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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凤 ...

  •   李从玉自登基始,几乎每日都是三更起床。

      他迷迷糊糊坐在帐中,命燕岐下床点灯。火舌扑哧一响,格外清晰,窗棂外,清冷弦月挂在聚散的云雾间。

      早朝在卯时,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紫宸宫的宫人们等在殿外,捧着盥洗之物。

      李从玉道:“让他们回去,你来服侍朕。”

      燕岐披上衣衫,去殿外悄声屏退宫人。回到龙榻跟前,隔着烛火纱帘,李从玉抬起细蕊似的手指尖,冲他笑:“来。”

      燕岐倾身过去,跪在凌乱的床褥间。李从玉细腻温暖的手掌挽住他肩后青丝,一下又一下梳弄到身前,两眼盈满迷恋之色。

      “你这头发,朕看比九天仙子织出的天锦还漂亮。”李从玉把一段发梢缠在指尖勾勾绕绕,“燕郎,梳子。”

      燕岐拿来木梳,李从玉便一寸寸为他梳理乱发,悉心挽髻戴冠。燕岐紧绷着身子不愿动,有股奇异的错觉,眼前漂亮的少帝仿佛将他当做宠物摆弄。

      摆弄完毕,李从玉仰躺回榻上,半撑着身子左瞧右看,微眯的眼眸满意地笑开。

      “侍奉朕沐浴吧。”

      李从玉喜净。起床后要泡澡,泡完过后还要合衣熏一遍香。

      燕岐有点走神。

      氤氲的烟气里,李从玉细白的身体湿润香艳。他是少年身量,不似成年男子硬实,柔韧的肢体泡过香汤,再熏一回香,抱在怀中香软至极。

      汤池一旁烧着风炉,铜壶盛着煮开的蔷薇水,咕噜噜作响。李从玉伸出湿淋淋的指尖,不知有意无意,拂过燕岐虎口。

      “去取蔷薇水,朕要洗发。”

      被他戳到的那块突突发抖,那白生生的指头烧热了燕岐的眼睛。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更别说李从玉不久前还与他翻云覆雨过。燕岐猛然甩头,咬紧下唇,咬到发疼,强逼下腰腹间的燥动,扭头躲到炉子跟前。

      洗完澡,擦净发丝,天边已透出粉霞。

      皇帝上朝要穿龙袍。燕岐取来绣满十二章的赭黄袍服,好似捧着沉甸甸的金砖,比他穿着这身更像一副壳子,又沉又厚。

      李从玉带着困意指点他穿衣,磨蹭半个时辰,终于穿戴齐整。

      最后一步是穿靴。

      大殷一朝崇尚胡风,自开国以来武德充沛,达官贵人也穿豪迈粗廓的翘头靴。李从玉的这双靴子同样,虽装饰华贵,却与他一双白玉似的秀足不太相称。

      殿中铜漏一下下敲响,眨眼已快四更天。

      李从玉叫燕岐开门唤宫人进殿,一边在案上吃早膳,一边听个博士模样的官讲书。

      今日讲的是前朝史。李从玉每日早朝前,要听一段史。早膳用毕,博士刚刚好讲完,皇帝便要离殿去外朝了。

      “走了。”他只淡淡吩咐一声。

      燕岐独自停在殿内,望着他带宫人们远去。昏昏的晨曦里,紫宸宫里的火烛静悄悄亮着,偶尔被风卷得扑朔一下,将灭未灭。

      燕岐暗想,去教坊吧,外教坊在明都城内,出宫的时候有机会路过外朝,就当远远送从玉一程。

      他收拾好行装,包袱里只装着李从玉赐的笔墨纸砚。到了外朝,巍巍的白玉栏杆挡住去路,一片披坚执锐的禁军警惕地观察他,压根望不到皇帝的身影。

      朱雀门前停着一水儿达官显贵的车马。大官的仆从们在车前马后提灯等候,万千灯火萤萤点点,在十月清寒的冷夜里飘摇。

      燕岐恍然觉得,他跟李从玉隔得真远。

      分明昨夜还耳鬓厮磨,共卧而眠。片刻前他还伴着他穿衣早膳。

      外教坊在光宅坊,宫城外东北面,本来应当走玄武门才近,直接出宫城便到了。燕岐想看李从玉,走了朱雀门,这下子还得掉头朝北走一大截远路。

      天色越发亮堂,灼目的阳光下,坊间街道上尘土飞扬。走在光宅坊的大街上,分明仰仰头就能望见远处宫城,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燕岐站在一幢丝弦袅袅的高楼外,被穿皂衣的门人挡住去路。

      “敢问,您这是?”

