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碎灵（三） ...
-
在他问出“是否按家中古籍修炼”时沈舒白就隐约想到了什么，此时大概已经明白了。
他自己都有些迟疑。
他的记忆是完整的，没有断片过，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他不可能是临芜，但种种巧合之下，他似乎也不能解释这一切。
他居然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承认吧，好像他也认不出来什么，反驳吧，苏衍好像也没明确的下什么定论。
就在他纠结时，苏衍先开了口。
他迅速收拾好情绪，甚至根本没提刚才的话茬，而是朝金乌招招手：“回来，走了。”
金乌耷拉着的鸟头稍稍抬起了一些，犹豫片刻，大概是觉得这伤心地留下来只会徒增眼泪，于是不舍地亲吻了一下树冠，尖长的鸟喙把土树戳地直掉渣，好似山崩，苏衍抽出折扇挡在自己和沈舒白头上，乱石碎土砸的噼啪响。
金乌送完告别吻，腾飞起来，绕着整个神岛飞了三圈，然后来到苏衍面前，身躯还悬在空中，低下长长的脖颈和鸟头，瞪着一双大眼睛与苏衍对视。
苏衍从它灯笼似的眼睛里看出来几分祈求。
神了，这恨不得啄死他的鸟儿居然朝他低头了。
“求我救活扶桑，找回阴神么？”
金乌点点头，头上的翎羽随着它的动作向下低伏。
他这才看见，这金乌居然还是双眼皮，而且还是金色的，眨眼时会发出闪闪金光，只要不调皮啄人，它这么看着还真有几分神性。
他抬起一只手臂，金乌巨大的翅膀从末梢处开始消散成金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变回一只红鹦鹉。
苏衍将这里再次封起来，与沈舒白重新落在岸上。
人间春雨已歇。
沈舒白见他不像是要再提的意思，那些打探都好似没发生过，于是他也不好再问，只能配合着他转移话题：“你去哪？”
这话就是问出来意思意思，他以为苏衍会继续跟着自己，但没想到苏衍居然说：“我回去一趟，有点事。”
沈舒白说不出什么滋味，就是突然觉得好像不太舒服，但还是点了头：“好。”
刚才还刨根问底纠身世，搞得他都开始自我怀疑了，结果人家转眼就要分道扬镳。
两人在岸边分别，苏衍望着他远行的背影，捏着手指，忍住了没扑过去把人拽回来。
证据不足，不能认。
一来认错了尴尬，虽然他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二来沈舒白没有那段记忆，被认成别人会生气，他已经不止一次因为这个生气了。
他回到宣潇家，但家里根本没人，于是又去了宣潇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有保护符阵，禁止人随意翻越，苏衍也不是那么乐衷于搞破坏，于是没有强行闯阵，而是打算规规矩矩从大门进去。
三千年前的老祖宗还知道不能在街上大变活人，特意把传送阵开在一条小巷里，走出去拐个弯就能看见宣潇工作室的门面。
他提起衣摆进去，门口的前台立马站起来，“您好，有预约吗？”
前台是个小姑娘，只在苏衍刚刚苏醒那天见过他一面，见到的还是他蓬头垢面的尊容，导致今天差点没认出来。
尤其他肩膀上还站着只红色的小鸟，头上三根翎羽跟鸡冠似的，造型很是别致。
苏衍不知道预约是个什么意思，只说：“我找于国胜。”
宣潇老早就叮嘱过前台，如果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袍长发的男人过来，可以给他行方便，于是前台后知后觉地认出他后没有阻拦，挂着温柔热情的微笑带他上楼去于国胜办公室。
“于大哥刚回来，正好空闲。您随我来。”
苏衍跟她路过楼梯时，一个物件忽然从楼梯上掉下来，他顺手抄住，是个手机。外壳跟宣潇那个乌龟拜寿不一样，这个壳子上写着一个字，还是繁体的。
潋。
苏衍不明白为什么这东西需要一个壳子，还是半包的，更不明白上面写个“潋”是什么意思，但是宣潇说过，那上面不管画了什么都不是驱动法器的符文。
不过苏衍对这些倒也没有过于强烈的好奇心。
楼梯上有个年轻人急匆匆跑下来，看了他一眼，脚下没刹住，直接踩空了，急忙抓住扶手才没从楼梯上滚下来。
他穿的很有趣——一身明黄色的衣服，戴着个材质坚硬的黄色帽子，帽子上还有一对黄色的兔耳朵，斜挎个箱子，隔着两级台阶跟苏衍对视一瞬，立马低头把歪了的兔耳朵扶正。
苏衍把手机递过去：“你的么？”
那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白白净净的，没敢正眼瞧他，抢似的夺过手机匆匆一点头，声音几不可闻的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衍看着他离开工作室，骑上一个两轮的坐骑，一拐弯绝尘而去，问前台：“我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么？”
