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动物]温柔玫瑰》丘山星

2、Chapter 2

　　音乐会的传单很快就发完了。

　　瞪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克雷登斯有一瞬间想不起自己姓谁名谁（虽然他本来也不知道）。在卡罗尔的帮助下，原本站上一天都不会有人光临的音乐会传单，但短短不到一小时里就发完了，甚至——

　　克雷登斯呆呆的看向正在和一个穿着考究的绅士聊天的红发女孩，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想要打听卡罗尔家庭住址的男性了。

　　克雷登斯知道自己不该，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在感激的同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快。克雷登斯知道自己内心的阴暗，他再一次唾弃自己，居然对一个帮助了他且甚至认识还不到一小时的女性产生令人恶心的占有欲。但她真的长得好漂亮，克雷登斯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红发碧眼，宛若童话里的海妖。

　　眼见女孩浅蓝色的眼睛就要转向自己，克雷登斯慌忙移开视线，紧紧盯住鞋面，像是要把自己的鞋尖看出一朵花来。

　　卡罗尔打发了前来搭讪的男士，回头便看见这个锅盖头男孩死死盯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卡罗尔饶有兴致的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便猜到克雷登斯可能又害羞了。卡罗尔下意识又想摸摸克雷登斯的头，却发现他真的很高，也可能是她真的不高，她居然堪堪只到男孩的下巴。

　　克雷登斯等了一会，没等到卡罗尔出声，便鼓起勇气朝她看去，没想到刚抬眼就撞进女孩浅蓝色的眼睛里。克雷登斯这才发现他跟卡罗尔之间的距离那么近，除了妈妈和妹妹还有格雷夫斯，他从来没有跟别人靠的那么近过，因为他害怕被打，也没有人会想近距离接触一个怪胎。

　　“嘿，这是你的男朋友吗，小姐。”

　　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声音炸响在克雷登斯耳畔。克雷登斯恨不得就地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天呐，他刚刚在做什么？！他仗着卡罗尔小姐的好心和不在意，在她发呆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他真的好邪。恶，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怪胎，一个令人恶心的怪物！

　　克雷登斯不敢再抬头看卡罗尔，视线无助的在地上打转，他看到自己满是污垢的破旧的皮鞋，他知道，甚至在这双不合脚的破皮鞋下面还隐藏着一双脚趾破了洞的肮脏的白色丝袜，和一个肮脏的灵魂。而他旁边那人的，克雷登斯感受到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飘向身边的女孩。女孩穿着精致的小皮鞋，他在陪妈妈采购生活必需品时，在路过的高档的商店中见到过，他依稀记得这双鞋的样子，是妹妹常常说起想要却不敢想要的。包括这双鞋旁边正在不停来回走动的男士皮鞋，是那样的光滑锃亮，一看就被无数像他这样低贱的人用力擦洗过——

　　“哦，这位……先生的目光真是让人感到不适啊。”
　　岂止不适啊，前来搭讪的男子觉得自己昂贵的皮鞋都快要被这个男孩恶心的目光扎出一个洞来了，要不是他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的小姐，他可不会容忍这种怪胎恶心的视线冲他宝贝的皮鞋不知廉耻的打量。

　　“well，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但您肯定不会是，”卡罗尔用力整理了一下克雷登斯的领子，一把挽住他，冲表情难堪的男人笑道，“回见，先生。”

　　-

　　一路挽着克雷登斯走进商店，卡罗尔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身体，从是不是抖一下到疯狂抖动，嗯，看来这个孩子是社恐没错了。

　　可能还有轻微的自闭症，卡罗尔想到前些日子看的电影，在心里煞有介事的对自己的猜测予以肯定。她决定什么时候带他去医院看看，不过肯定不是现在，2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带这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颤抖男孩买一套新的衣服。

　　卡罗尔不着痕迹的收回瞥向男孩因为湿透的裤子导致十分显眼的挺翘的臀部的视线，嗯……卡罗尔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决定暂且把这一幕记下，等以后两人熟了，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嘲笑他。

　　按克雷登斯这么容易害羞的性格，到时候肯定会很有趣的，卡罗尔在心中奸笑两声，面上仍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作派，她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转移克雷登斯的注意力，让他不那么紧张。

　　想来想去，卡罗尔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身边这个还在不停颤抖的男孩，而这个男孩也一定完全不了解她，于是卡罗尔先安抚的拍了拍克雷登斯，拉家常似得介绍起自己来。

