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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春苗讲完这个故事,又落下了一地的热泪。
      “我老了,待不下去了,就只好收拾包袱回来,”春苗抽噎着,用泪水浸湿了的帕子擦擦脸,“只是没想到,回来那晚就碰到了他,他从村头跟我进了村,我绕了好几个弯,好不容易把他甩开,没想到,今儿他又寻上门来……”
      崔灵安和房艾都被这个曲折恢弘的故事惊到了,两两相顾,皆是无言。
      把过往的黑暗都刨开,晾晒在两个后辈面前,春苗也很是羞耻,她默自悲伤了一会,才再次开口道:
      “你们要是嫌弃我这身份,就回去罢,以后权当我不存在便好,”春苗起身去了里屋,拿出两身刚做好的新棉袄,给了他二人,“只是求求你们,不要把我的事往外张扬。”
      见房艾与崔灵安都是不语,春苗戚戚然地笑了一声:“纵然恶迹斑斑,可我也是铁了心想要过安稳日子的。”
      崔灵安挠了挠头,想要说什么,一张嘴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嘴唇都已经干裂。
      “……姨,”还是房艾先打破了安静,“你别这样说,你受了这么些难为,我和灵安怎么会排挤你呢。”
      有了房艾表态,崔灵安想要说出来的话也顺利了些:“对,咱人都回来了,过去咋样也都是过去了,回来就是好好过日子的,啥也都别想了。”

      春苗鼻头一酸,久违的温暖,让她几近失控。
      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困在眼睛里,春苗叹息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吸取我的教训,莫要走了弯路。”
      两人又与春苗说了些安慰的话,但终究是没历经磨难的青年,虽是好意,但在春苗听来多少有些不痛不痒。
      她踏过波澜,走过壮阔,才晓得像他二人这般的淳朴,究竟有多美好。

      “姨,你手真巧,”房艾把春苗做的棉袄套上,“我今年过年就穿这个了。”
      “合身就好。”春苗怜惜地看着他俩,在她眼中,这二人自始至终都是孩子,像小时候那样。
      崔灵安也把衣服穿上试了试,很贴身,也很有型,毕竟是量身定制,就是比集市上买的强。
      他俩好好地谢过了春苗,还想说几句,但外头天色已是不早,崔灵安与房艾便就此告了别,临走还不忘嘱咐:“姨,以后有啥难处就跟我俩说,别不好意思,我俩肯定帮你。”
      春苗点点头,欣慰一笑:“你俩也是,我虽然不中什么用,但也是小时候看着你俩长大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心坎儿,就找我来聊聊。”
      毕竟这些年,别的本领没学到,从床上练出来的哄人本领倒是不差,替人纾解心魔,春苗还算在行。
      他二人应下,就套着新棉花袄,从春苗家走了出来。
      房艾转身就要往家里走,崔灵安却拦住了他。
      “做啥?”
      崔灵安指了指水沟:“我把桩子叔扔沟里去了。我去找找,把他拽出来。”
      漫天的鹅毛大雪,近乎盖住了两个人的眼。
      房艾让他等下,自己回屋拿了把油纸伞,又捎出来两顶帽子,把其中一个扣在崔灵安头上。
      “我陪你去。”
      崔灵安捧起房艾拧巴的小脸,放在手心揉搓了几圈,然后松开他,淡声道:“好,正好路上拉拉呱。”
      刚听了桩子和春苗的故事,两个人都是满腹感慨,顺着臭水沟往外走,两人便聊了起来。
      “我觉得这事也不全怪桩子叔和春苗姨,”崔灵安叹了口气,“张荣阳也有错。”
      房艾赞同地点点头,把伞往崔灵安的方向斜了一点:“他不该打春苗姨的。”
      打与不打,在崔灵安看来区别不大,他觉得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他最不该的就是,把钱和脸面看得太深。”
      房艾再次表示赞同。想当初,张荣阳为了钱,才把桩子留在了他家,后来进城了也是,为了搞钱,家里的事不管不问。
      紧接着,房艾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崔灵安:“有钱之后,人真的会变吗?”
      这个问题可算是把崔灵安问到了,他也没有过大富大贵的经历,哪里晓得钱财能给人带来什么改变。
      不过他倒是也深有体会。四妹生孩子那阵,他去城里看自己小外甥,就能明显察觉出来崔灵暖的盛气凌人。还有那个张因及,明明是个地头痞,进城里一包装,居然变得很有格调,言谈举止都自带强势与高傲,跟以往判若两人。
      “也许会吧,”崔灵安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银白,幽幽地长叹一声,“人本来就是复杂的,有的人到死都琢磨不透自己呢。”
      房艾哦了两声,似懂非懂。
      不过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想问,假若崔灵安以后有了钱,他们之间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好,是不是也会变了。
      这个问题在他喉咙里翻过来滚过去,直到崔灵安扯开下一个话题,房艾也没有勇气问出来,只好就此作罢。
      走到村头的榆树下,都没有瞧见桩子的身影,崔灵安松了口气:“应该是爬出去了。”
      “那还找他吗?”房艾问。
      “不找了,咱回家,”把房艾手中的伞柄接过,崔灵安用另一直胳膊将人搂入怀中,“我来撑伞吧,你把手缩袖子里,太冷了。”
      房艾笑了,帮他正了正帽子,然后就随他这样揽着自己,边笑着,又说起了曾经。
      循着来时的脚步往回去,二人又说了一路。
      雪势汹涌,新雪落在脚印上,盖住了踏过的痕迹,没人知道臭水沟边走过两个少年,也没人见过他们相拥着撑伞的背影。

