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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男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灵鸢扶腰起身穿好衣服,从枕头下面抽出那只短短的匕首。

      匕首出鞘,泛着莹白的寒光。她很清楚,只要她轻轻向下一刺,所有的恩怨纠缠都该了结。

      可不知为何,灵鸢举着匕首的手臂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

      眼泪砸在梁熙和的脸上,他纤长的睫毛却动也没动,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窗外的更鼓响过,灵鸢起身拾起他丢在地上的衣服,从腰带上解下那枚令牌收在怀里,轻轻离开。

      木门关上的瞬间梁熙和睁开眼,他看着空洞的香帐,看着一地狼藉,自嘲般苦笑一身坐起身来。

      他赤脚下地将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好,看到腰间的令牌和玉佩没了也不为所动,这本来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她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她这样的姑娘本就不该囿于这一方小小的宅院,燕寒北地天高云淡,自有她的天地。

      ……

      当寒冷的风真真切切包裹住自己,马儿的鬃毛打在脸上,灵鸢才觉得当年那个叱咤战场的自己又回来了。

      梁熙和如今身居高位,他的令牌自然很好使,顺利出了上京,她在城外勒马向后望了望。

      等那人醒来她该已经过了瓜州,再难追上她。

      她同沈逍约好在城外风临渡口汇合,若不是有他的帮助,自己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谋划出逃。

      寅时已过,天幕中星辰缀空,一片广阔。

      风临渡口边的长亭,沈逍已经等候多时,灵鸢下马。

      “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见,珍重。”

      沈逍拿过一个包袱,一坛酒。

      “没法送你回去,这些给你路上当作盘缠吧。虽然现在朝中混乱,但也要小心追捕,梁相的人很危险。”

      看着沈逍的脸实在阴沉,灵鸢勉强挤出一个笑。

      “哦~当年那个临川郡无法无天的小衙内真是长大了,也懂离愁了。这酒?”

      “女儿红,同朔州的酒比比,它可难得的很。”沈逍撇撇嘴,眼神却有些飘忽。

      “女儿红?这酒的名字倒是应景,谢了。”

      灵鸢不再留恋翻身上马冲沈逍抱拳:

      “有你这个朋友是我的幸运,我不悔当年去临川。”

      “驾!”

      她轻呵一声挥鞭向北走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眼睛却有些湿漉漉的,原来他备下的……是女儿红啊……

      马蹄的声音越来越小,扬起的尘土落入水中,一轮孤月高悬。沈逍在凉亭里坐下,出声唤道:

      “她已经走了。”

      渡口边高高的芦苇荡里走出一个玄色衣装的男人,他望着北方眼底铺上银色的月光。

      “你就真这么放她走了?朔州现在可不安定……”

      “她从来不是笼子里的鸟雀,我已经困住她这么久,如今这般我已经很满意了。”

      沈逍看着梁熙和那张半死不活的冰块脸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告诉她,你早就知道郑凝霜给她匕首和毒药的事,留她在府里只是为了保护她替她养伤。”

      梁熙和摇摇头,嘴角带着笑意:“我本想处理了朝廷的事就把命还给她,终归……是我们梁家对不起她。我们到了这般地步,让她一直恨着我也没什么不好。她有个恨着的人,就能活下去了吧。”

      他静静站在渡口,等着一个不会再回来的姑娘,不知过了多久,才喃喃道:

      “当年在临川为你备下的女儿红,终是给你了,如此…才算礼成……”
      朔州的风霜还是那样逼人,这种刀子刮在脸上的感觉让灵鸢觉得亲切。

      不对,现在不该叫灵鸢了。她既不是三皇子燕恒捡回来的孤女,也不是梁熙和豢养在府宅的病雀。她是燕国的游骑将军,朔州的统帅——湘君,赵湘君。

      幼时湘君和村口李家大丫拌嘴,对方说她一个女娃名字里带个男孩用的君是不伦不类,是不知羞耻。两人掐架掐的鸡飞狗跳,最后被师傅拎回去守剑炉。

      她有点失落,问师傅为什么要起一个这样的字,让她白白被人嘲笑。

      湘君还记得,那日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喝了两口酒又破口大骂:

      “谁说这世间只有男人才能做君子,你说君是个啥意思?”

      “啥意思?你起的我哪儿知道啊师父!”湘君看着烂醉的老头叹着气。

      “这个君字!”

      “嗯……”湘君支起耳朵。

      “就是让你做个好人!”

