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贤》缓寻芳草

6、绝不退让

　　姜时晏说通了秦夫人，又得了她吩咐，心下虽百般不愿，却还是找机会进了宫，原是要跟成顺帝先交代的，中途却被姑母淑妃身边的福全公公拦了路，说娘娘在前头栖凤亭里头等着他。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长叹一口气。

　　他同这位姑母，实在是合不来。

　　盛朝传到如今的成顺帝才第二代，先帝元和帝乃是前朝的武威将军，造了自家君主的反，才开创了盛朝。

　　立国不久，元和帝为笼络人心，要立了功的各家都出了女儿同太子联姻。

　　姜时晏的父亲姜璟算是开国勋贵，又正好有两个大好年华的庶妹，一个名唤姜璃，一个叫做姜瑶，两人只差了一岁。

　　亲事上，自是照长幼顺序。

　　然眼看着姜璃要入宫做太子侧妃，有一日，妹妹姜瑶竟在世家云集的赏花宴上落了水，又极是巧合地被太子撞到了，湿淋淋给救了上来，缩在太子怀里瑟瑟发抖，众人看得心底发笑。

　　这么一闹，进太子府的人自然从姜璃换成了姜瑶。

　　彼时，姜家已是姜璟掌家，却也只能将姜瑶狠狠叱骂一通，再乖乖换人。

　　照他的意思，自然是性子恬淡的姜璃更适合，往后入了宫墙，能安分守己就是福分。

　　改朝换代时，成顺帝十一二岁，半懂不懂的年纪，便跟着元和帝经历了整个改天换地的过程，最怕的便是有人走了他家的老路，后来又作为储君被元和帝亲自培养，待即位时政务上极是干练，心术上亦是玩得得心应手。

　　那时的姜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仍贪心不足，再搅进下一波储位之争，只怕风头太盛，灾祸临头。

　　可到底是亲哥哥，不忍心悄悄把姜瑶处置了，只能咬着牙将她送进太子府。

　　后来，成顺帝即位，姜瑶成了淑妃，膝下有个皇子，封了勇王，如今已是一十六岁，姜时晏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成了勇王党。

　　到了栖凤亭，一身雍容的淑妃嘴角讥诮，瞥一眼姜时晏，“你如今是长本事了，我怎么听说，你同一个乡野女子搅和在一起，还有了孩子。可有此事？”

　　姜时晏心底又开始叹气，淡淡道，“确有此事，是失踪那年失了记忆时娶的，原以为走散了，近来才知他们母子在京城落了脚。”

　　“哦，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有了孩儿，自是要娶回去的。”

　　“胡闹！你是什么身份？若实在喜欢她，我也不拦着，了不得接近府里做个贵妾。

　　吏部王尚书的嫡次女王锦儿，听说姿容甚好，性子和顺，家世上也配得起你……”

　　淑妃涂了银红蔻丹的指尖轻扣着桌面，不疾不徐说完，似有些乏了，按了按眉心，“你同泽哥儿两人，但凡有一个能省心些，我也能少操点心。”

　　姜时晏心里半点不意外她能说出这番话，清清嗓子缓声道，“王锦儿既这般好，姑母何不让泽表弟娶了她？”

　　淑妃闻言一愣，“二郎，你可是怨我这做姑母的，将你拉上这条险途。我不管你心里如何想，你同我还有泽哥儿，包括侯府，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便是为了侯府，也该乖乖娶了王锦儿。”

　　姜时晏仍是一脸漠然，半分也未将淑妃的话放在心上，半晌，才低低道，“姑母不必再说了，亲事上我绝不退让。”

　　“你……”淑妃正要扬高了声调，见对面姜时晏忽的起身行礼，“拜见官家。”

　　成顺帝从宫道上走来，落了座，笑笑问，“起来坐吧，莫要拘礼。姑侄俩这是怎么了，乌眼鸡似的？”

　　淑妃也忙行了礼，才又风姿绰约地落座，娇嗔道，“官家不知，这浑小子竟……唉，让他自己同您说吧，我实在气得不轻，这才训了他两句，可巧就赶上您来给他解围了。”

　　姜时晏依言入座，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当初就派人回去找过她，街坊邻里都说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是巧了，近来才又遇上了，还带了个小的。”

　　眼梢里乜到成顺帝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也是，哪里有能瞒得过他的事情？

　　“朕前日听安华那丫头跟朕讲了个话本里看来的故事，说是有对少年夫妻遇上战乱，不幸走散了，多年后竟在同一个地方相逢，靠着一对儿玉璧认出了对方，虽已人到中年，到底旧情难忘，终是破镜重圆了。

　　朕倒是觉着，修远这经历，可比那话本里的好多了，你同那小娘子俱都风华正盛，便能夫妻团圆，父子重聚，岂非好事成双？

　　唉，可真是年纪大了，说起你们这些小儿女的情缘之事，朕真是羡慕得紧。”

　　“官家——”淑妃面色复杂，拖长音调叫了成顺帝一声，满腔的不忿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她早不是当年头脑简单的小娘子，知道官家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用意。

　　“既有了官家这话，臣便放心了，本来还怕这事有失体统，惹了您和姑母不快。”

　　成顺帝仍是笑，“这有什么？你若是怕名不正言不顺，朕再给你一道赐婚旨意。”

　　姜时晏心里琢磨着，不管官家是为什么考量，才说了这么一通奇奇怪怪的话，结果是好的，如了他的意就行。

　　赐婚圣旨，到底要是不要呢？要了，生怕玉娘骂他以势压人。

　　不要吧，万一自己真搞不定，圣旨便要发挥作用了。

　　罢了，还是先自己试试吧。

　　想好了，冲成顺帝行礼道谢，“无妨，本就立过婚书的，如今只需上了族谱就行，没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成顺帝点头，又问淑妃，“你方才说气得不行，就是为这事。可是怪修远将那母子抛下几年不管不顾，这也怨不得他。

　　他不是说了，当年派人找过，许是缘分未到，如今不就遇着了，修远往后好好弥补那母子就是了。”

　　淑妃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讷讷点头。

　　成顺帝这才朗声大笑，“修远这样板正的人，竟还有这般风流事，着实让朕吃了一惊。”

　　姜时晏垂着头不说话，只是低笑——

　　他哪里是什么板正之人，唉，可惜，在这皇城，尤其这宫墙里，人便好似上了枷锁戴了镣铐，只能做个板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