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传》画中留白

2、第二话

　　“桑青，一会儿摘完这些菜，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翠儿满脸的兴奋和我交代道，我也似平日一般点头表示跟随。

　　约莫半个时辰后，摘完了菜，翠儿便拉着我的手出了厨房，带着我一路飞奔来到了花园。此时，正值春季。花园里，彩蝶飞舞，群花灿烂。我看着这景致，心里也觉得高兴。我刚想停步细瞧，便听翠儿道：“桑青，快躲到树后面来。”我习惯听命于翠儿，这三年来都是如此，所以当翠儿这样唤我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按照她的话做了。

　　等我们两个都在大树后面藏住了身子，我这才察觉到是有人来了，所以翠儿才这般紧张。

　　“二少爷，大少爷这次去烈武国做皮货生意，定是回不来了！待大少爷西归，这个家还不是您和二太太说了算！”

　　“娘盼着这一天，可是盼得太久了！你这次做得可妥帖？别又像上次那般，让我和娘都空欢喜一场！”

　　“二少爷放心！上次没得手，是因为大少爷临时改了主意，没走我们埋伏的那条路。这次，就只有一条路，量他们插翅也难飞！依小的估算，不出十日，便有捷报传来了！”

　　“此事若成了，我定会好好赏你的！”

　　听两人方才的意思，是二少爷要暗害大少爷，且这不是第一次，我心里惊骇不已！因为平日里听下人们说：二少爷和大少爷极要好，虽然两人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年差一岁的两人从小一块儿读书练剑，二少爷很小就懂得孔融让梨，一向对大少爷恭敬友爱、惟命是从，这让老爷一直赞不绝口，太太和大少爷也因此极疼爱二少爷。

　　翠儿和我都吓得屏住了呼吸。直待方才说话的两人脚步声走远了，我们都不敢动弹。又过了许久，翠儿才脸色苍白地对我说道：“桑青，我本想领你去那假山的山洞里，看我偷偷养着的一只小白兔。可如今，我觉着我们还是回去的好，你说呢？”

　　“嗯。”我重重点头，心想翠儿说得有理，若是继续逗留，这两个坏人随时可能折返回来，那我和翠儿就惨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了先前的兴奋和快乐。

　　我一路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生怕二少爷和他的那个坏随从会突然出现，来抓我们这两个不小心偷听了他们秘密的人。而翠儿，则一直沉默着，步子显得有些沉重，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待我们两个安全进了厨房的院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而翠儿，还是一脸地沉重，她还对我郑重地嘱咐了起来：“方才的事情，你当什么都没听到，也别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我顺从的点点头。就算翠儿不叮咛，我也不会说的。本来我就不大会说话，就算有人让我说，我大概也无法完全说明白刚刚的事情。何况，平日里除了和翠儿，我很少和别人交谈，多数的时候我都习惯沉默着听别人说话，通常是听罗婆子和其他管事大婶的吩咐做事。

　　这三年，匆匆而过，我已慢慢适应了没有游大娘的生活，虽然我常常想起她，但是我知道自己很难再见到她了。所以，我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和翠儿一样，跪在地上向上天默默祝告。翠儿总是暗暗地希望她能快快长大，而我总是悄悄地求菩萨保佑游大娘一切都好。

　　晚上，我和翠儿住一个房，睡一个通铺，她就睡在我身旁。而白日，她又和我一起做事。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所以，我和她的关系，自然比和旁人亲昵许多。

　　罗婆子虽然凶悍，但是对翠儿倒也有几分好感，曾当面夸过她，说她做事机灵，很会察言观色。

　　因为翠儿的照料，我现在也很少被罗婆子和其他管事的大婶骂。

　　翠儿老是说我性子太软，不会拒绝别人，又不懂得随机应变。所以，她总在旁人面前护着我，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点点滴滴，替我挡去那些不属于我分内的活儿。日子久了，我对翠儿越发依赖，她说的话，我总是毫不怀疑的服从。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翠儿见我应允，便又嘱咐我一会儿给她留晚饭，就对分饭的婶子说：她肚子疼，正出恭，不久就会回来的。

