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白昼七天

11、连理成枝（下）

　　六
　　行军数月，终于到了西北。
　　少爷前去主帐与这边的将领会和，我和来一则在外面勘探地形。
　　西北荒芜，寸草不生。
　　这会正是深秋，风呼呼的刮，寒冷刺骨，我拿着一根粗树枝，支撑在地上，爬到山尖处。
　　往下看是干涸的河床，树木枝叶未长，看着光秃秃的。
　　来一拿着帛布正在画远处的地形图，我走过去，看着来一笔下的地形。
　　“西北果真是寸草不生，也难怪那几个边陲蛮夷想要侵占我大宣。”
　　来一一边画，一边跟我说着。
　　我有些累，席地而坐，山风刮起，带着无数的黄沙扑面而来。
　　来一画完了防御图，折好放入怀里，躺在地上，他的嘴里噙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揪来的野草，风一吹就晃荡，好不惬意。
　　“姐姐，等回京了，我就请少爷做主娶妻，后半生赡养妻儿，不叫他们受旁人折辱，也算是不枉此生。”
　　我听着来一说话，笑道：“你比我还小一岁，怎的你这么快就想着娶亲了。”
　　来一嘿嘿一笑，没再说话。
　　行军数月，此刻是少有的清净，我学着来一躺下来，悠然的看着天空。
　　空中云朵缓慢飘动，幽幽的飘向天际。
　　来到西北的第七日，少爷收到了巴格可汗的下战书。
　　巴格可汗，是杀了将军的人。
　　少爷收到信后，神色冰冷，从前将军的属下说巴格生性残暴，武艺高超，军中少有人是他的对手，还需要从长计议。
　　少爷忍了下来，派了一支小队去打探情况，来一就在其中。
　　我把来一视作亲弟弟，他前去敌营的那些天，我总是不放心的。
　　边关苦寒，朝廷粮草运输的又慢，所以军中将士吃不好穿不暖，少爷为此大发脾气，斩了看押粮草运输的人，又重新换了别人上去。
　　我白日跟着练刀，到了晚上，就在少爷的帐子里。
　　“报！小将军，之前派出的那队人马回来了。”
　　深夜守卫来报，说来一他们回来了。
　　我跟着少爷走出去，脚步急切，看到来一，我的心才放下来。
　　少爷连夜召了众将领，制定作战的计划。
　　来一跟我说，对面的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若是想赢过他们，还需要费些功夫。
　　听了这话，我也愁眉不展，也不知少爷如何安排。
　　过了几日，来一将几封信，交到了我手上。
　　“姐姐，少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武功虽算不上最好，但也颇的将军赏识，我若是回不来，你就把这封信交给城西马头巷的刘姑娘家。”
　　我眼圈发红，拍他的头：“说什么傻话，你从小机敏，一定要保全性命。”
　　来一走了，夜晚出发，他那一队人负责夜袭粮草，帮助前面突袭的人吸引视线敌军的视线。
　　来一去后，我总是心中不安，看着来一的方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我站在账外，盼着来一能早日回来，余光看见少爷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向我走来，最后那东西，又被收了回去。
　　夜色渐深，前面迟迟不见人传话，我心中的不安越发高涨，来回踱步。
　　“报！小将军，前方急报！”
　　紧跟在报信的人的身后事和来一一同出去的人。
　　他此刻灰头土脸，身上的夜行衣也几处破烂。
　　“小将军，夜袭粮草的，除了属下，再没人回来了！”
　　七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都在发抖。
　　来一死了，他去烧粮草的时候被人发现，从背后抹了命。
　　少爷愣怔几时，抬起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
　　“派人接应，务必将战士们的尸身带回来。”
　　那些人渐渐走远，我脚下趔趄几步，扶住了一边的木桩。
　　“少爷，若能亲自上战场，我必手刃仇人！”
　　天亮的时候，我看见了来一。
　　他躺在担架上，面无血色，了无生息。
　　我想起从前和来一相处的种种，小时候来一总是护着我，从不让旁人欺我。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可是他浑身冰冷，再也不会起来叫我姐姐。
　　我感觉脸上有些湿润，冰凉一片，我抬手摸了摸，那是眼泪。
　　“来一？”
　　我轻轻叫他的名字，想让他起来跟我说说话，可是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到他的鼻下。
　　没有呼吸，连一丝风都不曾有。
　　我将来一身上的布盖好，咬着牙站起来。
　　少爷从一旁扶着我的肩，我听见他说找个好地方，下葬。
　　回到帐中，我坐在床榻上，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我拿出来一的信，找到给我的那一封，打开来看。
　　我从未想到这封信会被打开，也从未想过来一再也回不来。
　　少爷坐在我身边，举着烛火，好让我看的再清楚一些。
　　姐姐，我知道此去再也不能回，但姐姐不必伤心，来一只是前去地府给姐姐探路，等到姐姐百岁之后再来找我，我定还在奈何桥边等着姐姐。
　　我从小被爹娘卖给人牙子，从未见过像姐姐这么好的人，倘若真有下辈子，姐姐等等我，我做姐姐的亲弟弟。
　　来一的信不长，我却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只觉得心痛难忍。
　　我放声大哭，来一并未留下什么东西，这几封信，便是他的全部。
　　少爷将我环在怀里，我靠在他的肩头，为我的弟弟大哭一场。
　　那次夜烧粮草给巴格部族带来了很大的重创，少爷和其他将领决定，趁火打铁，一举歼灭巴格部族。
　　少爷亲自领兵，前往巴格部族中心，我在军中等少爷消息，一过灵谷关，就跟着人前去支援。
