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甜镇异妖志》司清

16、山神娶亲

　　雪川屏住呼吸，胆颤心惊地与女鬼对望。

　　女鬼瞪着她，癫狂疯魔地笑了许久，又不住重复道：“他要来了，哈哈哈！”

　　“还是个疯子。”雪川拨开她手，发力将人推出去，“离我远点！”

　　林致听到异动，在外呼唤：“雪川，怎么了？”

　　雪川听着那女鬼渗人的笑，道：“没事，我遇到一个女人，你可知近年来，镇上有没有谁家的姑娘死在这里头了？”

　　“姑娘？”林致说，“没有吧，这是古墓，谁会狠心把人关在这里头。”

　　雪川问那女鬼：“你是谁？来这里多久了？”

　　眼前比方才更加清晰，这女鬼穿身破破烂烂的灰衣白裳，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的，像才从水里爬上来，也不知听没听懂她的话，在地上打滚放肆大笑，不一会儿，爬起来扭身往墓道深处跑去。

　　“哎，你等等！”雪川来不及向林致告别，摸索着朝那女鬼追去。

　　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雪川敏感地察觉身边变宽敞了，应该出了墓道。

　　在原地等待视觉适应时，那女鬼的声音近在眼前，却又格外缥缈，像当中隔着什么。

　　等能看清路了，雪川一步步小心翼翼来到分叉路口，这道路相对狭窄，两旁是笔直的石壁，壁上浮着水珠，阴寒湿冷，再往前走，前后左右都延出逼仄的小道，不知通往哪里，雪川停下来，正思索该往哪里走，拐角处，那女鬼又露出头来望她：“嘻嘻。”

　　待看过去，人又不见了。

　　雪川觉得这个女鬼对她似乎没有恶意，也不管其他，加快脚步便跟了上去。

　　那会儿从外观看，这墓并不算大，修在深山老林里，葬得应该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就算是，也年代很久远了。雪川在墓道里穿行，这回走的时间很久，久到她有点累了，前方依然没有尽头，那个女鬼也彻底消失了。

　　她怀着期待，沿着墓道大喊：“你出来啊，你在哪里？”

　　叫了半天，无人理会，她身子还虚着，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下随意找处不那么潮湿的山壁靠着休息。

　　本想歇会起来继续走，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直觉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应该到夜里了，她人在地上蜷着，冻得浑身冰凉，脖颈处很酸疼。

　　雪川站起来活动身躯，余光瞧见黑黝黝的墓道顶部，飘来小团红色的焰火。

　　墓里怎么会有火？

　　招手去抚，火团被她掌风拂开，晃晃悠悠荡向前方。

　　自己在这睡了这么久都相安无事，想来墓里没有野兽，雪川放下心，跟着那火团往前走。

　　随着距离渐近，头顶的石壁越来越宽敞，试着喊一声，声波在空荡的墓里漾出去，在前方迅速散开。

　　雪川直觉前面应该到主墓室了，火团到石壁前飞了会儿，慢慢下落，从她脚前一个半人高的墓道里钻了进去。

　　雪川俯身爬进那低矮的墓道，尽头深处，有月亮大小的光亮，火红色，再靠近一点，闻听一片嘈杂。

　　热闹的人声，混合着悠扬的锣声唢呐吹吹打打，像有人在墓中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到尽头，雪川的心差点迸出嗓子眼。

　　居然……真的是婚礼。

　　小道外面是巨大的空地，像掏空整个山腹形成的，四周徒留陡峭的黑岩峭壁，峭壁之上排列无数狭窄洞穴，她身处其中一个，所有的洞里都燃着密密麻麻的红烛，风动，烛光晃起来，恍若漫天星斗闪闪烁烁。

　　山腹中央悬着一口棺椁，是石棺，盖子和棺身都由铁链固定在半空，四周牵着上百条红帐，一座木吊桥，颤巍巍竖在当空，连通山壁上的墓道与棺身。

　　至于那嘈杂声，是从吊桥那头正对的洞里传来的。

　　雪川正觉纳闷，伴随高亢激昂的唢呐声，那头慢慢走出一支队伍。

　　是送亲的，一行人皆着黑衣，系红腰带，领头的举两个满脸酡红的纸人，其后的端了许多祭品，三牲，纸钱，再后的提锣，吹唢呐，提灯笼，抬箱，打火把，当中携着一顶大红花轿。

　　雪川靠在洞壁上，连呼吸都忘记了，这些人的确在举办一场婚礼，可是，这里是坟墓啊？

　　嫁人怎么嫁到这里来了。

　　到吊桥前，樵夫搁下轿子，从中扶出凤冠霞帔的新娘子。

　　女子身形纤弱，一步一顿，踏上桥时便依依哭了起来。

　　与她相较，那迎亲队伍却十分高兴，披头盖脸将祭品扔下山崖，齐声大呼：“山神爷在上，今日送守山女出嫁，愿与山神爷百年好合，佑我长宁镇四海同春，天地安康！”

　　那新娘子回头望望他们，许是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期期艾艾走过吊桥，躺进洞开的棺椁里。

　　队伍这边，几个壮汉上前拽起铁链腾腾盖上棺盖，待确定石棺封好，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那棺椁轰然晃动，慢慢下陷，又骤然加速，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腹中。