      回去第二日,两个人就不可避免地发了热。
      昨日洗澡洗一半,就冒着雪跑出去,不起烧才怪。
      春苗知道他俩病了,熬了一锅姜汤送过来,崔灵安喝了好很多,但房艾体质弱,喝了也不见好。
      “要不带他去张大夫家看看吧。”春苗担心。
      崔灵安也是急,又怕外头冰天雪地的,房艾再受了寒,就用三件棉服把他裹成一只皮球,背着他去看的病。
      张大夫把了把脉,给房艾开了几天的中药,还特别嘱咐:“这身子也忒虚了,往后几天一定好生歇着,别干活了,先养养身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房艾总觉得自己虚跟那天浴桶里的活动有关,登时就涨红了脸。
      拿了药准备回去,房艾不要崔灵安背了。他想自己走,以此来证明自己不虚。
      崔灵安早看出来房艾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参破,但他怕房艾发热头晕,地上又滑,别再给跌倒了,就牵着房艾一只手,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房艾一开始不要他拉自己的手,他说这样叫人看见了不好,但崔灵安却说“看到就看到,这怕啥”,坦荡荡的语气,倒显得房艾有点小家子气了。于是房艾就把手丢给了崔灵安,随便他怎么牵好了。
      既然张大夫叮嘱说不能累着,崔灵安便就真的不让房艾干一点活了。房艾整天坐屋里闲着,看崔灵安忙里忙外,他心里过意不去,就想做点竹编赚钱,结果崔灵安直接把春苗接到家里,让春苗姨看着他,不准他动一下竹条。
      春苗都背地里跟房艾打趣:“灵安是真疼你啊。”
      “哪有,他那就是什么事都想管管。”房艾笑着说。
      春苗哈哈笑了一阵,又感叹道:“像他这种男的,以后保准疼媳妇。”
      房艾不笑了,但也很认同地说:“嗯,他就是这种人。”

      这个年底过得分外清闲,但清闲也就在大年三十那一天就结束了。
      大年三十,周华带着崔灵文回来了,还说翠云他们也回来,只是要到晚上。
      这么多人在家过年,那就有的忙了,房艾很自觉地开始烧水做饭,但刚把切好的芹菜扔锅里,崔灵安就突然夺过去他手里的锅铲,命他去屋里待着。
      “大姐和姐夫都在呢,我不能总闲着……”房艾很小声地提醒他。
      “正好你找他们拉呱去,”崔灵安把房艾推开,架着锅就开始翻炒,“不准干活,快去歇着。”
      周华和灵文也很体谅,知道房艾这是染了风疾,也都劝他别忙活,这么多人在,少他一个干活的也没事。
      到了晚上,翠云和灵暖回了家,还把张毅杰带了回来——就是灵安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外甥。
      这下,房艾可就真闲不下来了。
      这对母女,住惯了城里的大房子,回来到处发牢骚,说床太硬了,水太凉了,地上太脏了,房艾就被她们指使着,干了这又干那,忙得头上都冒了汗。
      忙完这一圈,还没等歇脚,张因及就来他家了。
      这人穿的正装,与周围的土里土气格格不入,一看就高出周围所有人不止一个层次。房艾没想到曾经在村头打劫的痞子,现在竟然这般洋务,气势也很足,说话都带着一副官腔:“这老房子就是不咋地啊……要不让阿暖跟毅杰夜里上我那儿住吧,我床上铺了两床毯子,软和。”
      崔灵暖兴高采烈地说好,翠云不满地骂了一声:“操,怎么就单我一人睡硬床。”
      张因及没搭理翠云,跟灵暖商量好了几时来接,就拍拍手走人了。