　　看我点头，翠儿这才扭头出了院子。

　　我没有问翠儿去哪里，只是按着翠儿的吩咐，多拿了两个馒头和一份咸菜，为翠儿留饭。

　　今日分饭的是张婶，她果然问起我翠儿人呢？我便按照翠儿方才给我说的回了她，张婶没再说什么。于是，我便一心一意地盼着翠儿早些回来。

　　可是，直到我睡下，翠儿都没有回来。

　　我担心着翠儿，一直都无法睡着，但是通铺上睡了十多个女孩子，我即便睡不着，也不敢随意翻身。我就这么一直在通铺上睁着眼，后来也不知什么时辰，两眼实在酸地不行，我这才迷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后，还是未见翠儿的身影，我心里便越发担心，可是我又无人可说，只能默默祷告，希望菩萨保佑翠儿没事。

　　之后，我如常地去厨房摘菜、洗菜、生火。接着，又按照管事大婶的嘱咐，将面粉和好。

　　就在李婶吩咐要我将这些面捏成一个个包子时，忽听外面一声尖叫：“出事了！出大事了！翠儿跳井没了！”

　　我手上的面，一下都滑到了桌面上。方才的那句话，虽然我听懂了，但又似乎无法理解一般。翠儿昨儿还好好地，怎么会？难道是……被二少爷害了？那我……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是想到死亡意味着的别离，眼睛便酸了起来。

　　几年前爹爹便没了，之后我便再也未见他，虽然当时我不明白，可如今我已经懂了死亡的意义。因为，翠儿和我说过什么叫做死亡，便是再也看不见了，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她曾告诉我，她的爹娘都在饥荒中死了，她是个孤儿。而我也是一个孤儿，所以她说要当我姐姐，要一直照顾我。

　　我一直呆愣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我已泪流满面。

　　直到罗婆子凶恶的声音响起：“一个个都给我站好了，一会儿二少爷和王妈来问话，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回话！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我听了罗婆子的话，忙用袖子抹了泪，和所有人一起站队，待二少爷和王妈进来时，我已战战兢兢地呆在了第二排的中间。

　　王妈和二少爷进来后，我和众人一样按着规矩行礼。

　　大家起身后，王妈便开始训话：“今日出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进府这么些年，府里还从未出过这等事情。太太要我将此事查清楚，再去回话。罗婆子，一会儿你挨个叫名字，让她们一个个到隔壁的房里来回话。”

　　罗婆子忙恭敬应下，接着便叫了李桂花的名字。然后，我和翠儿口里一直叫着的李婶便出列，向门外走去。

　　我想到翠儿，心中伤心，泪止不住地又要留下，但想到一会儿王妈要问话，心里便是一阵忐忑。

　　出去回话的人，都没有回来，而屋子里的人却越来越少，我心里便越发害怕。还有一个，就轮到我了。翠儿姐姐，你昨日到底是要去哪里？又是怎么去了井底？是不是二少爷害了你？若是王妈问话，我该不该说实话呢？

　　不，不能说。二少爷也在，他不是好人。且翠儿从前教过我，对人说话要有分寸，尤其是对主子们说话。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能说。

　　我这时虽然拿定了待会儿回话的主意，但心里还是害怕担忧交织在一起，甚至连身子都忍不住打起颤来。所以，待罗婆子叫到我的时候，我的心一阵狂跳，险些连门槛都忘了跨，幸好只是绊了下，并未摔倒。

　　就这样，怀着无比的担忧，我跨进了那间问话的屋子。我颤颤巍巍地行了礼，还未起身，便听王妈厉声说道：“听说，你平日与翠儿交好！那她昨日做了什么，你铁定清楚！”

　　我未语，泪先留，接着便不停地摇头。

　　王妈严厉地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说！翠儿昨日到底去做什么了？她未回来吃饭，还是你打的掩护！没回来睡，你也不报告罗婆子！你定然是清楚她去那里了！说！她为什么跳井？”

　　我只是一面哭，一面摇头。

　　王妈不耐烦道：“哭什么！说清楚了，再哭不迟！”

　　我泪眼朦胧的哭着将昨晚翠儿没有回来吃饭和让我打掩护的事情如实相告了，但关于翠儿为什么要走开，为什么没回来，为什么会在井底，我却只是一味摇头。整个过程，我的泪没停过，而二少爷一直未发一言。

　　王妈听我说完后，便又问了翠儿平时还与谁交好，可有什么小厮之类的干哥哥？我心里虽然知道翠儿与府里的杂役顺子关系不错，但我不想在此刻牵累了旁人，所以只是一味摇头。许是我一贯老实话少，王妈见我摇头，也并未太过为难我，一会儿便让我出门了。

　　待出了这道门，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头却依然很难过，想到翠儿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我便忍不住更伤心了。

