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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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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迟了。克雷登斯。”
女人坐在门后,冷不丁冒出一句。
克雷登斯吓得一哆嗦,颤抖着连转身都忘了。
静默片刻,直到坐在桌边的金发女孩在打字机上敲出第一个字。令人窒息的气氛在女孩手下发出得哒哒的声响中一点点消散。
女人走到仍然在颤抖的男孩身边,摆动着她那短小的手臂,轻轻在男孩略微佝偻的背上抚了抚。
精心卷烫过的如蜂蜜般色泽的短发随着女人有些吃力的举手不停的在她耳畔舞动。
“克雷登斯……我的克雷登斯……”
克雷登斯高大的身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矮小又畏缩,他战战兢兢的俯身趴到地上,任凭女人用她那粗短的手捧起自己的脸。
女人小心翼翼的捧起跪伏在地板上的大男孩的脸,犹如品鉴珍宝般细细摩挲着——
“解下皮带。”女人喃喃道。
她从男孩颤抖的手上接过那条她亲自挑选的、抚摸过无数次的皮带——
“……克雷登斯,告诉我,”女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突然转头冲着桌边正在打字的金发女孩怒吼道,“佐迪菲斯!拿着你的机器滚上楼去!”
旋即,在身后皮鞋踩踏木质楼梯发出的哒哒声中,女人低头看着男孩乌黑的发顶,温柔的笑道,“告诉我,你回来的这么晚,是用今天难得的工作的小费去商店换掉了妈妈送给你的皮带吗?”
“克雷登斯……妈妈的乖宝宝。”女人忽然扬起手中的皮带,顷刻间皮带鞭打在□□上发出的声音不绝如缕。
“克雷登斯……”女人犹带病气的脸庞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泪痕。
”克雷登斯……乖宝宝克雷登斯……”
打字机的哒哒声不知什么时候又响了起来,夹杂在规律的笞打声中,掺糅进痛苦又隐忍的呜咽,成为这一方老旧的二层小楼中唯一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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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比昨天还冷。
当卡罗尔搓着手站在纽约银行门口欣赏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时,她如是想到。
她真的不想做这么不优雅的举动,卡罗尔边哈气边想。
她有些吃力的拢了拢臂弯中厚重的大衣,又哈了一口气在手心,左右转头观察着四方。
没道理啊!卡罗尔心想,她都在这’邪·教据点‘等了大半天了,别说克雷登斯,就连那个整天准时逼逼赖赖的老女人都没见着。
这不应该啊!卡罗尔思来想去没想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昨天她做了什么冒犯克雷登斯的事情吗?
撞倒他?可那是他自己吓自己才连摔两次屁股磴的……
把他的传单弄湿了?可那才几张啊,而且她不是帮他都发完了吗,更别说那场音乐会能座无虚席的唯一原因还是她花钱买的水军……
弄脏了他的衣服?不不不,不可能是这个,首先衣服是他自己摔进臭水坑里弄脏的,其次她不是还带他去买了新衣服吗?更别说她还那么善解人意的让店员洗了他的旧衣服让他自己选穿哪个……哼,这她还没生气觉得他遛着她玩呢,他凭什么有意见!
那……难道是因为她亲了他?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要不是克雷登斯那时候的表情跟要毁灭世界一样,她也不会任凭感情冲破理智的缰绳,一股脑就亲上去了……
是,她的确没有对他一见钟情,但那又怎样,她对他的拳拳之心又造不了假,只是很难向他解释清楚为什么她才刚跟他认识就对他这样那样,虽然当然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可怜了,但卡罗尔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如果她直接这么说了,或许克雷登斯想毁灭世界的念头一瞬间就成真了。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不能是她说了七遍……还是八九遍‘她远在法国的舅舅都听说过那家快餐店的名字’吧??
卡罗尔忽得捏紧了臂弯中的大衣,有些窒息的想到,总不能是‘远在法国的舅舅’,刺激到克雷登斯脆弱得要命的内心了吧?!
那……这……卡罗尔被自己无语的想法无语了几秒,连忙甩头把这个无厘头的想法抛之脑后。
更冷了。
卡罗尔把快要冻僵的双手穿插着裹入大衣下面。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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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街道对面老旧的充满破落贵族风味的三层小楼,卡罗尔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在几小时前,她实在太冷了,还好纽约银行门前车水马龙的,随便一挥手便能打到马车。
等会到别墅,卡罗尔惊奇的发现桌上摆着三张昨天音乐会主理人的名片!
卡罗尔满怀激动的打电话过去,却发现那位不知名的主理人比她更激动,这让她本想循循下套问出克雷登斯家庭住址的计划变得异常顺利,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主理人甚至还问她需不需要专车接送。
哦当然不需要,卡罗尔心想,不过她倒是可以开车去──
正好前几天福特公司上了新款车,哥哥帮她买了一辆放在仓库里。
卡罗尔满怀期待的往孔眼里插上钥匙,一路哼着歌来到这座三层英式小楼对面。
呃。
卡罗尔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发现这座小楼意料之中和克雷登斯给人的感觉很像。
压抑、阴沉。
住在这种地方,精神不出问题才怪呢!