      晚上吃完饭,不过多时,张因及就来接人了,翠云觉得在家实在无聊,就随着他俩去了张因及家,说要是去跟亲家唠唠嗑。
      周华跟灵文在收拾餐碗,崔灵安在院子里喂兔子,房艾则是搬着小马扎,坐在崔灵安的身边,看他喂兔子。
      “我们一会去春苗姨家坐会吧,过年她都是一个人,肯定很孤单。”
      崔灵安觉得这主意不错,正好也可以给大姐和姐夫一些独处的空间。
      “那你去屋里拿块花馍馍,咱总不能空着手去。”崔灵安道。
      “好!”房艾屁颠屁颠地跑进屋,挑了一块红枣最多的花馍馍,揣到了怀里。
      终于喂完了兔子,崔灵安朝屋里吆喝了一声,说出去串个门,就领着房艾去了隔壁。
      他二人到的时候,春苗在吃饺子,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就没包几个,也没有多的给他俩尝尝。倒是这俩小孩,来还记得带块花馍馍,真是有心了。
      房艾赶忙给崔灵安邀功:“是他有心!他让我带的!”
      “这小孩一瞅就是会来事儿的。”春苗忙夸。
      被人夸了,崔灵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就打着哈哈,绕开这声夸赞,反问春苗:“姨,你以前过年都咋过的啊?你跟我俩说说呗。”
      “年”在这代人心中都是很隆重的节,哪怕是落入红尘的女子,对过年也很是郑重。而且在城中见的事多,春苗也确实是长了不少见识,要真说起来,那还真是一时半会说不完。
      “一到过年,我就跟我屋里的姐妹一起去逛夜市,哦,你问夜市是嘛?夜市就是晚上去赶集,卖啥的都有,整整两条街,全是卖东西的……”
      崔灵安和房艾听了,倍感新鲜,崔灵安打听完过年还不过瘾,又嚷嚷着问城里是不是有很多新鲜事儿,要春苗展开讲讲。
      “那新鲜事儿可多了,”春苗也是说嗨了,连瓜子都忘了嗑,光顾着说去了,“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旁的不说,就见的人多,什么样儿的都有。有那种吸大烟的……诶,你们还不知道啥是大烟啊,就是……跟咱村里卷着抽的那种烟有点类似吧,就是特能上瘾……我见过几回,那人吸完烟,就跟被鬼附体了似的,忒吓人……”
      春苗在的那地,与寻常城里人相比,确实是能见到更多的世面,但多数都是些骇人听闻的人或事,崔灵安跟房艾听了,都有种整个人被颠覆了的错觉。
      春苗又讲了一个有恋足癖的男人,崔灵安和房艾听完都觉得头晕目眩,浑身轻飘飘的。
      “当真有这么奇怪的人?”崔灵安一想到那个男人捧着别人的脚当宝贝,就觉得头皮都发麻。
      “真有,啥样的人都有,”春苗说得很是肯定,她喝了一口茶,缓了缓情绪,接着说,“还有好多更奇怪的呢,有那种明面上是印刷厂老板,实际上是个□□老大的人,还有那种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的男的,来我们院子里勾引男人……”
      “啊?!”崔灵安大惊失色,“男的……勾引男的?”
      房艾也吓了一跳,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没想到吧!”春苗看他俩对此很感兴趣,就跟他俩细细讲起了那人:“还有更想不到的呢,他后来还真吊到一个,那男的天天来睡他……”
      “睡他??!!!”崔灵安快要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吞没了,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说话都不过脑子:“俩男的,这,这还能睡??”
      “怎么不能,照样啊,”毕竟是两个小辈,春苗也就没深入解释,只是简单地跟他俩描述了一下俩男的怎么做那事儿,就立马转回了故事本身:“后来,那男的还把人带走了,据说,那之后两个人还真是好上了,那男的还说什么跟他好一辈子。你说可笑不,俩男的又生不出娃,咋好一辈子啊……”
      崔灵安感觉脖子发僵,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把头转了过去,看向房艾。
      二人眼中,皆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

      村里有人放炮仗,崔灵安才回过来神,躲开房艾的眼睛,转过去看向春苗。
      房艾也是,把头埋了下去,假装是在听春苗那些讲奇闻异事。
      实际上,春苗后来说了些什么,他们谁也没听进去。方寸尽失,他二人都一样,都是连炮声也压不住的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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