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所欲为》陶里

3、授子

　　申静接了一个电话，马半孟踱到平台前，凭栏远眺，韩围治也跟了过去，申静打完电话叫了一声主任，没有回应，两个人凑一起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申静好奇的收起手机走近：“在看什么？”

　　马半孟往下一指，左右点说：“马八退六，将5平4，炮八平六连杀！利害！”

　　石栏下是一个小院落，中间堆着鱼池假山，地势略低，从平台往下看尽收眼底，两个小孩在假山旁支着一盘象棋对弈，马半孟指的就是那里，申静顺着他手指看去，下面已经下完了一局，她没有看到战况，笑着问：“谁赢了？”

　　韩围治指指右边大一点的那个：“红方，那个黑衣服的。”申静看了一眼，“看起来有十七八岁了，不像是棋院的孩子。

　　马半孟听出来她的意思，摇摇头：“你没看见，这孩子落棋又稳又狠，棋形特别漂亮，脑子好使，我敢说，要是跟我学围棋，两年，”他坚起两根手指：“起码是个五段。”

　　申静和韩围治都是三段，一听笑了，互相看看，韩围治：“评价这么高啊，看来咱们都太废了，主任急得都要跨界挖人了，饥不择食！”

　　申静汇报：“主任，李院长刚才打电话，方老师他们在大棋室下指导棋，叫咱们过去。”马半孟还盯着下面，两个小孩正在收子，收好又装棋盘，看样子是不下了，这才直起身子，在石栏上重重一拍：“这家伙，想一出是一出，走吧！”

　　三人来到大棋室，才发现这里其实比正厅更适合下棋，整间开阔的屋子，长桌呈回字型摆了一圈，每隔一米放着一副棋盘，一边三副，每副棋盘前坐着一个小棋手，最小的八九岁，最大的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围成一圈像是布了一个什么阵，方清玄站在其中，已经从里向外，按逆时针方向开始逐盘落子，申静见每副棋盘九星都已落好黑子，不禁轻轻出声：“授九子棋！”

　　棋室面积不小，但中间被长桌围起，只剩下贴墙的四边，站满了记者和棋院的老师，最里面还有几张空椅子，李院长站在椅边冲他们招手，看样子是给他们留的座位，马半孟带着两人挤过去，低声和李院长打了个招呼，没有人坐，都围立四周凝神观战。

　　方清玄是九段名人，曾经的全国冠军赛三连冠，跟这些小棋手比算是前辈，虽然是客人，授九子也说得过去，但以一敌九……曾静看了一眼四周，李院长面带微笑，神态得体，一旁的教练老师们脸上却都露出不忿，她又瞥向马半孟，马半孟攒眉咬牙，正对着沿桌落子的方清玄运气，方清玄棋速很快，每来到一盘棋前，几乎不加思索就落下一子，随即抄起手边白子，从右至左，在身前划出一个弧度，落在下一张棋盘上，一气呵成，气势够有了，也是说不出的傲气。申静知道，这场一对多的授九子棋局，肯定不是院方安排的，一定又是方清玄一行的做派。

　　韩围治轻轻碰了下她手肘：“这也太狂了，感情到咱们地头踢馆来的！”申静抿唇不语，想起了马半孟那句话，方清玄这是既要还要，摆明来名利双收的了。

　　场上忽然停顿，方清玄停在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面前，申静伸头看过去，男孩面前的棋盘上只放了三颗子，方清玄目露询问，没有人说话，跟随的弟子韩成从男孩身后站出，对他指点星位：“这里，快摆上！”

　　男孩态度很恭敬，站起来回答：“方老师，您让我三子就行了！”

　　方清玄轻轻扬眉，好像听到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抬头看看旁边的棋院教练，又瞟了马半孟一眼，教练们都静静站着，没有反应，马半孟也木着脸置若罔闻，方清玄哑然一哂，扯起一边嘴角，无可不可：“好！”随手一子，正置天元，韩成看了一眼他脸色，默默退下。

　　方清玄落下一子便不再看，伸手去抓下一子，转身又顿了一下，大家跟随他的目光，才发现下方棋盘前多了一个人，穿一件宽松的黑色大T恤，下摆一角掖在蓝旧发白的牛仔裤里，显衬出肩宽臀紧，比例非常好，申静一眼认出，是刚才院子里下象棋的那个少年，不由得关心，瞪大了眼睛。

　　少年对方清玄微微一躬，露出雪白的牙齿：“方老师，王洋肚子疼，我是象棋班陈卓，我替他下一盘，请老师多多指教！”

　　方清玄脸色微变，抬头看向他身后，还是没有人说话，围观的不管是棋手还是教练都面无表情，方清玄微微一笑，拈白子的手举了一下，示意对方随便，少年又鞠了个躬，伸手把棋盘上的黑子拣起数颗：“我比他们都大，也先三子就好了！”

