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将军青娥浓》风信舟

28、第 28 章

　　上巳节后，临川府的百姓茶余饭后谈资不过两件。

　　其一是那梁家的新妇在上巳节围猎中拔得头筹，谋得一张虎皮，让一众世家子弟都失了颜色。

　　其二便是那郡守家的混小子沈逍又惹了祸事，他因曲水流觞赋诗而准备的夹带竟当场暴露，成了众人笑柄后中途离席，逃之夭夭也。

　　沈逍已被锁在祠堂整整五天，他爹这次真是气急了。

　　儿子不争气，做老子的除了恨铁不成钢，也只能搬出祖宗家法要他收敛脾性。

　　若是在以前，沈逍被他爹呵斥几句后便会摆出恭顺的样子哄哄他。

　　可这次却是不同，整个沈家被他一句话搅和地鸡飞狗跳。

　　“以后我不会再入书斋，也不考那什么狗屁功名。单给我一身盘缠，舍我去宿州研习医术，将来做个郎中游历天下，也算我生得有用，不是一个废人！”

　　沈老爷子被儿子这话气得脸色乌青，一时竟不知从何骂起。他沈家祖上世代从商，如今好不容易靠着万贯家财捐了一个郡守，这才算是入了官身，全了体面。

　　却不想生下的这不肖子读书不成、经商不灵就罢了。他竟想走那偏门，实在枉费他替儿子多年经营。可惜他沈家只这一支独苗，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纵容儿子，让他酿成了如今刀枪不入的性格。

　　若是沈逍争气些，他至于和那老奸巨猾的梁嵩走一路么？

　　“你…你个混账东西！”

　　“啪”地一声，沈老爷反手就甩给儿子一巴掌，可那沈逍却还是不肯低头。

　　“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从小到大，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是！我承认我笨，念不好书，算不好账，但您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我管你要什么，你可以不读书，但必须有个官身。你哪也不许去，给我去祠堂跪着！江湖郎中？呵！亏你想的出来~”

　　沈老爷抬手又要打，却见沈逍一脸颓丧也不闪躲，又心软下来，强忍着怒意道。

　　“你给我收回去宿州的想法，否则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沈夫人哪里见过自己老爷生如此大的气，吓得连忙抓住沈逍哀求道。

　　“儿啊，你快给你爹认个错，只要你听话，你要多少钱，娘都给你！”

　　“你就惯着他吧，这混蛋全是你宠出来的。说！他去宿州是不是你的主意？”

　　沈老爷的怒火已经波及到别处了，宿州是沈夫人的娘家，她还有个哥哥在宿州开医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神医。可这般门庭又能有什么出息？

　　沈夫人知他看不起自己的娘家，却也委屈地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哭。

　　谁料沈逍居然苦笑出声，将母亲揽到身后。

　　“我已经决定了，绝不悔改！”

　　沈老爷被这话一激，彻底发了狠，竟破天荒地给沈逍上了家法，几个小厮先将沈夫人拉扯开，这才准备好板子。

　　“给我往死里打，打到他改口为止！”

　　小厮不敢忤逆，只好将沈逍压在长凳上掀起袍子，狠狠打在沈逍屁股上。

　　不过才打了几下 沈逍的臀部便已是血肉模糊，难以入目了。

　　沈逍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他觉得临川是如此无趣，不过几间瓦舍，几处赌肆，他已经在这里蹉跎了许久，此番必然不能妥协。

　　他感到身后的肌肉一点点撕裂开来，可这一次他没有吱哇乱叫，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一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痛感忽然就消失了，他只觉得自己魂灵飘往云端，一股清新苦涩的草药香将他包裹起来。

　　再睁开眼，他已经在祠堂旁的耳房里了，早有人替他收拾过伤口，可惜这会子还只能趴在塌上，一日三餐都有小厮送来。

　　这第五日，他觉身上好了些，能下地活动了，可心情却越发焦灼，怎么递出去的消息没个回应？

　　忽听得门外传来几声簌簌的脚步声，沈逍忙伸头去看，却见是送饭的小厮提着饭盒来了。

　　他顿时没了兴趣，一头栽在床上。

　　“告诉我爹，不放我出去，我宁可饿死也绝不吃一口！”

　　那小厮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人是铁饭是钢，沈少爷当真要饿死?那我只好尊重你的想法，且当今晚没来过。”

　　“湘君！”

　　沈逍一个猛子从床上扎起，十分激动。

　　“嘘。”

　　湘君比了一个嘘声，沈家护卫森严，尤其是祠堂附近，她这次提前踩了点乔装一番才能混进来。

　　“先吃饱肚子再说。”