卡罗尔边想边打开车门,正准备拿上手提包走过去,没想到等了半天的男孩竟畏畏缩缩的推开那扇看着就很沉的雕花大门走了出来。
卡罗尔下意识的想要挥手,直觉却告诉她,如果在此刻跟克雷登斯相认,很可能出现坏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于是狠狠一甩车门,大步走到死气沉沉的男孩跟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HI!克雷登斯!”
男孩被身上禁锢的感觉激得一激灵,随后便不可置信得瞪大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几番毫无力气的挣扎后,他只好不知所措的低头看向怀里的卡罗尔。
没想到卡罗尔在此刻正好抬头,一双晶亮晶亮的宛如海蓝宝的眼睛里在一瞬间盛满了克雷登斯的样子。
克雷登斯听见怀中女孩的声音仿佛远方的钟鸣般飘忽着随风飘来,却重重击在他的心头——
“我好想你,克雷登斯!你呢?”
克雷登斯在那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眼睛只看得见女孩充满活力的笑脸和她那仿佛装满了阳光的蓝眼睛,耳朵只听得见她那一句好想他,嘴巴只想说他也是——
但下一秒他的意识悉数回笼,嘴唇由不由自主想要出声的颤抖转为苍白的蠕动,脸上连同耳后害羞的红晕突然消褪变成惨白的一片,僵硬的放在身体两侧的手臂随着躯干的抖动也不住的战栗起来。
克雷登斯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听见自己没用的牙齿不停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卡罗尔腾出一只手强硬的把克雷登斯颤抖的手臂拽到腰上,边确认他环住了自己的腰,边死死盯住站在小楼二楼窗户后的女人。
她记得这个卷发发福的中年妇女,可不就是每天都站在银行门口演讲的老女人吗!
原来克雷登斯和她住在一起!他们居然住在一起!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卡罗尔一边气势汹汹得跟老女人比谁的眼睛瞪得更大,一边在脑海中不断猜测着。
母子?情人?夫妻???
正当卡罗尔颅内震惊的时候,女人终于被她瞪得败下阵来,冷冷丢下一句“不要再晚回了,克雷登斯”后,便唰得拉上了帘子。
居然还是碎花图案的,卡罗尔打了个寒颤。
“好啦——”
卡罗尔拍拍克雷登斯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拿下来了,但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克雷登斯动作,一抬头发现他嘴里正不住的小声喃喃着什么。
声音轻到卡罗尔明明在他怀里紧贴着他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卡罗尔费劲的踮起脚,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终于听到他喃喃的话。
“好的,妈妈......”
“喂!”卡罗尔狠狠的拍了拍克雷登斯的脸颊。
克雷登斯被自己双颊发出的清脆的击打声拉回神,这才意识到他的妈妈已经消失了,而他正紧紧环着怀中少女纤细的腰身,而少女精致的面容不知什么时候离自己的嘴唇只有一指之遥。
克雷登斯不知怎得就想起昨天下午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喝了几大桶橡木酒,脸颊上被少女手掌拍打过的地方也因此变得异常灼热。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嘴唇颤抖着脱口而出无数的对不起。
卡罗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柔和了眉眼,伸手去拉这个畏畏缩缩的大男孩。
“好啦,你再往后退,就要横穿马——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克雷登斯下意识地抽手,让本就不合身的袖子又狠狠往上缩了缩,也让卡罗尔清晰的看到他手臂上密密麻麻延伸至衣服里的鞭痕。
卡罗尔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咽下一口唾液以期望安抚下自己发涩发酸的喉咙。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发生了什么,克雷登斯,告诉我。”
然而事实证明,能做到正常说完整句话就很不容易了。
卡罗尔将手覆上男孩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意外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着,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用力,想推开遮住痕迹的该死的短小的袖子,却在男孩越来越剧烈的颤抖中停下了动作。
克雷登斯没有回答,这是意料之中的。
卡罗尔轻轻放下克雷登斯宛如癫痫发作般抽动的手臂,静默片刻,便把斜挎在身上的昂贵又碍事的包一把扯下甩到地上,皮制的包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的闷响伴随着高跟鞋重重踢踏在路面上发出的声音,以高昂激烈的节拍完美衬托出其主人熊熊的怒火。
卡罗尔气得肝疼,正上头把包一甩就要冲过马路去找那个恶毒、老土、丑陋的女人算账,右手却被克雷登斯死死拉住。
卡罗尔差点被气得笑出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克雷登斯抿唇,沉默又固执的拽住她。
手腕上越来越紧的力道,让卡罗尔只觉得心中一团无名怒火自下而上直冲天际。
“......放手。”卡罗尔听见自己平静的说,“放手,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卡罗尔狠狠甩开克雷登斯的手,一脚踹开碍路的包,打开车门,头也不回的开车离去。
克雷登斯呆呆的站在原地,因情绪起伏而局促的呼吸和微涨的嘴唇,被迎面而来的汽车尾气灌了个正着。克雷登斯不得不弯下腰捂住嘴用力的咳嗽,他的肺部犹如火烧般沸腾起来。
克雷登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其实他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连呼吸都是错误不是吗?他以为卡罗尔跟别人不一样的,他跟卡罗尔在一起感觉很快乐,很轻松,但跟他在一起,对那样一个可以将昂贵的精致的包随便乱扔的女孩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克雷登斯又想到昨天商店中,沐浴在夕阳下的那一吻。
那时候她也是快乐的吧,克雷登斯面无表情的想,他的喉咙里发出气竭的嘶吼,他觉得身体里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即将破体而出,他莫名有些恐慌,但更多的是这个恶心的世界的愤怒。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一条狗?一只猫?一个可以随意亵玩的宠物?