　　不能说得太真实，也不能编得太虚假，卡罗尔思索片刻，便一边赞叹自己敏捷的思维，一边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我的名字是卡罗尔·肖。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十分宠我，我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卡罗尔瞥了一眼克雷登斯，适时垂下眼，做出伤心的样子，“我的爸爸是卖报纸的，我年长的哥哥是推销员，比我大二十岁，小哥哥是无业游民，只比我大十岁，我去年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每天都在街上晃悠，直到遇见你。”

　　“我……我？”

　　克雷登斯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属于自己了，他明明还没开口，声音便自己从喉咙里溜了出去，他听见身边挽着他手臂的红发女孩，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夸自己，说是因为遇到他，让她看到了生活的期望，说他每天坚持发传单的持久毅力震撼了她，让她决定不再像他她的哥哥一样碌碌无为，成天游手好闲只会花家里的钱，她说她决定明天就找工作，这都是因为遇到他的缘故。

　　一连串的糖衣炮弹，直打得克雷登斯晕晕乎乎头脑摸不着北，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向来敏感的大脑，居然一时也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直觉告诉克雷登斯，他身边这个女孩在奉承他，但……谁会奉承一个怪胎呢？她一定是有目的的，但可悲的是，克雷登斯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这时，图谋不轨的卡罗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说，“为表谢意，请务必让我为你置办一套新的衣服去音乐会。”

　　克雷登斯听见她说，“看着我，克雷登斯。”

　　克雷登斯晕乎乎的看向她。

　　浅蓝色的眼中似有氤氲。

　　她问：“克雷登斯，答应我好吗。”

　　克雷登斯不受控制的点点头，臂弯里女孩香软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叠厚厚的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衣物。克雷登斯毫无反抗地被女孩推进更衣室。直到更衣室的帘子被拉上，唰的一声才让他清醒过来。

　　克雷登斯看着手中精致的衣物，一屁股跌坐在身后柔软的沙发上，又猛的弹跳起来。

　　他又开始哆嗦了。

　　他听见女孩担忧的呼唤从帘子外传来，克雷登斯咬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争气的颤抖，他好恨，他好恨啊，他恨没用的自己，他恨不受自己控制的颤抖，他恨一不顺心就抽打他的妈妈，他恨所有人，甚至恨这个今天才认识还帮助了他的卡罗尔。她以为他是什么？她把他当作什么？任人随意装扮的宠物吗？

　　克雷登斯死死抓住沙发的手柄，苍白的手背上尽是崩起的青筋，他恨这个恨全世界的自己，他怎么能这么想卡罗尔，他真的跟妈妈说的一样，他真的好恶心……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卡罗尔在更衣室外面逐渐等得焦急起来。

　　因为家中长辈的宠爱，让卡罗尔从小便无师自通获得利益最大化的n种方法，比如刚刚对克雷登斯的奉承，这实在是卡罗尔小时候用烂的技巧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接说要给克雷登斯买衣服一定会被他哆哆嗦嗦的拒绝，但她并不觉得他不需要。卡罗尔早就注意到克雷登斯之前对前来搭讪的男士的暗中打量，也早在他们协会宣传时，就注意到克雷登斯对自己外表的在意，只是他太自卑了，自卑到不敢承认自己有在意的东西，他很敏感，卡罗尔感受得到，但同时他又有很强烈的自尊心，所以他害怕被羞辱，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卑如他竟然也有自尊心这个东西。

　　救命。卡罗尔在心中呐喊，如果再过一分钟克雷登斯还不出来，她就冲进去拉人了。

　　滴答滴答——
　　——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点点来开，拉坏撞击栏杆发出令人心痒痒的咯哒声。

　　店里的店员早就被卡罗尔挥退，偌大的店面中，只有卡罗尔一人得以欣赏接下来的美景。

　　只见克雷登斯身穿一袭考究的深灰色大衣，搭配低调的小西装和领带，下身一条时下最流行的阔版西装裤配上一双锃光发亮的皮鞋，整个人尽显低调奢华，又透着点随性。

　　卡罗尔眼睛都亮了，她连忙拿起刚刚挑好的圆边帽，走到克雷登斯身前，示意他低头。

　　这时的卡罗尔一心成迷在‘快点给克雷登斯带上fashion的帽子遮住他滑稽的锅盖头让他彻底变成帅气的绅士’的情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平常这时候一定会发抖的克雷登斯居然顺从的低下了头。