　　沈逍连忙收声。湘君贴心地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丰盛的饭菜。

　　“你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你不知道你家这宅子这两日护卫有多严。我三天前就收到你那小厮递来的消息，可摸到今日才能混进来。看你爹这么生气，你可真的想好了？要是这次逃出去，你便再不是什么穿金戴玉的大少爷，宿州路远，你又带着伤，恐怕是要受一番罪了。”

　　沈逍只顾着往嘴里扒饭，头也不太，闷闷道：

　　“我知道，我沈逍在临川虽然看着神气，但却鲜少有人能真正看得起我。这次去宿州虽是因你的点拨动了心思，但也绝不是一时热血。这次……我想去试试。”

　　湘君看他如此坚定，对他忽然就有了改观。不知不觉间，这小子已经不是临川城初见她便追着拜师的傻小子了。

　　“只要你想好了，作为你的朋友，我一定会帮你。快吃吧，要是赶了路可再难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

　　……

　　吃过饭菜，沈逍换上湘君带来的衣服，两人从下人们进出的小门溜出了府，倒也算顺利。临川城外早有梁熙和备好的马车，还贴心地选了两个赶马的小厮。

　　可笑沈逍这一路上不时捂着伤口显得十分狼狈，远远见梁熙和从城外的马车上下来，这才收敛了动作。

　　可梁熙和是谁？他见沈逍僵硬的动作早就看出他身上不太爽利，连连笑道：

　　“沈逍啊沈逍，你也有今天。可惜你这屁股要跟着遭罪喽，你当真想好了？”

　　沈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也没多追究，今日要不是她们两个，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得被关到什么时候呢？等以后自己学了医术，高低得给这梁大狐狸扎几针。

　　正要分别时，沈逍却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土地上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图案。这纹样打眼看上去像一朵含苞的莲花。

　　“你们之前问我默商的事，前段时间我又去查了一下，发现这事在我家粮号的私帐中记过一笔。可账上除了一个默字外，便只有一个这样的符号。我本想查清楚了再来同你说……”

　　湘君将这图案牢牢记载心里，宽慰道。

　　“不妨事。实不相瞒，这批粮草确实事关重大。我怀疑它便是朝堂拨下的粮饷。也因为边关粮草无多，我当初才冒险来临川调查。”

　　“粮饷？可我听说那拨给朔州的粮饷不是被阴兵给被劫走了么？好像圣上还修了庙来压制阴兵的怨气。”

　　湘君皱眉，“子不语怪力乱神，那牛鬼蛇神都藏在人心里。这么多粮饷难道都被那死人给吃了？其中一定有鬼。”

　　听她这么说，沈逍也忍不住有些胆寒，若是这事真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会不会与他爹有所牵连，想到那本私账，沈逍心里一沉。

　　“如果朔州十分缺粮？不如我先留下，替你们打点些粮食周转，而后再走也不迟。”

　　湘君却摇摇头。沈逍能跑得了一次却跑不了两次，若是真让他回去，怕是沈家再不会放他自由了。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自我出了朔州，便已派人去各州收购粮食，凭我将军府多年攒下的家底，这个夏天勉强撑得过去。只是凭我一家之力，根本无法养活十万边军，还是要寻得粮饷，才是长久。而且，我若是让你出面在临川筹措粮食，恐怕会打草惊蛇。”

　　听湘君这么说，沈逍也不再强求。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这是一种暴风雨袭来之前的宁静。虽然无风也无雨，但平静的湖水下已是波涛汹涌。

　　如果真的要变天，那他一定要学好本事，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心中珍视的东西。

　　沈逍双手抱拳，这便告辞。

　　梁熙和同湘君并肩而立，看那马车一路向东，车轮碾过新绿的草芽。

　　“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沈逍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

　　湘君忍不住感叹。梁熙和见她如此失神心中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自己与沈逍那小子相交多年，分别时也不似她这般恋恋不舍。

　　见她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便佯怒转身，拂袖就要走。

　　湘君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天下的男子，难道都像你这般小肚鸡肠？”

　　梁熙和被她一句话堵得十分憋闷，反驳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便只好加快了步伐，迈开大步朝前，宽大的袖子甩的是虎虎生风好似个鼓起的河豚。

　　湘君暗笑他这郎君倒真是爱捻酸，怎么有些时候比自己还扭捏？

　　想着想着心下一甜，便也大步上前撵上他，主动勾住梁熙和的手。

　　“醋坛子。我们去东市逛逛，好不好？”

　　这语气十分温和，倒像是在哄小孩子。可梁熙和却十分得意，忍不住露出一个得逞般地坏笑，立时反手，牢牢回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

　　扬起头哼了一声。

　　“本世子可以包下整个花市，让你逛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