      燕岐给他看了玉牌:“宫里来的乐人,奉命学琴。”

      那人上下打量他:“郎君这么好的相貌,到这来学琴?”

      燕岐只当他说废话,不悦道:“怎么?”

      他生得高大,平日里瞧着俊美好说话,可一旦露出点恼怒的神色,就有些吓人。

      门人悚了一下,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您就进来吧。”

      燕岐拂袖进楼。所过之处,女乐拥着琵琶箜篌絮絮弹奏。还有跳舞的,不仅跳宫廷舞,更有龟兹舞,天竺舞。

      忽地响起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碗瓷的碎裂声。

      二楼栏杆后炸响一串喝骂:“叫你陪酒是给你脸面,你个充入乐府的官妓装什么清高?仗着是个男人,又有几分姿色,敢在这拿乔,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这一下热闹了,教坊众人都依依地凑过去看。燕岐被人流推着走,到了楼上,有个男乐师被人打倒在地,近旁酒宴上坐了个醉醺醺的纨绔,一边骂他,一边指使手下拳打脚踢。

      那乐师被打得七窍流血,两手护着一把古琴,发丝衣袍上满是脏污的鞋印子。

      “我出来时就跟公子说了,”他虚弱地咳出一口血,“只弹琴,不陪酒。”

      纨绔道:“你还敢顶嘴?”

      乐师抿紧了唇,承受着暴雨似的拳脚。

      周遭的人只敢唏嘘。有人小声说:“琴清,你就跟陈公子认个错,赔上性命多不值当?”

      燕岐越瞧越恼火,不光是那厮仗势欺人。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乐师低敛的眉眼间瞧出另一个人的神韵。

      一个根本不可能与这种地方沾边的人。

      他的从玉。

      燕岐上前道:“皇城脚下,你们讲不讲王法?”

      那纨绔睁着醉眼瞧了瞧他,当即啧啧两声:“我看你们这卧虎藏龙啊,早有这等姿色的乐师,我又何必要琴清?”

      地上的乐师重重咳嗽,含糊不清道:“公子你……”

      燕岐上前便要拉起乐师。那人的仆从们围上前,以为他也是好欺负的,哪晓得燕岐身手了得,三两招便放倒了一大片。

      逞凶打人的家仆歪歪扭扭倒了一地。燕岐一步步朝那纨绔走上去,陈公子酒醒了一半,张着仓皇的眼睛慢慢后退。

      燕岐拽住领口,不让他跑。攥紧的拳头好似铁锭,一下子砸在姓陈的面颊上,把他揍得两眼开花,天旋地转。

      姓陈的吃痛扛不住,被燕岐居高临下盯着,好似庙观里暴怒的天神压顶,吓得乱挣乱跳,夹着尾巴逃命。

      “你给我等着!”

      乐师舞师们连连拍掌叫好,在那些人灰溜溜跑出去后纷纷大骂。他们生长在乐坊里,一辈子不能脱籍,这些人吃醉了酒就常常打他们,偶尔还闹出人命,总算今天老天开眼天降神仙,把他也好好收拾一顿!

      琴清爬起来,用袖子尚还干净的一面擦拭乌肿的嘴唇。他眉眼高低间真是和李从玉神似,就是不爱笑,淡漠深沉得很,总像藏着事情,城府深。

      琴清道:“你不该出头的。陈公子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常来寻官妓吃酒,往后怕是找你麻烦。”

      燕岐道:“我不住在这。”

      琴清抬眼打量他,苍白的嘴唇抿了抿。

      “也是,看你不像个乐人。”

      燕岐盯着他满身的伤和脏破的衣服,道:“你怎么样?”

      琴清淡淡调着琴弦,听着古琴尚好,才露出个放松的淡笑。

      “习惯了,睡一觉就好。”他道,“你不是乐师,到逢春院干什么?”

