里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陛下外甥走了一路连口水也喝不上。

      她皱了皱眉,唤了一个掌事来,看向李从玉时笑脸盈盈:“陛下先去休息吧,太后来了有我们便好。”

      李从玉叫燕岐跟上,兴冲冲甩开一大群人跑进华阳宫。平宁郡主瞧他忙不迭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连声叫他别摔着。

      宫里的日子寡淡,从玉年纪还轻,出来玩耍的时刻却屈指可数,想是憋闷坏了。

      李从玉沿步道穿过正殿,走到无人处,趁带路的掌事不注意,抓了抓燕岐的手。

      “朕好久都没出来玩过了,不想让一大堆人跟着。”李从玉微微低着头,抬眼望着他,双眸清凌凌的。

      燕岐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道:“有臣陪着陛下。”

      李从玉哼了一声,甩开他快走了两步。燕岐一时怔然,陡然反应过来。

      从玉在跟他撒娇吗?

      他的心一下子怦怦跳,仔细回忆着李从玉刚才那句话。李从玉是怕他觉得,作为皇帝却抛开大家独自跑了,有失体统?所以特意跟他解释,他只是闷了太久,好想自由自在地玩一玩。

      真像个馋嘴又懂事的小孩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爱情愫在燕岐心中滋长。他连忙追上去:“陛下!”

      李从玉穿过小花园,清朗的阳光下树影婆娑。他浑身冒出些汗意,面颊酡红,微微喘息。

      摇曳的树影间似乎有个人影,李从玉辨认了良久,两手在眼睛上搭起帐篷:“霍丞霄!”

      树上少年掀起眼皮瞧他一眼,自顾自摆弄手上东西,没搭理。

      李从玉摇摇头,大舅舅的二儿子霍丞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个德行。

      霍丞霄做过他的伴读,比李从玉小四岁,小时候一块在弘文馆读书时就是一副闷葫芦样子,老师八鞭子打不出一个声来。

      闷就算了,他还不分时间场合的发呆,课业做得一团糟。大舅舅多么英明神武,养出了文武双全的大表哥霍齐朝,本以为二儿子也能传承家风,哪晓得霍丞霄却是个孤僻脾性,骂也不听,打也不改。

      久而久之,他老人家没办法,放任霍丞霄自生自灭。只是前不久又起了教子之心,觉着霍丞霄还有救,要把他送到庙观里出家,交给神仙管束。

      李从玉看他手里拿着些彩纸竹条,像是在编东西,不免更加沉重地摇头,唤道:“霍丞霄,你哥呢?”

      半晌,李从玉都快转身离开,才听树上传来个清亮徐缓的少年音。

      “我哥在棠花斋。”

      棠花斋就是书房。李从玉带着燕岐过去的时候,丰神俊朗的驸马霍齐朝正对着一卷墨书愁眉皱脸,周围坐着一圈霍家养的门客。

      霍齐朝今年二十八,身长八尺有余,俊美英武。此刻穿了一身黛蓝袍服,金钩玉带,腰背笔挺,好似巍巍玉山。姿容虽美,却是压迫十足,胆子小点的见了他都喘不过气。

      李从玉见过霍齐朝穿战甲。那更是仿佛杀神临凡,英武威严到了极致。

      “啧,”霍齐朝盯着那卷墨书,想团起来扔掉,再三斟酌后忍住了,“你们看看他写的什么狗屁不通,我去东营拉匹马来,马蹄子都比他会写。”

      李从玉好奇地凑过去。霍齐朝给他让开一处地,拿着墨书微微朝皇帝身边倾斜,方便他仔细瞧。

      果不其然,是霍丞霄的功课。连名字都偷懒,只歪写了一个“二”。

      旁边的门客也是一脸愁容,却还好话安慰驸马:“二公子年岁尚小,将来遇到名师点化,或许脱胎换骨了。”

      “侍中大人博学善教,将军不妨请侍中教导二公子。”

      侍中就是二舅霍子璋。霍齐朝嗤笑出声:“他?他也配让侍中来教。二叔做过帝师,他霍老二十辈子都配不上那么大脸面。”

      说到“帝”字时,霍齐朝熟练地高举两手,在虚空行了个拱手礼。这赤裸裸的尊敬叫李从玉心里欢喜,在底下拽紧了表哥的手,霍齐朝不动声色地紧紧回握两下。

      外面传来霍丞霄的声音:“我不要二叔教。”

      霍齐朝伸着脖子怒道:“二叔还嫌弃你呢!”

      门客连忙打圆场,罗列出另几个名扬明都的老师。霍齐朝忧心叹气,道:“老二自小就是这么个德行,我去请人家老师来教他,白白给老先生们找罪受。俗话说,劝人教书,天打地诛,我不干这缺德事,还是听父亲的,等过完年就把他送到玉清观。”

      李从玉扑哧一笑。已经能想到霍丞霄那傻小子戴着冠巾当道士的呆模样。

      霍齐朝送走门客们,亲自扫榻沏茶,请李从玉坐下。燕岐走到皇帝身后角落里,安安静静站着侍奉。

      “陛下怎么不通报一声就来了!”

      李从玉饮了一大口茶,道:“我要是通报,又得繁文缛节一大堆,累死人了。”

      霍齐朝在他身侧撩袍坐下,朗然笑道:“也好,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尽情玩乐。”

      他晓得李从玉喜欢美人,自从燕岐进屋,霍齐朝就留意到了,微微凑近了些,低声道:“玉儿,表哥府上新进了几个歌伎舞伎,你要是喜欢,今日不妨一块带回去。”

      燕岐猛然回神。

      霍齐朝身上有股武将的飒爽英气,燕岐一见他便心生向往。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墙壁上却挂着刀枪斧钺,头盔战甲,那一串串银光闪闪的光泽瞧得燕岐头晕目眩心潮澎湃,恍然就好像到了战场之上。

      他对这位名闻天下的霍将军,第一眼便是钦佩、羡慕。

      怎么话头一转,就要给从玉送人。

      李从玉摸着下巴犹豫。还没说话,一道挺峻的少年身影闯进棠花斋,霍丞霄道:“我告诉姑母去。”

      霍齐朝望着弟弟,怔怔道:“你去告呗。我们从玉是皇帝,皇帝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太后说了也不行。”

      李从玉也呆住了,定定望着霍丞霄。霍丞霄跟霍齐朝不愧是亲兄弟,两人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弟弟比哥哥脸孔柔和得多。

      燕岐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谢这位霍二公子。

      霍丞霄轻嗤,轻蔑地睨着他哥:“行啊,那我就去告诉公主嫂嫂,你前几日跟大理寺的一块逛逢春院……”

      霍齐朝一脸惊讶地站起身:“你这小孩怎么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收藏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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