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所欲为》陶里

16、讲棋

　　申静拿着陈卓分给他们的棋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陈卓很认真的做了几本纸页，分给他们一人一份，整本在左上角用回形针固定，右上角标着页码，申静翻了翻，后面是一些棋谱定式，页码是从第二页开始的，第一张纸没有编号，上面是一个一个空心小圆，和棋谱上的白子没什么区别，数字最多到十，没有黑子，绝对不是棋谱，倒更像吴天昊那本走势图。

　　申静伸头看看沐芳和吴天昊手上的，也是相同的数字圆圈，排列顺序都和她手里这份一模一样，他们两人都眨着眼睛看她和陈卓，显然也是不懂，陈卓笑着说：“这是我制定的作战计划，老师讲棋之前，想先跟大家讲一下。”

　　申静：“你说吧。”

　　陈卓：“这次的目标，沐芳五连胜，入段，吴天昊七连胜，入段，我，业余强豪，挑战韩成七段。”

　　听的人很安静，沐芳和吴天昊张大了嘴，申静没有。

　　陈卓：“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吴天昊七连胜而沐芳只有五连胜，这次南京棋赛分三组，职业锦标赛，段位赛和业余强豪赛，方名人有三个学生参加，韩成是升段加职业锦标赛，另外两个，十三岁马宁，十二岁钟阳都是段位赛。段位赛是循环抽签制，每组十场，胜局最多的两位进入下一轮，一共七轮，粗略估计参赛棋手有六十多位，大概五轮以后，沐芳和吴天昊就会有正面对局，我们只能保一个七连胜，我选吴天昊。”

　　吴天昊张大了嘴巴：“□□哥，谁能赢是你选的呀？”

　　陈卓：“当然不是，我只是就事论事，沐芳棋路稳，官子功夫非常出色，但进攻上吴天昊更强一些，按照规则取得三连胜就有资格挑战高段棋手，我们最后的目标是要挑战韩成七段，韩七段是学院派，优点是棋风扎实，缺点是思路定势，我制定的一套计划里，大多是出奇制胜的招数，比较适合吴天昊，所以到第六轮开始，沐芳如果抽到和吴天昊一组时就可以弃局，但如果是对战韩成则尽全力，一来替吴天昊保存实力，二是拉长韩成对战时间，拖垮他的精力，然后吴天昊后面再出奇招制敌，如果运气好第六轮沐芳抽到和韩成一组，说不定有机会再进一局，搏一个六连胜。”

　　吴天昊：“他是七段啊，我……我们能赢吗？”

　　陈卓：“试一试，如果我判断没错，韩成这一次肯定是带着任务来的，求胜心切，心态就不稳，只要第一次和你对局失利，后面就乱了，我制定的这个计划也叫点三三，不是定式的那个点三三，是比赛的顺序和节奏，先攻后守，再守再攻，打乱他，叫他不战自溃，你们看，这几个数字分别代表不同的抽签结果，不同的顺序有不同的作战方式，我简单说一下，大家先记着……”

　　沐芳和吴天昊听得认真，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拿着纸页，更一只手轻轻屈指，边听边在掌心掐记，目光聚精会神，申静看着陈卓侃侃而谈，指点横枰，心里却一阵一阵走神，在棋赛中针对比赛规则制定策略不是没有，但那只是在水平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起到一点微小的做用，像陈卓说的这种战术配合形势，达到近乎奇迹的连续胜利，需要多大的运气，多稳定的发挥，才能实现，这可能吗……陈卓的讲述已到尾声，他合上书页，像那天在石桥边，跨在摩托车上那样歪一歪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下面该我了，业余强豪冠军可以进入职业棋赛，挑战职业高段棋手，所以我的任务是拿强豪，挑战韩成，等他被你们从段位赛踢出来，就落到我的手里啦！哈哈！”

　　申静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可能，但理智还是提醒她问：“你觉得，你们现在的实力可以做到吗？”

　　沐芳和吴天昊互相看了一眼，目光犹豫，陈卓抬头看着他们：“只要老师帮我们，就可以。”

　　申静：“我怎么帮？”

　　陈卓：“谭老师给我下过测试棋，他说我水平已经接近专业七段，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国内棋赛的布局特点，韩成是比较稳的一个棋手，但是他不敢输，不进则退，我很有把握。”

　　申静默默看着他，陈卓：“沐芳和吴天昊入段没有问题，连胜除了战术，实力也不能忽视，我研究战术，老师训练我们提高实力，沐芳和吴天昊的优点弱点您比我们都清楚，所以……”

　　申静轻轻打断他：“我明白了，没有问题，好，下面讲讲棋谱吧！”

　　陈卓翻开纸张：“第一页，请申老师先给我们讲讲这一局吧！”

　　申静翻开来愣了一下：“这是……

　　陈卓笑着：“这是马老师布置的功课，指定叫您给我们讲的。”

　　申静也笑了，拿起教具开始慢慢摆棋，一边落子一边说：“这盘是马老师执白和我下的一局快棋，我们先看看布局。”

　　申静摆得很快，没有像一般教练讲棋那样解释每一个落子的用意，而是把双方可能选择的变化，以及后续的一些常见的错招和骗招，随布局略略点出，一带而过，随着不急不缓的摆子和讲述，不一会儿棋盘上就下了二十多手，这时她才开始细讲：