      师父醉的厉害,湘君原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没想到半天就说出一个好字来。

      她没再往下问,那是她想什么是好人,那该是要比那些在庙堂里筹算,在商海沉浮的男人还厉害的人。她要做一个那样的人,让全天下都知道她赵湘君的名字。

      倒那时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大丫家门口转悠,让她瞧瞧自己当年嘲笑的是谁。如果大丫诚心道歉,她还是能同她一块儿玩的。

      只是没想到,再次回到这座幽深的山村竟是如今这番光影。

      师父师兄都死了,剑炉荒废了,村口的大丫家一片焦土,只剩一个草窝棚颤巍巍搭在原地。

      大丫的爹拖着残腿出来,给了湘君一碗窝头,只说了一句:

      “赵将军,你怎么才来啊!大丫叫那帮畜生给糟蹋死了,眼睛却一直都闭不上,死前一只叫你的名字,说咱们朔州的大将军会替她们报仇的……”

      湘君端着那碗窝头心里升起无边的羞耻,真残忍啊。

      她率着一只残部来到这里,到像是一支狼狈的土匪,各个身上血肉模糊,脸都饿绿了,报仇却快要没影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同魏人交手,只是这一次她狼狈太多。魏人掌握了朔州边防图早将大半个州郡都霍霍了个干净,更有叛逃的燕恒坐镇指挥大有势如破竹一路直取上京的架势。

      燕恒逃回魏国后便认祖归宗,她母亲原是魏国皇帝的宠妃,只是怀他时被燕国那个混蛋皇帝给抢走了,这才让那魏国皇室的血脉莫名换了个姓。

      如今他是回来报仇了。

      上一世湘君不明不白就那样死在他的箭下,这一次可算明白了。

      她理解仇恨的滋味,哪种力量可以让你在极端恶劣屈辱的环境里活下去,也可以将你折磨的形销骨立再不是个人。

      燕恒疯了,她再难将那个瘦弱温和的脸同百姓口中咒骂的魔鬼联系起来。

      湘君从上京回来时,这个她曾苦心经营的家园已是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肉糜的味道令人作呕,女娘孩童的哭声从铁笼里钻出来将她心口挠开。

      魏人在杀人、在□□,哀号遍野。

      而她曾经住的将军府里正忙着接待两国的使者,准备议和,仿佛外面的一切都是幻觉。

      那日赵湘君一人一马入夜冲进府衙,将那群议和团的肖小和那劳什子朔州守将孙谦勇的狗头一起砍了。

      又拉出抗魏的大旗扯起队伍和魏人干,短短半月她便拉扯起一支队伍,有她曾经的旧部,也有在这场战争中一无所有的老百姓。

      就是她们这样一伙丧家之犬,花了两个月竟然也将朔州大半收复,只是损失亦惨重。

      她一个莫名其妙起死回生的叛将带着一伙流民扰了朝廷议和的大计,自然是得不到任何援助和粮草的。

      光景没好几日,湘君她们苦守呼延城半月最终还是城破,百姓死了大半,逃了些,还有些都入了行伍同她逃来这幼时的山村。

      王五看着那碗窝头很没出息的哭了。

      “狗娘养的魏国畜牲!”

      身旁的吴老七咬着牙拍拍王五宽阔的肩膀:

      “哭什么,没出息的怂包蛋子,只要老子活一天生啃也要撕碎那些畜牲!”

      这两个是从前就跟着湘君的旧部,七尺汉子却仍是柔肠。

      湘君咬着唇将窝头递给后面的人,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

      “吃吧,吃饱了我们就不逃了。”

      湘君清楚后面的追兵是燕恒在带,呼延城破民心大弱,她没有更多转移的机会。不如就在这里走一步险棋,若是能成她死也值了。

      深夜山村里蚊虫的声音闹哄哄,不时有萤火虫飞过照的带血盔甲泛着荧光。

      “记住了,一会你们引开主力之后就跑,不要再走回头路。”

      朔南曾是师兄的驻地,那顾昱是师兄的好友,也是一个有将才的人,只不过这三年因她蒙难受贬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将。

      说着湘君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塞在吴老七手里:

      “拿着兵符就该清楚自己肩上的胆子,记住,切不可恋战。那燕恒的目标是我,所以我们南下寻援才会如此艰难。今夜我牵制住他,你们南下同顾将军汇合,若我三日没有跟上,你们以后便听他调遣。”

      “将军,让俺跟着你吧。你要是出事朔州怎么办,燕国怎么办。”

      王五鼻子又酸了,他从前跟着湘君南征北战,初时还不知湘君是个女娃,只当她家里穷吃不上饭便养的瘦,这一路几乎是看着她从一个小卒长成独当一面的一州主帅,心里早将她当作妹子。

      湘君心中亦不是滋味,原先的计划是她率残部去朔南求援,哪里还有三万守军,可这一路上追兵所过之处皆是炼狱之景。若是她继续逃,怕是要将燕恒引到朔南去,这世上不该再有那许多的大丫了,不该再有无辜的人因此送命。

      湘君冷了脸:“这是军令!你跟着老七,用你们的命护着兵符!”

