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始皇后的自我修养》春时月明

27、祖母之死

　　黑夜中，两匹通体黝黑，却因长时间的奔驰，而喘着粗气的骏马，拉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飞速的疾驰，车后激起一路尘埃。

　　御车之人，背负长剑，不停的挥舞着缰绳，用力的抽打着骏马。不时的向后看去，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马车后面隐隐约约可闻，轰鸣杂乱的马蹄声。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在这暗夜里犹如掠食追击的猛虎，让人心惊。

　　“政儿，娘怕——”马车中，一年轻的妇人，发髻凌乱，用来绾发的木钗歪歪斜斜，素白的手紧紧抓着一旁小男孩的衣袖，眼角通红，美丽白皙的脸上满是惊慌。

　　被他抓着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左右，与那夫人有些相似面容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冷静 ，一双眸子，闪着冷冷幽光，在黑夜犹如一把寒锋熠熠的剑。

　　他握住妇人的手，道:“娘，不要怕！此去十余里，便是汾河，过了汾河便有秦军驻卫，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可是那些赵军眼看又要追上来，你父王安排的那些死士，如今就剩一个了，如果叫他们追上，你我母子、你我母子恐怕今日就要命丧赵国。”

　　夫人说着这些，竟是又落下泪来。

　　“阿姨，你不要怕，那些坏人追上来了，月儿、月儿和政哥哥会保护你的。”

　　马车里又响起另一道绵绵糯糯的童音，那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强做镇定，小大人一般安慰着夫人。

　　那小男孩看了眼一直安静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女孩，先前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做着男童打扮，只见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着惶恐，明明自己害怕的不行，还要保护别人。

　　他紧了紧另一只与她交握的手，抿了抿唇，接着她的话道：“政儿会保护娘和月儿。”

　　夫人泪眼婆娑，怔怔的看着这两个不过垂髫之龄却说着要保护她的少男少女。口中嗫嚅：“政儿、月、月儿……”

　　身后奔腾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车夫掀开车帘探头进来，黢黑的脸上满是血污，看着有些可怖，他急促道：“夫人、公子，赵军马上要追上来了，弊臣去拦下他们，恳请公子请代弊臣御车。”

　　“不！”小男孩却出口拒绝，观察了一下路侧半人高的冷静道：“凭你一人，是拦不住他们的，如此，不过全军覆没而已，他们志在我一人而已，我去引开他们。”

　　“公子万万不可——”

　　“政儿，不可——”

　　“政哥哥……”

　　似乎不过片息之间，影影绰绰已经能看到人马攒动，急掠而来。

　　“他们就在前面，给我抓住秦国那小子——”

　　赵人呼喝声夹在着风声传了过来，惹得妇人脸色越加苍白，她死死的捏住小男孩的衣袖。

　　不，她不要被抓回去，她不想再过那卑贱屈辱的日子，她更不想死。

　　她要回到秦国，只要回到秦国，她就是秦国的王后，而她的政儿则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国的太子。

　　她和政儿不能有事，他们要回到秦国。

　　妇人嘴唇颤抖，突然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倏尔看向另一侧的小女孩，含泪的眼睛里竟是有些癫狂。

　　眼看追兵顷刻将至，小男孩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起身对车夫吩咐道：“务必将我母亲和月儿送回——”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从马车上掉下去。小男孩回头，车内却不见了小女孩的身影。

　　小男孩望着夫人还未收回的手，双目圆睁，“娘，你——”

　　那夫人看着自己尚未收回的手，在儿子的不可置信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她、她自己掉下去的。”

　　继而又扯开嗓子，对着外面大声嚷嚷着：“政儿——，政儿掉下车了，快停车——”

　　那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

　　小男孩似是瞬时明白她的意图，小小年纪，眉目阴沉的令人心惊，冷冷的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先带我娘走。”竟是立马毫不犹豫的跳下了车。

　　那夫人呆住，声音凄切，多了几分真情：“政儿——”

　　嬴政猝然从梦中醒来，眼神锐利，颠簸前行的马车，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大王，您醒了！”蒙恬惊喜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嬴政坐起身来，胸前传来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问道：“如今在何处？”

　　蒙恬咬了咬牙道：“回大王，一刻钟之前业已过平阳。”

　　平阳？平阳乃秦国境内。

　　嬴政瞬时眼神微眯，已是大怒：“蒙恬，你好大的胆子。”

　　“大王赎罪！”蒙恬撩袍跪下， “大王伤重，昏迷了两日，为大王安全计，臣无奈只能将大王带回秦国。”

　　在嬴政越发冰冷的目光中，蒙恬咬牙又道：“臣知大王忧心秦姑娘，已探查得知，秦姑娘乃是得了那巴氏夫妇相助，得以隐匿，又受其车马卫队相赠，一路护送，已往雁门而去。臣派了蒙氏暗卫沿路追觅其踪迹，加以保护，定保秦姑娘可以安然自雁门归来。”

