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始皇后的自我修养》春时月明

18、偷食

　　为了避开郭开的搜捕，嬴政人并未沿河道向下游而行，而是步入了河道左侧的山林。

　　雪后林中一片静寂，只有偶尔积雪从树枝落下，发出簌簌的声音，扬起一阵雾凇。白雪折射阳光，越发晶莹剔透，走在林间，如同进入梦幻一般的仙界。

　　可是行在此间的两人并没有心思欣赏这林间雪景。

　　冬日山林恐有野兽出没觅食，嬴政不敢掉以轻心，他将秦莳玥护在身后，右手持剑，冷眸警惕的巡视四周。

　　前面的男人以保护之姿将她护在身后，身上是他的披风，明明他受了伤，比自己还需要这御寒保暖的东西。

　　秦莳玥几次想把披风还给他，却都被嬴政制止。

　　嬴政看着她身上的披风，眸色深深。

　　这是一袭狐裘，遇水不侵，极是温暖。她小时畏寒怕冷，又皮肤娇嫩。质子生活艰险，冬天无碳取暖，也无上好的皮裘御寒，屋内冰冷如同室外。每逢冬日她的手脚上都冻出疮来，可她极其懂事，即使疮流出血来，也从来不哭不闹，还反过来安慰他，说他一点都不痛。只是在天暖之时，疮处开始发痒，夜里甚至会被痒醒，忍受不住了，会委委屈屈的哭，“阿政哥哥，好痒、好痒。”

　　那时少年心性，他发誓，以后一定要让阿月得居高屋广厦，服阿缟之衣，他要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在她面前。

　　他回到秦国，成为了天下最富有强大之国的王。

　　而他想要把最美好东西捧在她面前的女孩，却终究没有能同他一起回到秦国。

　　他本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了。

　　然得上天仁慈，她竟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莳玥看不懂他眼中翻涌的情绪，知自己拗不过他的坚持，便不在提。

　　可是心中却越发惶惑。

　　昨日在吊桥上他紧紧抱住她，哪怕追兵已知，也不曾丢下他。

　　在箭雨来临时，又将她护在怀里么，自己却默默中了一箭，在冰冷的河水中将她拉上岸，不顾自己伤势。

　　为什么？

　　之前他的同伴说此番他的目的是找她确认一些事情。

　　是因为此，他才会不惜以命保护自己么?

　　秦莳玥心绪纷乱，昨日未来得及思索的问题，此时纷纷钻入她的思绪。

　　秦莳玥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前面男人脚步骤然一停，秦莳玥向前看去，这一看，不由得霎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头狼。

　　体型硕大，一双眼睛犯着幽幽的绿光，死死的盯着他们。

　　“不要怕，等会躲到树后 ”嬴政不着痕迹将她往身后扯去，低沉嘱咐，一双利眸紧紧与狼逼视。

　　谁都没有先动。

　　秦莳玥大气不敢出。

　　吱呀，积雪压断树枝，落地发出一声噼啪声音。

　　狼呲开牙凶狠扑了过来。

　　嬴政提剑迎击上去。

　　秦莳玥躲在旁边大树后，看着一人一狼缠斗在一起，细腻的额头冒出一层层的汗。

　　他受了伤，身上还发着热，秦莳玥知道他这一路早就强撑着罢了，如今又如何是一头身体强壮的饿狼的对手，秦莳玥心中焦急。

　　果然下一刻，饿狼便将他扑倒在身下，泛着獠牙的利嘴咬向他的脖颈，秦莳玥下意识捂嘴，却被嬴政死死的掐住了脑袋。狼嘴停在脸上一寸之地，垂涎滴在他脸上。

　　秦莳玥看向一侧被击飞在地的长剑，她从树后走出，捡起剑。

　　嬴政看出她的意图，眼神凌厉，示意她不要过来。

　　秦莳玥哪里管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绕到一侧，眼神坚毅。

　　噗嗤一声，血液喷溅，溅在了秦莳玥脸上。

　　狼顿时吃痛，松开嬴政，拼劲最后一口气狠狠的扑向秦莳玥。

　　嬴政青筋暴起，立时飞扑而起将秦莳玥扑在身下。

　　随之疼痛没有到来，而是砰一声重物沉重的落地的声音。

　　嬴政回头看去，狼抽搐的倒在了血泊上。

　　“你、你没事吧？”秦莳玥急切的查看他全身上下，见只是一些被狼的利爪留下的皮外伤，

　　只是他的肩上，用手一摸鲜红一片。

　　他肩上的伤崩裂了。

　　秦莳玥想为他处理伤口，却被嬴政制止，他说：“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兽，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秦莳玥如何能不明白，有些担忧的看向他的伤口。