　　接下来，按着门口小厮的指引，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此刻，屋里已经有了好些人。她们正坐在一起讨论着翠儿的事情，也互相探听着刚刚都被问了些什么。见我进来，众人依然像往日一般好似未见，继续说着她感兴趣的话儿，并未有任何中断。

　　我在一旁除了默默流泪，便是想着翠儿往昔的好。虽然没有参与她们几个说话，但她们说得话我多少听见了，原来顺子和翠儿交好已经有人告诉王妈了，而且她们还说顺子几日前已经外派到庄子上做事了，翠儿说不定想不开才……另外也有人说翠儿是中邪了，当然也有人是可怜翠儿年纪轻轻的想不开……说什么的都有，我虽然心里反驳，但嘴上却未说一句，只是默默地为翠儿伤心。

　　待晚上吃饭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但我不想引人注意，遂还是草草塞了点东西进嘴巴，之后便回了房。吃饭时，我一心想着要为翠儿收拾收拾，以后好好偷偷烧祭给她。却不想，她的东西早已都不见了。我一时未明白过来，可一会儿便想明白了。王妈一定提前带人搜过这里了，就像从前罗婆子怀疑小红偷了东西一般。所以，翠儿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留下，这并不奇怪。只是，我仍旧觉得很难受，为此又忍不住落泪了。

　　翠儿的死，于我是一份无法启口的伤心。

　　平日里，我只和翠儿交好。除了她，我没有朋友。所以，伤心也是自己的事，没有人可以说。

　　我一直没有习惯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不论白天和夜晚，我总会习惯性地回头张望，想抬头看看翠儿的脸，听她笑着和我说话。

　　我总觉得，她没有走开，只是和我玩闹，从前她也曾这样逗过我的。

　　我比往日里更沉默。因为，在这个府里，唯一真正愿意和我说话、事事都愿意为我出头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只有变得更乖巧更沉默，才不会被欺负。

　　虽然被人欺负是难免的，但是无力地反抗改变不了什么，何况我从未想过要反抗。

　　所以，当她们把自己的活丢给我的时候，当她们吃饭不留菜给我的时候，当她们把我的例钱抢去的时候，我仍旧沉默不语。

　　从小受到的冷遇太多，我早已习惯了，虽然从前翠儿常看不惯我的性子，会说我性子太软不争气，但我总觉得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忍忍就过去了。

　　只要待我好的人和我在意的人，可以陪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可是，我被迫离开了游大娘，而翠儿也不在了……

　　晚上，比白天难受。虽然白天很累，但因为被加了很多活，格外忙碌，并没有太多时间伤心，只是不敢懈怠地应付完眼前的事情。

　　晚上，却因为空了下来，不禁想着翠儿，难免伤心。好多时候，哭着哭着就没了意识。每每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脸上也疼的厉害，因为是冬天了，脸容易伤着。

　　哭着睡，不好，我知道，可我忍不住伤心。

　　在我的伤心还没有好起来之前，府里又发生了几件大事，大少爷突然没了，太太受不了这个打击病倒了，家里变成了二少爷主事。

　　太太病重，王妈不再管外面的事情，而是一心伺候太太。于是，二太太房里的钱妈，成了这个府里主事的婆子。

　　而厨房里，也不再是罗婆子说了算。这儿来了新的主事人，大家叫她赵婆子，听说她是钱妈的发小。

　　虽然府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我的生活并没有变化，白日一样是忙碌，身边一样没有翠儿，夜里一样伤心，早上一样脸疼的厉害。

　　可我知道，大少爷的死，不是如大家说得——只是意外，只是运气不好，才被贼人打劫，被谋财害命了！事实上，大少爷是被二少爷叫人给害了！但，我不会将真相说出口。因为，没有人可以说，也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唯一在意忐忑的和焦虑不安的是：翠儿的死，是不是与此有关？我能用什么法子，弄清楚这件事呢？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是个笨蛋！一个除了哭和忍，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翠儿在的话，如果虎子在的话，他们一定有法子，他们都是那时我见过的人里顶聪明和顶有主意的人。虽然长大后，我并不以为然。但那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于是，当我开始思考该如何找出真相的那天开始，晚上我仍旧会发呆晚睡，却不再哭了。因为，我知道光是哭泣和伤心解决不了问题。而我想知道，翠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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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成长是循序渐进的，而不是一蹴而就滴。
陪着她慢慢长大吧。美好的人生，会在之后等着她的。
虽然她还要历经许多磨难，但是彩虹总会在风雨后出现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