　　“黑棋二连星，白棋星小目，黑棋高挂右上小目，白棋走托退守住角空，后挂右下角，黑一间夹后，白棋点角，形成一个白得实空，黑在右下形成外势变化，黑棋又得先手，挂左上，白棋脱先，点左下的三三。”

　　讲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把棋子递给吴天昊：“吴天昊，这个定式你来摆一下。”

　　吴天昊好像对这个定势很熟，接过棋子毫不犹豫，一手黑子挡住右边，白贴，黑扳住，一直摆到白棋扳接，黑棋虎住之后，在下边形成了左右两道壮阔的外势。

　　申静点点头，指了指实空：“沐芳，你判断一下，这几手以后的形势。”

　　沐芳看一眼大家，小声说：“还是想小飞挂或者分投下边，觉得点三三之后白棋虽然实空不少，但是黑棋的外势太吓人了。”

　　陈卓点头同意：“下边不好办，补一手就要成实空，白棋要马上侵消有点太早，选点也是个问题，消浅了白空太大，走深了肯定被黑棋毒打，就算活了也肯定很难看。”

　　申静接过棋子：“这是最常见的点三三定式，吴天昊挡的方向是对的。我们从小学棋就被教育，序盘点三三是亏的。为什么呢？白得地，黑取势，局部来看，并不能说白棋一定不好。但是在序盘阶段太早让黑棋形成了厚势，这个潜力和威慑比白棋得到的目数要有利得多。”

　　“那么，马老师为什么会下点三三？我们从棋盘上拿掉这个扳接，现在再看看，白棋已经活了，可以二路再长一个，黑棋要应，白棋也可以脱先走别的大场。而黑棋这道外势还有个断点，将来会有些借用，并不算厚。所以，不下扳接，这个定式是可下的——当然还要看全局的配合。黑棋不会甘心走成这样，我们可以接着探讨一下……”

　　申静点评不多，却把他们的兴趣勾了起来，讨论越来越热烈，连沐芳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大家摆了很多双方的应对手段，一致认为直接点三三是可行的，再认真研究变化就可以当作棋赛时的飞刀。这中间申静只是替他们摆一下子，有时指出一两手计算上的错误。

　　一局棋讲完，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吴天昊放下棋子，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陈卓和沐芳都忍不住笑了，申静笑道：“饿了？”

　　吴天昊摇头：“老师您讲的真好！”他心思还停留在刚才那盘棋上，根本没感觉。

　　申静逗他：“比马老师讲的还好？”

　　吴天昊再摇头：“不一样，马老师是教，您是讲。”

　　申静笑了：“申老师本来就是讲棋的。”

　　沐芳：“申老师，您为什么不下棋了？您跟马老师都这么利害。”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申静笑道：“我们没赶上好时候，那些年棋赛少，棋院条件也不好，后来放了几年，也就捡不起来了，再说能讲好不一定能下好，围棋也是一种竞技运动，对个人素质要求非常高，职业棋手的巅峰状态就那么几年，不但专业要过硬，还要有非常强的胜负欲和毅力，我不行……”申静说着摇摇头：“一到大赛就紧张，心里素质就不行，还是凑合给你们几个讲讲棋吧，当不了冠军，当个冠军教练还行！”

　　吴天昊先咧着嘴笑了：“那老师就出名了！”

　　申静：“辛苦你们啦！”

　　几个人都笑了。

　　申静：“估计这会儿食堂也没饭了，走，咱们外面吃去，老师请客！”

　　“噢！”三个孩子一阵欢呼，收棋的收棋，搬桌子的搬桌子，把东西收拾好，申静在一旁拿着那份棋谱又翻了一遍，见前后顺序排列的非常严谨，按初赛复赛，不同级别段位，相对应不同的定势，遇到妙手时的应对，失误时的补救措施，每一种下面又分好几套方案，连最后可能正面对局的棋手，姓名年龄，偏好习惯以及以往的战绩败绩都列的清清楚楚，还有好几个都是没有段位，没有什么名气的，这套资料很不好整理，叫她自己找都不一定能弄得这么全，棋院以前的棋谱都是纸质的，现场资料手录的比打印的还多，这两年她才开始慢慢往电脑里录，不过工作量太大了，以前他们挣钱的时候，马半孟还专门招了一个临时的电脑录入员，可是那人电脑还行围棋却一窍不通，连定式术语也常常搞错，讲解稿断句更是一塌糊涂，录完了她们再检查，发现错误再改，花的工夫更多，后来索性辞掉不用了，还是利用闲暇时间，她和一个办公室同事轮流慢慢录，但是专业人士也没有白请，那个录入员给他们搭建了一个好用的系统，录的时候虽然麻烦，调用查阅却是方便了太多太多，历往棋谱定式多如恒河沙数，最经典的不过是那么数千百个，这些资料对于实战最有意义的就是各个棋手以往的表现数据，针对其中找到弱点和规律，对己可以因材施教，对敌可以有的放矢，申静看陈卓整理这份东西两者兼备，目的性和攻击性都非常强，其中韩成的名字出现了很多次，后面几乎每页都有，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去打比赛的，还是去报仇呀？”

　　陈卓笑得灿烂：“我们是去拿成绩的，韩成就是我们的奖品！”

　　申静：“这么恨他呀，要真这么打赢了，方名人的面子也很难看的。”

　　陈卓：“我们凭实力打，他也可以啊，有人出名，就有人没面子，我们肯定是选出名，没有人会选丢面子吧？”

　　申静无言，沉吟片刻：“要不要告诉马老师？”

　　“不要！”三个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