　　“我没事。”嬴政以剑支撑站起身来，说：“一直往西便可走出这里，那里有个村庄，我们到那里在休整。”

　　“等等。”秦莳玥叫住他，在他不解的眼神中，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又走到他未受伤的一侧，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两人紧密的挨着，披风披在两个人身上，虽说昨日秦莳玥也曾这样搀扶他走路，可那时他毕竟已失去意识，此时迎着男人黑漆漆的眼眸，秦莳玥有些不自在，“这样的话……披风就可以两个人披，我也可以搀扶着你。”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将人又往身侧揽了揽。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侧之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喷洒在秦莳玥颈项的呼吸灼烫无比，显然他又起了高热，秦莳玥心中担忧，“要……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我没事。”嬴政摇头，见女子眼中的焦急，又说：“别担心，就快到了。”

　　他的语气冷静，不见虚弱和颤抖。

　　可是他额头暴起的青筋，以及紧绷的身躯，都昭示着他不过极力在让自己保持清醒罢了。

　　秦莳玥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微微抿了抿唇，让他把更多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可是她自己明明也早已筋疲力尽，强弩之末。

　　好在日暮降临之际，两人无事地终是走出了林地，在遥看到不远处稀稀落落几处灯火，秦莳玥松了口气。

　　“我们出来了。”

　　她仰头对着嬴政笑道。

　　那笑容明媚灿烂，明明数九寒天，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春日山花烂漫。

　　嬴政有一瞬间失神，苍白的唇角微微弯，“是啊，我们出来了。”

　　许是隆冬大雪，天虽然刚刚黑，村庄路上已经不见人影。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们并未找人家投宿，而是在村庄边缘找了一个破败空置的房子过夜。

　　房屋年久无人居住，房梁都已经坍塌，但是好在坍塌的房梁与墙角形成了一个三角的空间，倒是既隐蔽，又能遮风挡雨。

　　秦莳玥点燃火堆，借着篝火的光，为男人查看伤口。许是终于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男人终于不在如之前死硬强撑，倚在墙上，眸子微微眯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虚弱。

　　外面黑色的衣服尚且不显，待扒开黑色外衣，露出里面白色里衣，才发现渗出的鲜血早已经将衣物浸湿，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待再次包扎了伤口，男人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秦莳玥为他拢好衣物，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起身往外走去。

　　可是下一刻手腕被人攥住。

　　秦莳玥回头看去，只见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清明。

　　秦莳玥愣了一下，下意识解释道：“我去外面取些雪，为你降温。”

　　男人这才缓缓的松开他，闭上了眼睛。

　　入夜，秦莳玥被一阵呓语惊醒，自睡梦中惊醒，才发现她此时紧紧的被男人从身后抱在怀中，男人身上炽热体温裹挟着秦莳玥，竟不觉得丝毫寒冷。

　　秦莳玥僵住，咬了咬唇，轻轻的挪动男人的胳膊，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探了探身他的额头，见他热度已经稍微下降，松了口气，又给他重新换了一条冰凉的帕子。

　　听着外面寒风呼啸，秦莳玥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走了出去，冷风吹的她瑟缩了一下。

　　村落中的房屋被黑暗笼罩，只隐隐看出些轮廓。秦莳玥略一沉思，便向那边走去。

　　村中某户院落里静悄悄的，显然主人家已经熟睡。

　　秦莳玥大气都不敢出，心中砰砰直跳，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她摸到厨房，打开火匣子，一个一个地掀开屋内的瓦罐，瓦罐里面皆是空空如也，正当秦莳玥失望之时，总算看到一个瓦罐里面放着两块冰凉的野菜和粟米混合蒸煮的饭团，以及另一个瓦罐里面剩余的些许粟米。

　　秦莳玥眉眼氤氲起笑意，从袖中拿出来一些钱币，放在了显眼处，拿起瓦罐便往外走去。

　　吱呀一声，屋中正门的被人从屋里打开，一个黑影从室内走出来，秦莳玥心下一惊，慌忙闪身贴在墙角处，却不妨手中一滑，瓦罐就要落地发出声响。

　　秦莳玥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瓦罐被一只大掌紧紧接住，秦莳玥顺着手臂往上看去，黑暗之中，那男人俊朗刚毅的眉眼如同远山群黛。

　　秦莳玥霎时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好在屋主只是夜里出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细小的异常，很快瑟缩着回到了屋内。

　　秦莳玥心跳渐渐平复，看到被男人拿到手里的瓦罐，不由小声解释道：“我……我给了钱的。”

　　嬴政摸了摸她的头，牵住她冰凉的手，“回去吧。”

　　秦莳玥看着被他自然而然牵在手里的手，有些愣住，但许是那手中传递而来的温暖，她竟也不想去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