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将军青娥浓》风信舟

29、第 29 章

　　临川的四月真是热闹又风雅，街上的花呀、果呀顺着长街摆下去，不见尽头。

　　过了戊时，便开始放灯了。临川府坊市合一，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

　　湘君早换了衣服，一身清爽的月白直缀显得她清雅不凡。她和梁熙和才刚过了坊子就见一卖果子的女娘正在摆摊。

　　那摊子虽然简单，但食盒里盛放的果子却诱人。可爱的芝麻团子旁挨着云腿小饼，还有满盒的桔红糕正被那女娘往案上摆。

　　湘君在朔州自然是极少见这些果子，这次来了临川才算大开了眼界，怎么会有这般精致又耐食的果子，都教人不舍得将它一口吞吃了，若是食的莽些，便都似亵渎了这果子的精巧。

　　“这是什么果子，怎么粉粉的，颜色这样好看？”

　　果子摊上的女娘见来了主顾，立时用木夹递了一块出去。

　　“娘子好眼光，这是我家的桔红糕，用糯米和桔子皮制成，平时吃了酒再吃它，还能解酒醒神呢？娘子尝尝，喜欢再卖。”

　　湘君接过果子咬了半口，味道果然不错，不仅糯滑可口，还带着些橘子和花香。惊喜之下她一时忘了身份，竟直接将自己咬过的桔红糕递给身边的梁熙和。

　　“这里面好像还加了干玫瑰，实在好吃。在朔州便吃不到这样的好果子。”

　　梁熙和先是一怔，但很快便伸口咬了下去，那桔红糕却只受了些皮外伤。

　　“还不错。”

　　他违心地赞了一句。其实他从小就不爱食桔红糕，总觉得它太甜腻了些，口感也有些糯的过分，让人嚼起来有种老太太吃牛皮糖的感觉。

　　湘君看着那半颗桔红糕上浅浅的牙印楞了楞神，有些尴尬。

　　“你是不嫌我吃过了。方才我一时忘了，不如再取一块给你尝尝。”

　　说罢便要伸回手，可那人却忽然将脑袋贴了过来，将剩下的果子都吞吃了。

　　“不必。”

　　又转头对那女娘道:“这些果子我都要了，一起打了包送去梁府吧。”

　　梁熙和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案上，便逃一般地拉着湘君去别处了。

　　那果子摊的女娘也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难道方才那白衣姑娘就是梁家新妇，我燕国的赵大将军？

　　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模样周正的女娘，根本不似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可揣好银子再出来找时，却已是人海茫茫，了无踪迹。

　　湘君被梁熙和拽着，一路向坊市深处走，越往里果然越热闹了。有耍傩戏的、有买灯的，各色瓦子里也是人头攒动。

　　湘君才买了一只螃蟹花灯，又叫梁熙和去问那傩戏的面具能否出让，她一人则在稍远处等着，怕太过招摇。

　　这螃蟹花灯制的实在精巧，不仅骨骼立体，走起路来便像是活了一般。湘君正耍的高兴，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她警惕回头，却见一头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可瞧这人的身形又不像是梁熙和。

　　那人看起来很是紧张，先左右探探风才急急道了声“将军”。

　　湘君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

　　“阿蛮？”

　　正欲仔细问问，那人立时闪身跑了，湘君还没来得及追，就听到梁熙和在身后唤她。可就是这转头的片刻，方才那人早没了影子。

　　“怎么了，刚才同谁在说话？”

　　梁熙和戴着一顶红黑色的面具，手中还拿着一只绿色的。

　　“没什么，方才有人问路。”

　　不知怎的，湘君忽然觉得十分不安，可想到方才那人警惕的动作，她竟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她方才听那声音确实很像她的副将阿蛮，可若真是阿蛮，她为何又会出现在临川？而且看她方才的举动似乎对梁熙和十分避讳，实在古怪。

　　湘君揣着心事接过面具戴上，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好似突然之间嘈杂的街市就安静了下来，有一股暗流在她二人之间涌动。

　　有了这般小插曲，后面再逛街时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湘君仔细地在周围搜寻。如果真是阿蛮，那她一定不会走远。

　　可梁熙和却浑然不知，一颗心思都放在介绍街市新奇的玩意儿上。

　　“这是临川最大的瓦子，这里面有一耍皮影的老汉，他那一双手虽然粗糙，但耍起皮影来却十分灵巧，临川府再没人能比得上他，可有人说他那一箱子皮影都是用人皮做的，所以才……”

　　他说得头头是道，越来越兴奋，可忽然却被湘君攥住胳膊。只见她指着远处那卖香囊的摊子，温声道：

　　“元朗，我想要那香囊，你替我选一只来…好不好？”

　　梁熙和被这声“元朗”叫昏了头，自那晚在府中逗她，还从没听过湘君叫他的字。一时情绪上头也来不及分别这话的反常之处，笑道：

　　“能香囊绣花样子很多，你不如一起来，选个喜欢的纹样？”

　　“我脚腕子有些疼，你替我选一只来吧。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

　　这一句话便让梁熙和打消了狐疑，他只当湘君今日逛乏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

　　他心中的爱意快要溢出来，嘴角融融的笑意似风一般从湘君的心上撩拨而过。

　　“嗯，我们可以卖一对。”