克雷登斯的视线停留在那个被其主人随意踢翻到路边的精致的包上,他眼前的世界因为眼球充血而变得黑红一片,唯一还留有正常色彩的视线中心便是那个看不清牌子的包。
克雷登斯扯了扯嘴角,作为宠物,他真的配做一只宠物吗?
眼中的世界颠倒,强大的气流以跪伏在地的克雷登斯为圆心向四周蔓延,他周围的房屋树木甚至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毁灭......毁灭.......只要这一切,只要让那个讨厌的卡罗尔去死就好了.......只要——
“嘟——”
“嘟——”
“真是见鬼,纽约居然有龙卷风吗??”
卡罗尔打开车门,一把拉住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克雷登斯,死命把他塞进车厢——
“上帝,这妖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的车皮都快被刮起来了!......见鬼,怎么突然停了——”
卡罗尔骂骂咧咧的关上车门,车厢里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克雷登斯前一秒还如坠冰窟般的身体骤然回暖。
男孩呆若木鸡的样子让卡罗尔又怒又心疼。
在一脚蹬出几十米远,心中怒气稍减时,卡罗尔觉得自己这样跟打他的人有什么区别,于是情绪如冰水灌头,一下子便不气了。
“喂,上来!”
“等......等等。”
还不等克雷登斯说完,卡罗尔便下车来到车前,打开车门,示意着克雷登斯上车。
车内骤然安静。
克雷登斯小心翼翼地坐在车内,车中内饰尽显奢华,他不敢触碰车上的任何东西,生怕自己的举动让卡罗尔对他产生轻视之情。
这一刻的氛围仿佛凝固,就像时间停滞了一般,骤然温暖的环境让克雷登斯的身体逐渐回暖,犹如刚从冰冷的境地中解脱出来。
卡罗尔关上车门,突然破裂了刚才的寂静,她的情绪像是一阵狂风,忽来忽去,让克雷登斯根本摸不着头脑。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鲜活的人,喜怒随心,毫不遮掩。他觉得他永远无法成为这样的角色。
关门声想起,突然破裂了刚才的寂静。
卡罗尔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尴尬,只觉得脸上逐渐发热,她不得不咳嗽几声来缓解情绪。
卡罗尔想了想,开始给克雷登斯介绍起车内的陈设。
克雷登斯听了一会,在新奇之余又涌出无限的自卑,但逐渐内心翻涌的情绪就被女孩柔软的侧脸取代了。
不知开出多远,又是一个红灯,卡罗尔突然捂住脸啊啊啊的叫起来。
“克雷登斯!”女孩转头,脸颊通红,眼中漾着水波,“请你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为什么?”
克雷登斯鬼使神差地反问。
卡罗尔难得有些卡壳,觉得自己不做什么说不过去。
“克雷登斯。”
还没等克雷登斯反应过来,唇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
克雷登斯一惊,一时间不管不顾的疯狂拉车门想要下车,衣服翻动间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卡罗尔呆呆的眨眨眼,只觉得喉咙干涩:
“这些都是......那个老女人打的你?”
克雷登斯一下子安静了,缩在角落沉默地点了点头。
正好绿灯了。
不顾身后此起彼伏响起的喇叭声,卡罗尔伸手过去覆在克雷登斯手背上,“你害怕医院吗?”
克雷登斯摇头。
卡罗尔继续说:“那我带你去医院,给你上药。”
克雷登斯有些紧张,但还是抖抖索索地摇头。
卡罗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红绿灯变换,卡罗尔捏了捏他的手,又若无其事抽回,示意他看前面,恶作剧得逞般得意的瞥他一眼,说:“今天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有本事你打我啊!”
巨大的英文映入眼帘,克雷登斯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我复活了(跪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