　　这句话太刺耳了，身后有人忍不住议论出了声，前面那个小棋手年纪小，无知无畏，说的话没有人在意，眼前这位少年却有十七八岁，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跨界应战前辈名人，算是替同伴救场临时凑数，但毕竟不是专业棋手，要求收回对方已经授让落盘的先子，不但不敬，而且意带挑衅，少年目光平和，看不出什么意思，方清玄已是变了脸色，李院长急忙走上前，为难的征询：“方老师，您看这……”他并不呵斥那个少年，显然是默许了，方清玄脸上又阴了几分，然而旋即一哂，再次展示大度：“都可以啊，我无所谓。”

　　李院长轻吁了口气，举手一让退了下去，方清玄继续落子，仍是天元，走到这里正好一圈，棋局正式开始。

　　方清玄步子徐缓，落子却很快，每经过一张棋盘，都留下一个拧紧了眉头的小棋手，对着棋盘苦脸沉思，除了那个黑衣少年陈卓，陈卓下的很认真，神情专注，却没有像旁边人那样皱着眉，因而显得很平静，方清玄只有在经过他的时候，众人才跟着稍稍放松，很快几轮过去，执黑小棋手有一半速度开始放慢，需要白子等上一会儿，再绕过几圈，已经有黑棋停下手长考，方清玄也不久等，直接跳过去对阵下一局。

　　申静手机振动，来电显示是省院办的座机号码，她按了下拒接，想了想编缉一条信息给同事发了过去，抬头见韩围治也在看手机，悄悄问他：“院里的？”韩围治举举电话：“啊，给他们发个短信，完事再回。”话音刚落屏幕又亮，韩围治无奈，压低声音：“我出去一下啊！”申静点头，侧身让他挤过。

　　韩围治没多久就回来了，授子棋也已经下得差不多，除了那个只先三手的小胖子和陈卓，其他小棋手都已呈败势，有的还在苦苦思索，有的大龙已被切断，只能弃子认输。

　　韩围治吐了下舌头：“这么惨？”申静轻轻摇头，问他：“什么事？”

　　韩围治：“没说，找主任的，叫给院里回电话，主任手机关机了。”

　　申静：“等会儿吧，快完了。”

　　方清玄可能也是这么想的，站定在最后两局棋盘前，左右转身落子，不再移动步子，下到第八十手，小胖子也支撑不住，站起来认了输，但他只先了三子，能和九段名人周旋到中盘，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李院长身后的几个教练忍不住面露欣慰。申静看出黑棋守角非常稳，黑51有一手非常漂亮的尖补，白棋明显也被吸引，想多看两手，不知不觉就下至中盘，再拖下去方名人面子上不太好看，这才加速收官，棋手小小年纪能下出让名人玩味的攻手，确实值得老师们骄傲。

　　场上只剩下陈卓一人对阵，方清玄好整以暇拈子落盘，十分从容，陈卓表情平静，应对沉稳，两人一站一坐，好似普通棋友间促膝手谈，一派轻松闲适，随着棋势一步步胶着，只剩下缓缓落子声和四周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一百六十八手！一百六十八手！”出了棋室，马半孟忍不住连连低吼，兴奋的说话都带了颤音：“借劫收官，差点就赢了！我说什么来着？”

　　韩围治小声提醒：“主任，白棋让了三子。”

　　马半孟：“他是下象棋的！”

　　韩围治：“那是他自己说的……”

　　马半孟牛眼一瞪挺吓人的，韩围治没敢再说，申静也觉得他没眼色，连忙打岔道：“主任，院长打电话找您，找不到，打给我跟韩围治了，叫您忙完了给回过去。”

　　马半孟还沉浸在兴奋中，不停的搓着双手：“不行，我得找老李去，把这两个孩子要过来！”

　　韩围治吃了一惊：“要两个？人家给吗？”

　　马半孟又是一记凶光：“抢我也给他抢来！”

　　申静：“那院长电话……”

　　马半孟：“等会儿再说，院里能有什么急事，肯定是报班人太多了，催咱们回去。”

　　韩围治又：“那方名人……”

　　马半孟一脸不耐烦，抬手在耳边猛摆两下：“叫他们坐赞助商的车先走吧，好好露个脸！”

　　申静噗嗤一声，忍俊不禁，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赞助商连夜把接送他们的商务车喷了一遍漆，特别醒目的停在古朴的棋院匾额下，也没喷什么花花绿绿的电话广告，就是四个比车门还大的字：贵人皮鞋。想想方清玄已经不太好看的脸色，衬着这四个大字出现在记者镜头里，多么相映成趣，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