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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雒阳城内,谢氏族人聚族而居。

      穿过熙熙攘攘的城区,巷子幽静,纵有达官贵人至此也得收敛张狂之色,参天大树落下一大片树荫,树荫底下便是谢氏门户。

      伯父谢端是个儒雅温文的中年人,待多年未见的侄儿格外温柔怜爱,而祖父谢昀却不常能见着人。

      谢璇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傅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方棋盘。

      自娱自乐?

      老人指了指面前的空位,谢璇便坐了下去。

      “阿蝉伤势已痊愈乎?”

      “并无大碍,”谢璇想了想还添了句,“我从小身子就好得和牛犊子似的,大父毋忧。”

      谢昀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少年气淡神闲,像是对此深信不疑一样。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可会下棋?”
      “略懂皮毛。”

      谢昀颔首,随后执起白子。

      棋子微凉,太傅大人威势甚重,谢璇却颇为放松。
      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就算被杀得片甲不留那也是正常事,他随便来就行。

      “凉州叛乱不断,朝中几次商议弃凉,如今全赖汝父戍边西北,”谢昀捻起棋子一边闲聊着,“他并非不念着你。”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酒窝。
      “我知阿翁心意,也知大父怜我。”

      棋子落下的声音是清脆的,伴着庭院内的鸟叫与树叶簌簌声,令人心安。

      “正则也常常念着你。”
      仙风道骨的老人突然笑了。

      “你母亲体弱,你幼时养在雒阳时,全赖正则带着你,你幼时常唤他春生阿父。”

      谢璇的脸差点变成了一个囧字。
      ……且慢,他与谢慈不过相差六岁吧!这黑历史……

      见眼前少年耳朵逐渐变红,谢昀面不改色继续说道:“你幼时壮得和小牛犊似的,年年冬日踢了被子,患了风寒只需春生哄哄就能痊愈,都不必买什么药。”

      谢璇的手开始抖了。

      看着小孙儿无地自容的模样,在外端庄持重的太傅终于心满意足。
      若说族中小辈,唯有季玉的孩子生得最可爱,逗起来也最为有趣。

      他欲再下一子,却诧异的挑起了眉。

      棋局上白子竟不知何时走入了绝境,面前的小孙辈正拿着一枚黑子冥思苦想,俨然是化悲愤为战斗力了。

      他稍稍正色,二人竟是有来有往,思忖之中,日头甚至都微微西移了一些。

      谢昀讶异难言,他并非什么臭棋篓子,相反,他于棋艺上颇有造诣,他嫌谢端路数太死板,又嫌夫人棋路太过了解,挑挑拣拣族中唯有谢慈可与他稍稍玩乐一番,平日里他更好一人琢磨。

      哒——
      最后一子落下。

      谢璇看了眼,他道:“大父厉害。”

      祖母正巧在旁观棋,笑道:“厉害什么呢?这老儿,险胜小辈一子,丢人啊。”

      谢昀当即摸着胡须,私下里又扯了扯夫人的袖子,他仿若无事的说道:“阿蝉杀心重啊!”

      这路数,他几乎以为是他那小儿子在此,但谢璇却又较他父亲那种大开大合的杀意更温和一些,包容一些,也更难缠一些。

      谢璇只以为祖父仁慈,还让着自己。

      谢昀收起了棋子,老夫人便让一旁的侍者就送了点心茶水来。

      粔籹甜甜的,和甜口麻花似的,谢璇趁着祖父祖母不注意,炫了好几个,腮帮子都微鼓起来了……嗯,他还在长身体嘛!

      老夫人抬袖偷笑,谢昀假装没有看到,他等小孙子艰难的咽下,方才开口。

      “听闻阿蝉欲入雒求学,”他说道,“你欲学什么?”

      谢璇眨了眨眼,还未说话便又听祖父说,“你学成之后欲做什么?”