      王五咬着牙应下,看着村外那小路尘土飞扬。

      燕恒的追兵果然来得快,他确有将才,否则也不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让湘君打的如此吃力。

      “杀!”

      喊声震天,残将主力冲上去与追兵纠缠在一起。王五几个则从小路绕走南去。

      数月不见,燕恒几乎让她快认不出了,他一身寒光甲胄,眉眼狠戾,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潇洒,哪有半分当初在燕国靠轮椅出行的羸弱模样。

      湘君张弓搭箭,对着那人射去。

      就在箭头即将冲入他胸腔的时候,他反手拔剑砍断。顺着箭羽的方向望去,山头的土坡上一人一马,手中握着一张巨弓。

      燕恒心头一紧,不再管混战的兵卒驾马去追。湘君纵马往北跑。

      她在赌,赌燕恒一路紧追是为了她,她不愿再让别人因己丧命。

      如今战局渐渐明朗,若她除了燕恒,凭那顾昱的本事,这朔州便守住了。

      纵马十里,刀兵厮杀的声音渐渐消失,湘君不再跑,她也没法再跑。再往后就是百丈海崖,坠下就再回不来了,她不奢求有第三世可活。

      燕恒也放慢了速度,勒马停在离湘君几步之遥的地方。

      “灵鸢,跟我回去。”

      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月下追娘子的郎君。

      湘君叹了口气,冷声:

      “我叫湘君,赵湘君。”

      “……”

      “只要你同我回去,怎样都好……我以为你会用郑凝霜的毒药杀了梁熙和…却没想到你不恨他,也不恨燕国毁了你的家,竟然还会回朔州……”

      看着那个曾与自己同行三年的端方公子如今这副模样,湘君只觉得恍若隔世。

      “燕恒…不,如今该叫你魏恒公子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我们又站在了对立面。恨吗?我恨,可他会是个好官。燕国百姓需要好官。”

      此话一出,却见燕恒身体抖了一下,神情怔愣一瞬却说不出一个字。湘君继续道:

      “我曾以为这片土地是你走过的,便不会毁它。燕恒你是不是忘了…你曾在这里逐马纵酒,观月饮沙,那时候你、我、春黛,我们一起走过燕国的大半土地。我还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朔州的风土人……所以得知你回到魏国时,我曾心存幻想,以为你会放过这里的百姓,可你把朔州变成了人间炼狱,你该死!”

      湘君眼眶红的发涩,过去的日子很瘦,从指尖倏然就溜走。

      “这是国运之争,我没有选择,我……”

      “国运,燕魏打了百年,那一次国运不是那些上头人在争、在抢,何时问过百姓她们要什么样的国运。”

      湘君缓缓抽出马鞍旁那柄长刀,眸光也一寸寸冷了下去。

      “我师父为我起名时,希望我做一个好人。后来我入了行伍,保护我能保护的人,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本是一个孤儿,是师父捡了我给了我一个家。后来师父死了,师兄死了。我曾以为自己永远失去家了,直到我回到这里。朔州是我的家,燕国是我的家,我也曾同你一样的恨,怀着恨活过来,也曾以为会怀着恨死去…”

      湘君似是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眼神动了动,语气也松了几分:

      “但今日我不想再恨了,我想能守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为她们去死就是很值得的一生。这样…应该就担的起师父为我起的名字了吧……我已经受够战争了……”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刀剑入肉、寒光乍现。与上一世不同,湘君与这个辜负过她、也爱过她的仇敌厮杀在一起。

      燕恒没做什么反抗,只是顺着她的刀割破手腕,用尽全身解数将她压制住,让殷红的血沾上她的嘴唇。

      两人纠缠在一起坠崖的那一刻,燕恒心中一片澄明。

      他没想到,赵湘君最后竟还是因为自己这样卑鄙阴暗的人送了命。

      他活了两世,最终却还是选错,做错。

      这个姑娘比他勇敢,比他聪明、比他坚韧,心里比这世上大多人都亮堂。

      她应该活着,应该长命百岁。

      他抱着急速下坠的湘君,身上被山崖突出的怪石撞的面目全非。

      回应他的只有少年时萌动过的一颗心和海浪叮咚的声音。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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