　　湘君笑道，可惜她戴着面具，梁熙和看不见她的表情。

　　见他走远了，湘君却将那螃蟹花灯小心搁在路边，闪身便进了一旁的小巷，那神秘人果然在这里等她。

　　“将军，是我！”

　　两人将面具摘下，那人竟然真的是阿蛮。

　　湘君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努力保持了几分克制和冷静。

　　“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要这般行事，你刚才是在躲他么？”

　　阿蛮这一路南下本有千言要说，可想到方才将军与那人的亲密，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

　　“将军，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梁家…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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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依旧热闹，可待梁熙和回来，湘君却早已没了踪影，只有那盏精巧的螃蟹花灯被孤零零搁在路旁。

　　梁熙和心下一沉，将那盏螃蟹花灯捞起，另一只手却攥紧了刚买的那对莲灰色的金绣香囊。

　　待他将面具摘下时，竟好似变了一个人般，眼底是无尽的寒意。

　　他从袖中放出一支鸣镝，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

　　原本还和谐热闹的坊市忽然就起了骚动。竟不知是哪里来的黑衣骑兵竟将整个坊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蒙面男子催动轻功落在梁熙和身后，恭敬道。

　　“禀世子殿下，整个长平坊已经封闭，城门酉时过半就已经关闭，任何人都无法进出。”

　　梁熙和似乎快要将那香囊揉碎，沉声叱道。

　　“是谁走漏了风声，朔州的事有谁知道？”

　　“殿下，朔州的来的三十四只信鸽全部被我们控制，应当不会有任何消息能传给世子妃。”

　　这人正是梁家的影卫首领铩羽，他从七岁开始便成为世子梁熙和的贴身护卫，直到上京大婚那日才得了命令离身护卫。

　　这番世子殿下带世子妃回临川，他便得了命令封锁一切由朔州传来的消息，虽要远远保护世子妃，但却又不能近身，所以才有了今晚的变故。

　　“将所有隐卫都放出去，给我将人毫发无伤地找回来！”

　　“铩羽得令！”

　　梁熙和的眼睛已经有些血红，他将那手中的香囊凑在鼻前狠狠嗅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檀香都吸入鼻腔，以来平静他此刻无边的不安和恐惧。

　　风雨欲来，她终究要化龙而去了么？

　　可他已经不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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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川城忽然一夜之间就翻了天，宵禁重启，梁家的影卫在城中挨户搜查，好似他要将整个临川的地皮都翻一遍。

　　湘君混乱中披了一麻布斗篷掩人耳目，饶是她再迟钝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其实她心中已有猜测，却至今还不愿意相信。

　　她与阿蛮两人好不容易摸到城门附近，却发现这里戒备更加森严。她远远看见梁熙和执着她丢下的螃蟹花灯一人一马立在城门前等她，可他身后却是数不清的黑甲骑士。

　　这一幕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他貌似深情却一直在瞒她，骗他。她还从不知道那个上京城的纨绔竟有如此力量，为找一人可覆手之间就让整个临川府地动山摇。

　　“将军，我在城外三十里处备好了马匹，只要我们出了城日夜赶路，不出十日应该可以到朔州了。”

　　阿蛮不敢看湘君的眼睛，她原本来时是那样迫切地想要湘君知道真相，让她去拯救朔州。可这番亲眼见到这些，又觉得真相对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些。

　　“阿蛮，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说么？”

　　湘君不带任何表情，语气却透着寒凉和失望。

　　“将军…我。”

　　“说吧，再没有什么比朔州更重要了。”

　　阿蛮见她如此，心一横，如连珠炮般将这月余的变故和盘托出。

　　“朔州城防图失窃了！那窃图之人正是醉云楼的花魁海棠。还有，在城防图失窃的第二日，魏军便过了无定河南岸，袭扰我边境，宋将军带兵应敌后……再没回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湘君心中一痛，那海棠不正是梁熙和到朔州后第一个去见的外人么。

　　“师兄怎样！”

　　“宋将军他失踪了，好在那魏军也没挂出他的首级…应当还有希望……”

　　阿蛮再也说不下去，言语中已是有些哽咽。

　　湘君心口一绞，窒息的痛意让她瞬间就湿了眼眶。即便如此，湘君也不愿意相信，她师兄宋鸣岐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葬身无地。

　　依照魏军传统，俘虏的燕国将士都会被斩首示众。如此说来，失踪已是最好的消息。

　　“师傅呢？朔州可全？”

　　“朔州变乱的第二日，朝中派的监军便到了。他是梁嵩的门生，来时带了自己的私卫，那厮杀了我好些弟兄还夺了兵权，就连师傅也被他囚禁起来，如今…生死不明。我本向朔州发了好多密信，可将军却迟迟没有消息，不得已我才逃出来，来临川寻你…”

　　湘君心中闷痛，整个人似乎被按在水中无法呼吸。

　　如果她想的不错，那监军便是她入上京受封之时，皇帝以押送粮草为名送来朔州的人吧。可笑那粮草中途被“鬼”劫持，那监军却能毫发无伤地在朔州大乱之时出场。

　　“若是师傅有事，我一定会查出真凶，让他们陪葬！”

　　湘君心中的恨意开始肆意蔓延，她将指甲掐进肉里，这一次，她竟还是信错了人。

　　原来，他与那梁家从来都不似表面上那般温良。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不过是一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