      庭院内寂静无声,只余树叶簌簌声。

      做什么?
      能做什么?能改变什么?

      谢璇想了想说道:“求学者,或欲澄清天下,或欲扫除外敌,或欲求名求利,我不过一小民,赖祖辈蒙阴,不求上进,但求日后若为一主簿长史能无有过错。”

      祖父的神色是温和的,并未因他这番话而斥责亦或是不悦。
      良久,他道:“善。”

      离去时,是谢端伯父家的阿姊领着他走的。

      谢宛阿姊端庄的向祖父与祖母行礼,她生得貌美,一举一动皆是大大方方的世家子弟风范,俨然是受过良好的教育。

      庭院深深,阿姊带着他穿过几道回廊,庭院中的花草被照料得很好,那株柏树也生得格外高大翠绿。

      谢璇忽听阿姊轻笑一声。

      “旁人皆想着要光宗耀祖,又或是壮志凌云要做成一番大事,如何阿蝉就只想着做个主簿长史?”

      谢璇眨了眨眼,他毫不心虚的说道:“太多人要做大事了,不缺我一个。”

      谢宛笑得眉眼弯弯。
      “阿蝉,和幼时一般有趣。”

      十七八岁的少女温柔而典雅,谢璇却不由得看了看天。
      哎呀,他不就是小时候调皮了些吗?

      谢宛留他用了饭。
      “大父尚有事情要忙,但也不好饿着阿蝉。”

      祖父家的饭很香。
      汤饼热乎乎的,带着麦香与肉香,配的小菜味道都格外的出彩,谢璇啃着腌萝卜,感觉人生如此美满。
      他在路上可是啃了十多天干饼子了!没给他噎死!

      他在雒阳谢氏门第的巷子里有一处自己的院子,族人早已给他打理干净,院子里甚至种上了花花草草,谢宛领着他回家,又不厌其烦的和他交代着一些琐事。

      “阿蝉既已归来,不必拘束,当作是自家人便是,若有旁人欺负你……”阿姊温温柔柔说道,“告知于我,我若做不了主,便告诉正则,正则也帮不了,那就告知阿翁,告知大父。”
      “谢氏在雒阳城内,还算有几分薄面。”

      谢璇觉得谢宛这一瞬间简直霸气得不行。

      “啪——”

      墙上忽而传来一声动静,两人一同抬头。

      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趴在墙头上,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墙,面上竟没有半点尴尬,还是笑嘻嘻的。

      “宛娘,阿弟,”他喊道,“我梯子倒了,借你家墙头趴会。”

      “谢和!”
      谢宛叉着腰,横眉竖目的喊道。

      谢和挠挠头,他在墙头上嬉皮笑脸的抱怨着:“宛娘偏心,你可从没有为我出过头。”

      “你若再爬人家墙头,我确实得先出个头。”
      谢宛道。

      爱爬墙的堂兄灰溜溜的往自己院里跳了回去,谢璇只听得隔壁屋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他眉头不由得一跳。

      “那是族里行七的谢和,是三叔父家的,”谢宛解释道,“他向来不大着调。”

      不着调的堂兄登门了!
      他从正门走的,手里还提着只鸡做见面礼!

      “阿花可听话了!”
      “明日给七兄煲汤喝。”

      二人同时出声,谢璇眨了眨眼,只见谢和掐着阿花的手都紧了紧,他强颜欢笑着。
      “煲汤好,煲汤好啊……不过也不妨多养着几日……”

      谢璇肃然起敬。
      原来雒阳的风气是养鸡做宠物吗?

      谢和生得俊俏,就算嬉皮笑脸也不惹人反感,他好奇的问道:“阿弟,长安比之雒阳如何?”

      谢璇答道:“远不及雒阳之繁华。”

      听闻长安城也曾经是繁华的,可是凉州叛乱不休,羌族军势愈盛,西都长安也慢慢就此沉寂荒凉了下来,成为兵家之地。

      “那季玉公是如何人也?”