      燕岐一怔。怎么这原来不是外教坊吗?逢春院这么个名字,一听就不正经。

      琴清的眼神极冷彻,像两泓泉流,一下子洞悉了他的念头:“教坊在街对面,你来岔了,这地方是别人带官妓吃酒的。”

      燕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守门的不怀好意。

      琴清:“我带你去吧。”

      他抱琴朝外走。燕岐追着他一路进了教坊,比逢春院肃穆整饬得多。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乐走上前:“琴清,不是陪陈公子去了,怎么带了朋友回来?”

      琴清道:“木姑姑,这是宫里来的贵人,奉命学琴来的。”

      那女乐四面端详他们两个,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迟迟不动。琴清对燕岐低声道:“她不肯行方便,该使点银钱。”

      燕岐发愁,他出宫是来学艺的,哪里带什么银子。李从玉也没跟他说上教坊学艺要银子。

      琴清道:“这皇城里头走到哪不需要人情打点。”

      理是这个理,他打开自己的行囊瞧了瞧,今日不巧,真的一个子儿都没带,只有皇帝赐给他的笔墨纸砚。

      那方砚台倒是贵重,可他一时半会不舍得给这老婆子。

      到底是从玉给他的东西。

      那女乐识得好货,一眼就认出他那砚台品质不凡,乃是名扬天下的端州砚,纵是达官贵人家里也千金难求。

      “罢了,你就跟我来吧,先挑件乐器。你来学艺,不带乐器算怎么回事。”

      教坊里不仅人多,乐器也多。燕岐在一排排琴瑟笙箫间看花了眼,李从玉只说他喜欢听曲子,那他是喜欢琴曲,还是琵琶曲呢?

      木姑姑:“你是哪个宫里的?”

      燕岐想了想,他要是老老实实托出自己是紫宸宫的,说不定会引得人家猜疑,说皇帝有断袖之癖,便道:“掖庭。”

      木姑姑嗤了一声。掖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便更加疏懒了些,道:“我看你跟琴清两个合缘,那你也挑件七弦琴吧。”

      燕岐瞧上一把琴。木姑姑笑烂了脸,道:“你真有眼光,这是大名鼎鼎的绿绮。”

      燕岐不懂绿绮红绮的,只不想跟她废话。看了一圈,就这把琴最合心意。琴身泛着淡淡辉光,叫他想到今早紫宸宫外的灯火。

      他拿出砚台,木姑姑欢天喜地去接,却被琴清拦住。

      琴清道:“姑姑,真正的绿绮琴在大内库房,您这样可就不厚道。”

      木姑姑一脸晦气,拂开他的手:“人家公子愿意要这把,你这臭小子管得着吗?”

      琴清拉着燕岐袖子,道:“你跟我来。”

      两个少年风风火火出了教坊。到口的鸭子飞了,木姑姑气得在背后边跺脚边骂琴清小白眼狼。

      教坊几步外就是坊市,这时候日上三竿,铺子间正热闹得紧。琴清带燕岐到了一家卖琴的店铺前,亲自给他挑了半天,寻到一把青桐木琴。

      “在宫里应付出演,这种琴就足够了。”

      青桐木琴要四两银子,燕岐想了想还是拿出砚台,只不过说是抵在这。琴清拦住他:“你这人,好不容易从木姑姑那替你省下,怎么又拿出来?”

      “东西总不能白拿。”

      “那也不要这么名贵的砚。”琴清摸出荷包,把他早先陪客的钱拿出来,堪堪凑足四两。

      燕岐:“明日还你。”

      琴清摆手:“别还。今日……今日多亏了你救我。不然被打死也说不定。”

      燕岐抱着新买的琴,信手拨了几下。走过路过的都龇牙咧嘴捂住耳朵,恨不得长翅膀飞开。

      琴清拧紧眉:“你真要学琴吗……看这架势,倒不如执铜牙板,弹琵琶去。”

      “买都买了。”燕岐想到从玉纤细的模样,还是七弦琴更合适。

      琴清眼眸垂了垂:“我教你吧,要学什么?”

      燕岐望向皇城,毫不犹豫:“凤求凰。”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求求求求求收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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