他跑那么快干什么？
前台笑笑：“送外卖的嘛，都风风火火，可能是要超时了吧。”
苏衍不知何为“送外卖”，但字面意思听起来跟跑腿儿送货的好像差不多，他没在意。
于国胜刚洗了手从独立卫生间出来，门没关，正看见前台送他上来。
他一看见苏衍就是一愣，挥手让前台走了，指着他肩膀上的鸟问：“金乌？你给带回来了？东海有变？”
“阴神不见了，扶桑已封，金乌不愿留下。”
于国胜一开始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想通了：“也是，阴神要是好好的，外面也不至于乱成这样。找得到吗？”
“暂时没线索。”他还以为于国胜会有什么线索，毕竟他好歹也是个神，现在看来似乎高估他了。
于国胜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抽张纸巾擦了手，去拆外卖包装盒：“扶桑阵已毁，这么多眼睛盯着，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当务之急是找到阴神和解阵的方法。我听说阵里有扶桑木根做的咒牌，跟东海扶桑封树有关么？要想取出来还有点困难。”
苏衍：“暂且不取，找阴神要紧，他应当有法子两全其美。”
这是所有人都认同的流程，眼下他们也没有别的线索。
“吃吗？”于国胜指指面前的肯德基。
苏衍对两张大饼中间夹块炸肉没什么兴趣，婉拒了：“我已辟谷，没有口腹之欲。你先吃，吃完再说。”
他踱步到办公室墙边的博古架，观赏起上面的摆件来。
于国胜看着他颀长高挑的背影，笑了一下：“你以前可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你以前就是个没规矩不讲究的市井流氓。
苏衍在博古架上扫了一圈，目光被一个黑曜石雕吸引住。
那黑曜石质地不错，雕的是一只乌龟，乌龟上面还盘着一条蛇。
上古神兽——玄武。
于国胜的儿子玄冥是北海海神，玄武也主北方，似乎跟他儿子是同僚，这也算是变相的睹物思人了吧，毕竟民间好像一直没什么人拜玄冥，自然也就没有关于玄冥的雕像和物件。
心里想事不耽误他回于国胜的话：“从前年纪小，缺管少教，行事放诞了些，非我本意。”
他说的挺客气，好像口头上会说人话会拽词儿，心里就不狷狂了似的。
于国胜没好意思直接喷一句“你只是从一个粗鄙的小混混变成了一个有文化的大混混”，而是说：“我有时候看见你总会想起我儿子。我生他生得早，生完没时间带，把他留给朋友养，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长得没型没款了，到处惹祸，世上人神千千万，想杀他的有一半。我于是不得已，请求天帝将他神力封印了三成，以为他打不过人家自然就会蜗居不出，但事实证明，你就算用捆天锁给他绑四方天柱上，也阻挡不了一个一心作死的人。”
博古架上摆着一个精巧的琉璃球，苏衍通过琉璃球的反射看见于国胜正在狼吞虎咽，心想：“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但他挺喜欢听这些东西，毕竟都是些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于是没有打断。
于国胜喝了口可乐，冰镇的冷饮直入肺腑，冲开他遥远的记忆。
他叹了口气，捏着饮料纸杯：“我就想，如果不是我年少轻狂，如果我能陪着他长大，是不是他就不会长成这样？就不会……”
落得这个下场。
“人性是善是恶，跟父母管教不管教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苏衍神色淡淡：“我在父母身边生活十四年，不一样长成了一个混账？”
“呵。”于国胜笑了。
你还知道你是混账呢。
“你但凡做事想想后果，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这辈子做过那么多事，从不后悔。”苏衍说：“不是做什么事都要思量再三的，有些事随心就好。人生一世，能自己掌控的东西不多，生死由天，连命都不在自己手上，除了一日三餐，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你今天这句话，我认可。”他微微侧身，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如果我能想到临芜会替我顶罪，我屠苍生门的时候就该用子母镜昭告天下，让全天下人都亲眼看着。”
他还是那一副矜贵样儿，连微笑都恰到好处，身上的戾气却毫不遮掩。
于国胜：“临芜教你识字的时候怎么没教你做人呢？”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碎灵（三）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