　　没有脸红，没有闪烁的眼睛。

　　带上帽子，直起身的克雷登斯一下子大变了样，任谁都无法将此刻的男人与几分钟前踏进商店的阴沉男孩联想起来，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两之间有一美分的关系。

　　卡罗尔再一次沉浸在不知名的情绪中，以至于又忽略了克雷登斯越来越惨白的脸和逐渐冰冷的表情。
　　“Carol……”男孩低声唤道，声音就像被人从嗓子中死命抠出来一般的含糊。

　　卡罗尔总觉得从中听出了悲痛欲绝的感觉。可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天，哪来的感情让他悲痛欲绝呢？

　　卡罗尔这时才发现面前男孩惨白的面色，她倏尔笑了起来，仿佛喃喃自语般轻声道：
　　“克雷登斯先生，你知道一见钟情吗？”

　　落日的余晖正巧在此时透过街边精致的落地窗掉落在卡罗尔微微仰起的脸上，熙熙攘攘紧挨着玻璃上的英文字母斑驳的拂过女孩小半张精致的侧脸。

　　她浅蓝色的眼睛因为夕阳的爱抚变得波光粼粼，克雷登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全然迷失在了那满是碎光的眼中。

　　克雷登斯在更衣室中千想万想，甚至已经做好如果确定卡罗尔是真的把他当猫狗一般的存在就让她和这片街区一起毁灭的打算，却独独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句拷问，拷问克雷登斯自认为早已泯然于黑暗的善良。

　　他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

　　克雷登斯的思绪随着面前女孩飘散在风中的几缕红发起起伏伏，最后又被女孩纤长的手掌归拢别在耳后，垂落至心口。

　　克雷登斯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他别过身去，目光躲闪。

　　他相信一见钟情，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卡罗尔注视着背对着自己，身体微微发颤的克雷登斯，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狠狠亲吻了这个仍在发抖的男孩。

　　虽然有点累，虽然这个男孩一直在抖一点也不配合，但总的来说体验还是良好的。

　　吻毕，正巧店员推开门进来，恭敬的表示卡罗尔先前送去的男士衣物已经洗好烘干放在门口。

　　在克雷登斯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卡罗尔轻拍了拍他的脸，说：“我没有把你当消遣，我喜欢你，真的。”

　　说罢，便示意店员将克雷登斯的衣物放进更衣室里，等待店员躬身出去关了门，卡罗尔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给你买衣服，强迫你换上，只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的潜力，你可以你配你值得拥有一切好的东西，只要你想。”

　　“尊敬的克雷登斯先生，请问您愿意接受我诚挚邀请，与我一起参加稍后的音乐会呢？”

　　在听到自己的嘴又不受控制的说出我愿意的时候，克雷登斯心想：如果卡罗尔拥有魔法，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摄神取念者。

　　-

　　不出意外，音乐会很无聊，总之卡罗尔是欣赏得昏昏欲睡，可能确实中途睡了几分钟，但谁知道呢，因为陪她同来的克雷登斯也满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于是卡罗尔趁此良机，提出与克雷登斯共进晚餐的请求，果不其然克雷登斯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

　　这也是他们现在坐在这家闻名半个美利坚的快餐店中的原因。

　　卡罗尔矜持的扭动着身体，视线穿梭在来往的侍者中，神色间是压不住的兴奋。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家店是——”

　　“驰名中外的快餐店，连你远在法国的舅舅都听说过它的美名。”克雷登斯难得有些无奈的笑道，“你已经说了，嗯……七遍了。”

　　卡罗尔冲克雷登斯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使劲的拿叉子戳盘中巨大的鳕鱼饼。

　　克雷登斯发现她露在外面的耳朵红得透透的，可爱极了。

　　饭后，卡罗尔问克雷登斯是否要一起回家，克雷登斯在片刻的怔愣后，扯着嘴角拒绝了。

　　在纽约冻人的七八点钟，卡罗尔插着兜呼出一口白气，气团深深浅浅包裹住渐行渐远的男孩高大却略微佝偻的背影。

　　卡罗尔低头轻笑了一下，转身踢飞脚下的石子，一路轻快的走回下午的商店。

　　“嘿，晚上好，我来取下午那位先生试穿过的衣服。”

　　“好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