      父亲的形象单薄而褪色,谢璇一时竟说不上自己多久没看到他了,似乎上一次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谢和很快的转移了话题,他东瞅西瞅的格外活跃。
      “阿弟啊,你我日后可是邻居了,说不准日后还要一同上学呢!”

      “你日日逃学,休要带坏了阿蝉。”
      谢宛警告道。

      送去了温柔的阿姊与闹腾的堂兄,谢璇挠了挠小野猫的下巴,拎起阿花又研究了会,这才罢休。

      院子里种着枣树,树枝上抽出了嫩绿的枝叶,想来过几个月就能开起一片黄绿色的花,秋天的时候他便能摘果子,等摘了枣子,他可以送给春生,伯父,祖父,宛姊,嗯还有隔壁闹腾又热情的七堂兄。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夕阳余晖洒在大地上,暖融融的,他倏而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院门,天色昏暗,谢璇看不大清门外是谁,但那人却躬身长揖行礼。

      谢璇引他入门,这才借着灯火看清他的面容,竟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郎。

      “侄儿谢琨,今日下学才知叔父归家,特来拜访。”
      少年低着头,温顺而柔和,竟是个气质如水的美少年。

      谢璇发觉这位侄儿竟比自己高小半个头,他眨了眨眼,厚着脸皮说道:“贤侄不必多礼。”

      美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说不清是什么意思,他倏而笑了起来,当真说得上笑靥如花,叫谢璇都看呆了一瞬。

      ……糟糕。自己家的人均颜值有些过高。

      “叔父新迁,不如去我那喝杯茶吧。”
      谢琨邀请道。

      谢璇这才知道原来谢琨小侄子住自己右边那屋,好嘛,回来多久呢,左邻右舍都齐活了。

      谢氏家风低调,谢琨屋内也没有太多摆设,但所见摆件皆是精巧而低调,处处都是文化大族的底蕴。

      侍者上前点了香炉,一片宁静中,谢璇问了谢琨今年多大。

      “我是太安八年夏日生的,”谢琨缓缓道,“叔父呢?”

      谢璇沉默着,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多嘴。

      “巧了,我也是太安八年……”他在谢琨的注视下不情不愿补了半句,“冬日……”

      “叔父年少一些,”谢琨微笑着,“不知叔父在长安时学业如何?侄儿神往已久,可惜未能去过西都。”

      谢璇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谢琨小侄子的促狭之意。
      莫非是记仇着先前他唤了声贤侄?

      他安详的跪坐着,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心下却也不恼。
      “我天性惫懒,学业不精,叫贤侄见笑了,”他笑道,“西北民风彪悍,尚武之风盛行,却也不少刻苦士子。”

      “如叔父一般,亦尚武乎?”

      年纪相仿的叔父跪坐下总显得有些懒散,眉眼间稚气未脱,他说道:“略知一二。”

      谢琨相邀道:“明日休沐,叔父若是闲来无事,不如与侄儿去西郊兽林一聚,叫侄儿见见叔父的骑射本事。”

      谢璇颔首,他抬袖饮尽最后一口茶水,水液微苦,叫他有些嫌弃。

      哎呀,这侄儿大抵还真是黑心的。
      但倒也不讨厌。

      归去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天空清澈,繁星点点,谢璇与小玉说自己晚些时候睡,他找了个好位置,蹭蹭爬上了屋顶。

      晚间的风微凉,他看到雒阳城一面是漆黑的,一面有点点微光。
      北城的权贵世家自然点得起灯。

      青瓦有些咯人,他慢慢坐下,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

      谢氏的门院高大,护墙也高,阀阅立在大门之外,上述数代功绩,纵使世事变迁,它都会沉默的屹立在那儿。

      他想着,哪怕世道不好过了,他也终究能倚靠在这偌大门庭的背后,求得一寸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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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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