　　马车里寂静了片刻，蒙恬低着头，额头有寒意冒出，良久，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冷凝的声音：“秦莳玥将是我大秦的王后，如果王后有任何差池，寡人唯你蒙恬是问。”

　　蒙恬心中一惊，深深地低下头 ，沉沉道：“臣明白。”

　　那一刻蒙恬有种预感，如果秦姑娘真出了什么事，他蒙恬，不，他蒙氏一族的荣耀恐怕要为之终结了。

　　然纵使如此，蒙恬心中并未对自己的擅作主张有任何悔意。

　　当今秦王是他蒙氏一族要效忠跟随的君主，蒙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早已和秦王绑在一起。如果秦王出事，他蒙氏一组也必不能善了。且他蒙恬是秦王的卫尉，确保秦王的安全本就是他蒙恬的职责。

　　却说秦莳玥，一路匆匆抵晋阳 ，沿着汾水顺水而下，经平邑北上，经过二十多天的跋涉，终是快要抵达雁门郡。

　　越是将近，秦莳玥心中那股不安越是强烈。

　　男人带着怒意的那句话，时萦绕在脑海中。

　　“那你可想过，若赵迁对你贼心不死，你此时回往雁门无疑自投罗网？”

　　是以在到达雁门之后，秦莳玥乔装打扮了一下方进城，到了城内，也没有立即赶往李家而是找了一个客舍住下，请了同行的护卫帮忙去李家附近打探，一连两日并未发现异常。

　　秦莳玥心下稍安，到了晚上，趁着夜色掩盖，带了巴栗、巴曽两名护卫，悄悄的来到李家。李信和两外两名护卫，秦莳玥让他们留在了客舍。

　　此时万籁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秦莳玥因步履匆忙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屋内没有亮灯，黑漆漆的。秦莳玥心中那股恐慌越发强烈，身后传来稀碎的脚步声，更是让她心中咚的一跳。

　　三人警觉的向身后看去，是李信。

　　见他们发现，李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从角落里出来，“阿姐……”

　　秦莳玥蹙眉，此行许有危险，所以她才不让李信跟随，他竟是又偷偷跟了过来。

　　她早该知道如此，这孩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薄雾般的乌云遮住了空中悬月。

　　秦莳玥轻轻扣响了房门。只是良久室内无人应声。

　　秦莳玥正欲再次敲门，只闻室内似乎有细微的响动，却仍然不见李氏应声。

　　秦莳玥犹疑之际。

　　也听到了动静李信，对着李氏住的屋子窗户唤了一声，“祖母，阿信回来了，还有阿姐。我们回来了。”

　　寂静片刻，李氏惊急凄厉的呼喊，骤然划破寂静，“阿信，阿月快走——！”

　　伴随着噗嗤一声，有什么液体喷溅在纱窗上，李氏哀嚎一声，再无声响。

　　“你个不识趣的老虔婆！”有人咒骂了一声。

　　秦莳玥脸上顷刻煞白，“祖母！”

　　“祖母——”李信大喊，当即要冲进去。

　　下一刻房门被从里面打开，十几个彪形大汉从里面冲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你们把我祖母怎么了？”李信眼眶通红，恶狠狠的看着这群人。

　　“哼，不识趣的老婆子，自然是杀了。”

　　刘武手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剑，从屋内走出来，看到院中站着的那女子，体态风流，楚楚动人，往那一站就让人心痒痒，不由眸光大盛。

　　想来这就是太子想要的女人。

　　真是上天庇佑他刘武！

　　他得了郭开之令，本要将那老妇抓回邯郸。按理他早就该将这老妇带回，只是途遇大雪封路，迟了几日，才于今夜赶了过来，本想抓了那老妇便走，可谁想这女人竟撞上门来。

　　如果能将这女子带回邯郸，他刘武此后富贵显达还不是唾手可得。

　　本为策万全，他威胁那老妇，让她把人引到屋里，再瓮中捉鳖。

　　谁成想那老妇竟是如此不听话，她本已无用，刘武一气之下一剑将她给杀了。

　　秦莳玥霎时如同掉入冰冷的湖水中，脑子里一片空白，指尖都颤抖起来。

　　“我杀了你。”李信霎时眼眶通红，犹如被激怒的幼虎，就要冲上去，还好被巴栗眼疾手快的拦住。

　　“小公子，冷静！”

　　“小兄弟，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要冲动！”巴栗制止激动挣扎的李信。

　　家主之托，让他们务必保护秦姑娘姐弟安全。今日就是死，也不能辜负家主之托。

　　想到此，他道：“我兄弟二人拦住他们，秦姑娘你带小兄弟先走。”

　　闻言，刘武收回目光，不屑冷哼一声，“想走？”

　　撞到了他，他们谁也走不了。

　　他挥手，冷酷道：“女人留下，另外三人都给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