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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冰冷、黑暗、窒息。

      冰雪掩埋身体,雪水带走温度,眼前有一缕微光摇曳——

      谢璇惊醒过来。

      新鲜柔和的空气灌入胸腔,他闻到了草木的清香,雨水之后湿润的土腥味,那是人间的味道。

      头疼欲裂,眼前晃过了无数破碎的画面,他挣扎着起身。

      矮榻、帷帐、漆具……
      他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

      鸦睫白肤,棱角柔和,微圆的桃花眼使得面容愈发柔和乖巧,这正是一个尚且年少的少年人。

      这是他看了十五年的脸,他自己的脸。

      闭上眼,他却又看到了与此世截然不同的高楼大厦,那是钢筋城市,水泥森林。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是庄子,还是蝴蝶?

      ……

      谢慈见到叔父家的幼子时,那已不再是孩童的少年正披衣坐在庭院里等他。

      少年人的轮廓还未全然张开,却已能窥得极为姝丽的容色,不似叔父,更似早逝的叔母。
      美中不足的是他面色苍白,神色恹恹,平添了一分病气。

      “兄长。”
      少年规规矩矩的问好。

      谢慈面上闪过一丝异色。
      他缓缓开口问道:“听闻璇弟路途中坠马,是伤着了哪儿?”

      谢璇看着杂草上缀着的雨珠,旁人的话似乎慢了好几拍才慢悠悠进了耳朵,他这才看向站在身前的人。

      弱冠少年容貌清俊,神色沉静,一举一动皆自有风度。

      这是伯父谢端家的堂兄。
      谢氏一族出身南阳,世代簪缨,祖父谢昀如今高居太傅之位,大儒之名,海内皆知,而伯父谢端亦是天子近臣,温和端方,身份清贵,除却他父亲这一支,宗族大多聚居于雒阳。

      他此行便是要上雒阳求学。

      二十多年现代的记忆与此世十五年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谢璇几乎要分辨不出何为真,何为假。

      他轻声说道:“撞着了头。”

      “是后颅?”
      “是。”

      眼前洒下一片阴影,堂兄的身上有一种竹木般清雅的香。

      “可容我一看?”
      谢慈问道。

      后脑勺的伤还肿胀着,触之刺痛,谢璇忍着疼痛抿起了唇,而堂兄只是一触即离。

      “疼痛乎?”
      “……有点。”

      谢慈温和平静的神色第一次有了些许波澜,他显得有些恼怒,可下一瞬,谢璇又觉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璇弟既伤势未愈,如何随意起身,”谢慈说道,“早春天凉,若受了风恐怕会头疼。”

      “屋里闷。”

      少年老实说道,可兄长却不容他解释,扶着他便起身进屋,屋里是浓重的药味。

      他在驰道上莫名坠马,仆从只能就近寻了驿站安置他,又四处寻医者来看伤,他昏迷了许久,仆从也愈发心急如焚,乱七八糟的药用了许多。
      ……只是也难为堂兄竟能寻到这偏僻的驿站。

      谢慈将窗打开了一条缝,让屋内的药味散去一些,点了驱虫的香,转眼又看着了案上只用了一小半的汤药,药已经冷却,浮起一层药渣。

      他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啊。

      “季玉公理当提前知会一声,”他第一次有些埋怨长辈,“族里可遣人来接璇弟,你身边只带了这点人,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堂兄直白温厚的善意令谢璇有些恍如隔世。

      父亲久在西北为将,他幼时便随父母居于西都长安,而父亲军务繁忙,他数年才得以一见,三年前母亲病逝,祖父数次来信劝他来雒阳,他守孝三年后才答允。
      ……如此,他上一次见到这位堂兄都是六岁的时候了。

      “我本想……驰马而来,用不了多久。”
      他讷讷道。

      谢慈伸手,他本想如幼时般揉揉堂弟的脑袋,但思及他脑后的伤,改为拍了拍肩。
      稚龄少年的肩单薄羸弱,谢璇生得幼态,长得也慢,比之同龄少年看上去还要小几分,如今容色苍白更惹人怜惜。

      “璇弟,你今不过十五岁,”堂兄温和说道,“在我眼中不过一稚子,便是撒娇也无妨。”

      谢璇看着谢慈,他想了很久,他想着,这位堂兄也不比他大多少岁吧?如何他就成了撒娇稚子?

      堂兄看了医者写的方子,又仔细的一一询问过去。

      “头上的伤不可忽视,”他这般说道,又问,“当真无有不适?”

      谢璇本欲摇头,但犹豫一瞬后还是说道:“头晕。”

      谢慈讶异的倾身,那张隽秀的面容凑得极近,叫谢璇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他倏而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啊!

      谢慈笑了,他道:“我去弄些吃食来吧。”

      屋内复归平静,谢璇却脸色爆红,恨不得把头塞进被窝里。
      他从昨日醒来以后除了药以外就未进过食,饿得肚子都咕噜叫了,难怪头晕!

      羞愤激得他头脑都清醒了两分,他如一团浆糊的脑子终于转动了起来。

      首先,他穿越了。
      其次,他已经穿了十五年了。
      再次,他摔破了脑袋才想起自己是穿越人士!