　　须臾，下面有震天的水声传来。

　　雪川目瞪口呆。

　　这是……山神爷娶亲？

　　回忆一下，天界的春妖确实有男有女，可白白将活人送进棺材里扔进山腹中，与杀人有何区别？而且，她也没听说过山神会娶凡人女子为妻。

　　洞里刮过一阵疾风，雪川下意识移开脸闪避，等风过，再看出去，送亲的队伍消失了，满山的红烛红帐也尽数不见，不知哪里来的月光飘飘洒洒照到棺椁上，那新嫁娘依然一袭红嫁衣，坐在棺身上捂脸哀声哭泣，自带一抹愁怨。

　　一旁的吊桥上，另有个人靠在哪里，望着新娘子默默无言。

　　是那个消失的女鬼。

　　雪川迟疑着踩上桥，到那女鬼身边，女鬼立在那里，目露迷茫，像是不明白那新娘子为何会哭。

　　雪川唤了她好几声，她也不说话，只好过去问那新娘子。

　　新娘子置若罔闻，哭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她掀了盖头，露出一张白惨惨的脸，踏上吊桥问雪川：“你是何人？”

　　她问的自然，情绪转化的极快，让人难以相信方才哭了那么久的人是她。

　　雪川愣道：“你刚刚是在干嘛？”

　　女子揉了揉脸颊，淡然坐下来托腮道：“没什么，不过是在重复我死亡时的场景，这么多年，每天都是如此，我都习惯了。”

　　雪川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些人为什么要把你扔在这里？”

　　女人道：“我叫阿宝。”

　　长宁镇是春甜镇的临镇，就在老槐山的那一边。

　　大概一百年前，阿宝出生在镇子里，但她命不好，她娘生下她之后血崩而亡，长到七岁时，又死了爹，此后八年，她只能待在镇上义庄里，跟看守义庄的老瞎子一起生活。

　　吃百家饭，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长到十五岁，长宁镇却迎来了百年不遇的旱灾，整整两年没有下过一滴雨，地里庄稼长不出来，人渐渐活不下去。

　　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

　　依旧是求神灵庇佑的老法子，镇上请来道士做了一个月的法事，又连续三月上老槐山拜祭山神，祈求山神显灵，祝长宁镇渡过难关。

　　可半年过去，镇上死的人疯的人越来越多，天依旧不下雨，山上的树皮草根都被挖尽吃尽，眼看要陷入困局，不知是谁又献上了计策。

　　便是选一个适龄女子当做守山女，抬进山里献给山神，山神娶了亲，定能惠济长宁镇。

　　这办法得到了镇上所有人的同意。

　　选来选去，人选落在阿宝头上，道士说她八字纯阴，最适合做守山女，她便只能点头。

　　整个山神娶亲的仪式，花费了近一个月去准备，长宁镇近乎全员出动，先是找场地，接着建造婚房山女婚椁，为此几乎掏空了一座山。

　　后来，婚房修成，位于山内深处，很大，够气派，也很隐蔽。

　　只是，通往婚房的道路前宽后窄，一旦封上入口，人便难以出去。

　　老瞎子为她去问，道士说，她既是献给山神的，那一旦踏进这山室里，此生都不能再出来了，不然惹恼了山神，长宁镇必将永无宁日。

　　她方明白，这所谓的娶亲，不过是拿她的命去献祭。

　　那天，他们将她打扮一番，送进花轿，抬上山，又一路抬进挖好的墓道里。

　　她上了桥，爬进棺椁里，本以为仪式到此结束，没曾想，他们卸掉了棺椁上的机关，将她连同那棺材一起扔进了山下的悬崖里。

　　悬崖下面是条暗河。

　　等她再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入口被封死，这席地幕天的婚房里，只她一缕孤魂野鬼。

　　她果然一直出不去。

　　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到如今，方知外人已经这山室看作前朝的古墓。

　　当然，与古墓也没什么两样。

　　雪川道：“谬论，我从来没听说过山神还会娶亲的。”

　　阿宝已经接受了现实，淡淡一笑：“不然，他们为什么会挑中我？八字只是一个借口，左不过是因我无父无母，孤苦无依，适合去做这个为镇子牺牲的人。”

　　雪川指指那个疯疯癫癫的女鬼：“那她呢？她为何会在这里？”

　　阿宝道：“在我被封在墓室里许多年后，她突然出现在墓道里，我不知她从何来，问她，她也始终答不上来，我猜，她大概是个跟我一样命苦的人吧。”

　　女鬼在她二人身边蹦蹦跳跳，口里还是唤着那几个字：“他要来了。”

　　雪川不知这个他到底是谁。

　　阿宝问她：“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我……与你差不多。”

　　阿宝难以置信道：“难道时隔这么些年，他们还在用这种法子？”

　　“那到没有，我得到这样的待遇，是因我并非凡人。”

　　雪川停了一下：“我是妖，本来也该是下一任老槐山山神。”

　　听到这话，那女鬼忽然急切冲到她身边，拼命指自己，嘴里兴奋地不停哦哦哦。

　　雪川看了半天：“她什么意思？”

　　阿宝道：“我觉得，她的意思是，她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她是妖？”雪川细瞧女鬼，“还是说，她也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