　　我要手刃仇人，为来一报仇。
　　灵谷关离军营的脚程有三日，我去求了李将军，三日后不管怎样，我都要前去看看。
　　跟着军队这几个月，我练刀练棍，骑马也不在话下。
　　可是天不遂人愿，少爷出发的第二日，巴格部族的十人小队突袭。
　　我那时正在存放粮草的帐子的不远处，看见鬼鬼祟祟的人，连忙放轻了脚步，让我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去报信。
　　我冲上前去，和他们刀剑相向。
　　我原本有些害怕，可想起死去的来一，想起现在正前往灵谷关的少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血液喷在我的脸上，染湿了衣襟，胳膊上传来疼痛，我来不及想，就把前面的人踹开。
　　很快就来人了，李将军带着人，将这几人生擒，压下去拷问。
　　营帐中，我正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刚包扎完，李将军就走了进来。
　　“贺唐临走前说你是女儿身，托本将军照看你，却不想你竟如此骁勇。”
　　我腾的站起来，面露警惕的看着李将……军。
　　那人也只是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说道：“你不用这么警惕，本将军不会说出
　　去的。”
　　我跪下来，头磕在地上：“连枝多谢将军。”
　　李将军摆摆手，没说什么，只是喝完这杯茶，就走了出去。
　　我跪坐在地上，长呼出一口气。
　　我是女儿身的事，只有少爷知道，但少爷既然告诉了李将军，那就说明李将军并非是口无遮拦之人。
　　我稍稍放下心来，看向营帐外。
　　少爷，此去平安。
　　八
　　第五日，一人骑着马，身负重伤的到营帐中。
　　“李将军！小将军受了巴格埋伏，现在正在灵谷关与巴格死战！请将军派人前去支援。”
　　我正和李将军看沙盘，就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来不及多想，立马跪了下来。
　　“李将军！连枝身无亲人，但少爷是我救命恩人，还请将军成全连枝，前往灵谷关！”
　　李将军面色黑沉，将我扶起来。
　　“此去性命不保，你可有悔？”
　　“连枝不悔！”
　　来一已死，我在这世上的牵挂，就更少了一分。
　　我骑着马，一路向灵谷关的地方前去，路上到处都有死去的大宣将士，鲜血刺目，我不敢多想，快马加鞭。
　　赶到灵谷关时，关内血流成河，死去的士兵堆叠起来，甚至有一个小山包那么高。
　　我跳下马，背贴着石壁，手上握着刀，缓缓的向关内走去。
　　关内此刻寂静无比，我风声鹤唳，不敢掉以轻心。
　　“铮！”刀剑碰撞的声音响在关内。
　　我抬手抵住来人的进攻，将他挥刀在地。
　　那人浑身刀伤无数，连右手都被砍断
　　我拿刀抵住他的脖颈，厉喝：“大宣将军在何处？说！”
　　那人冷哼一声，骂道：“大宣将军已死，你来晚了哈哈哈，这天下，必是我巴格的！”
　　我微微眯起眼，问道：“你是谁？”
　　我砍断他的手脚，抬手将刀刺入他的腹部，鲜血流出。
　　地上的人却哈哈大笑。
　　“我是谁 ，你一个小子，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我冷眼看着他，不再废话。
　　“布鲁奇将军，那你就死在女子刀下！”
　　布鲁奇是巴格手下大将，性情残暴。
　　我曾随少爷去宫中的时候见过布鲁奇的画像，而此人，正是布鲁奇无疑。
　　“女子？你！”
　　我不再听他废话，了结了他的性命。
　　杀了他之后，我又找了许久，直到在一堆乱石后，听见少爷微弱的声音。
　　“连枝……”
　　我听见少爷的声音，连忙跑过去。
　　少爷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胸口处血流不断。
　　“少爷……”
　　我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跌跌撞撞的跑到少爷身边。
　　少爷咳了几声，血丝从嘴边溢出来。
　　我颤抖着手，想擦去他嘴边的血迹，可是怎么也擦不完。
　　“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去！”
　　少爷气若游丝，我抱着少爷，拼命地摇头。
　　“少爷，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我拼命的想将少爷背在身上，带他出去，却被少爷拦住了。
　　“连枝……我已是，已是将死之人，你快走，快走……”
　　我第一次不听少爷的话，用尽力气将少爷扶起来，向我的马儿走去。
　　突然，少爷拿起剑，向我身后刺去，可是已经晚了。
　　我看到一把剑从我的腹部穿过来，上面沾满了我的血。
　　“连枝！”
　　我却不觉得难过，我抬手抹去少爷脸上的泪，笑了笑，竟觉得放松，我慢慢的躺在地上，身下黄沙染血成泥，混在我的手指尖。
　　“少爷，连枝本就无父无母，只有来一和少爷愿意护着我，如今能死在一起，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少爷的脸上也是泪，我忍住喉头的腥甜道：“少爷别哭，若是让夫人和将军瞧见了，定是要伤心的。”
　　我浑身没力气，腹部逐渐传来剧痛，我见少爷从怀里拿出了那支曾让我失魂落魄的金簪，插进了我的发间。
　　直到这一刻，我的眼泪才喷涌而出。
　　“这支金簪，我早就想……想赠与你，连枝，你莫要嫌弃。”
　　少爷的手逐渐下滑，我握着他的手上面早已粗茧密布，不像从前只拿笔纸。
　　“少爷，我也……心悦与你啊。”
　　我不知道少爷听见没有，我侧躺在地上，与少爷紧紧相拥。
　　风起黄沙漫天，所有的声音都逐渐离我远去，慢慢陷入了黑暗。
　　少爷，天黑了，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