      上一世虽不算全然太平安稳但好歹物质丰富,今世却是落后古代,天下不平,边地战事不断……

      唯一的幸运大概是他很会投胎。
      谢氏是高门世家,他自不必与平民百姓一般为生计奔波,祖辈争气,母亲温柔,兄弟也温厚,他若想安稳一世,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谢慈归来时见着堂弟托着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有了些少年人的生气,不似先前蔫巴巴的。

      小玉端着还温热的白粥进来,面有愧色。
      “小郎自昨日醒来后便道胃口不佳,是仆粗心了……”

      “不怪你。”
      谢璇道。

      他接过白粥,米香扑面而来,看着寡淡,但他已饿得急了,吃得感觉香极了。
      母亲的教导刻进了骨子里,他就算吃得急又显得极为文雅。

      小玉眉开眼笑。
      “这是慈郎君花了两百钱从行商那儿换的,小郎喜欢就好。”

      ……两百钱!
      谢璇的进食陡然矜持缓慢了下来。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狰狞而恐怖的事实——
      薯条、可乐、汉堡、披萨、烧烤……这些种种皆成了旧日的幻影,可望不可及。

      他能看到的食物只有——豆粥、麦粥、饵饼、各类水煮蔬菜和小咸菜,外加偶尔朴实无华的开荤。
      连吃顿白粥都是极为奢侈的事情,因为北方的水稻长得不成!

      他本该习惯的,可他却见过那些五花八门的吃食……没有得到过的,和得而复失的,自然是后者更令人心痛。

      谢璇珍惜的吃干净米粒,这才放下碗。

      “饱腹矣?”

      “半饱。”谢璇老实的答道。

      谢慈笑笑,却不再多给了。
      “饥后进食过多不好。”

      好吧。
      谢璇摸了摸肚皮,他迟疑的抬头。

      “兄长。”
      “璇弟何事?”

      “兄长可知庄周梦蝶的故事?”

      “《齐物论》篇中载庄子晓梦迷蝴蝶,何能不知?”谢慈道,“弟有何惑?”

      “兄长以为……是庄子之梦,亦或是蝴蝶之梦?”

      谢慈笑了,他问道:“璇弟好老庄之道?”

      “我不甚了解,”谢璇摇头道,“只是……先前做了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别人。”

      “那应是很长的梦,”谢慈温声道,“浮生若梦,可今时今日,立足于此,可以用饭,可以观花者,乃谢璇也,而非胡蝶。”

      小玉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他嘟囔着说道:“小郎莫非摔傻了不成?什么蝴蝶庄子的,这儿只有小郎啊!”

      谢璇笑了起来,他那双桃花眼笑起时显得格外温柔缱倦,脸颊上露出两个不明显的酒窝,看得谢慈莫名按了按自己的手指。

      ……有点想戳,可堂弟毕竟不是幼子了,不能随意动手动脚。

      谢璇在驿站被押着住了数日养伤,堂兄不放心他脑袋上的伤,尤其是知晓他昏迷了数日以后,更是生怕他突然伤情反复。

      他爹都不曾这么管束过他!倒是他娘偶尔会如此,但在母亲去世后,也就没人如此管他了。

      临行前,谢慈特意去租了辆牛车,他还嫌马车过于颠簸。

      他得知谢璇前来的消息时本在弘农游学,听闻后便领着仆从一路驰马来寻,俨然是将堂弟当成了还未长成的孩子。

      谢璇在牛车上待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安分了,他一会儿趴在窗边,一会儿眼巴巴盯着谢慈。

      “兄长,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抽走了谢慈手中的书简。

      低头一看,好嘛!《庄子》!
      他央着堂兄让他出去晃一晃,谢慈见他精神好起来了,这才稍稍松口。

      泥土地还有些微微湿润,前些时日下了好长一段时间春雨,谢璇站在地面上,远眺那望不尽头的山麓。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平坦大路。
      田野荒凉,山林翠绿,料峭的春风呼啸而过,引起林涛阵阵,呼吸间是泥土的腥味,也是清冽的空气。

      大周永安六年,他站在湿漉漉的泥土地上,自苏醒后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谢慈不过是与车夫说了几句话,耳边便听到了马儿轻吟,他转头,看到刚刚还乖巧的堂弟竟蹿到了马背上去。

      十五岁的少年纤瘦稚嫩,但在马背上却又显得那般娴熟,他朝着他挑起了眉,侧颜在阳光的映照下几如白玉,带着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兄长,我坐不惯车呀!”
      谢璇喊道。

      谢慈下意识唤出了谢璇的乳名。
      “阿蝉别闹。”

      阿蝉小朋友像是全然忘了前些时日自己还不慎坠马摔破了脑壳,他牵起缰绳嘻嘻一笑。

      “春生,我没闹呢!”

      谢慈一怔,他摇着头失笑。
      他说道:“为兄去岁加冠,取字正则。”

      谢璇望去,看到谢正则眼中带着些许的戏谑。
      呀,他不就叫了声哥哥的小名嘛!

      他们走了十多日,终于能眺望见远方那座城郭的轮廓。

      那是皇都雒阳城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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