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之下》隐七

78、七十七章：闹剧

　　火是最容易掩盖痕迹的东西，无论是罪孽还是冤屈，被烈火吞没的那一刻都将不复存在。
　　此时的石塔内部，倒地的几具尸体已经被火舌舔舐席卷，贝尔德极力忍着疼痛拔出了扎在腿上的镀银匕首扔到一旁，贴着墙壁脱力滑落暂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甚至连一只手也因腐蚀过重几乎失去知觉。贝尔德抹去脸上的黑灰，看着烈火逼近了最后这片安全的角落，他也依然伸出手防着那些火星跟碎石掉落到安妮的身上。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不算太激烈的搏杀，唯一幸存逃跑的魔法师用火焰将这里最后的空隙彻底覆盖封锁，由四名魔法师拼死召唤出来的火焰不会轻易熄灭，即便贝尔德已经尽可能地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却无法改变最终被困在这里的显示，当然，即便受伤他也是有机会离开的，前提是扔下昏迷的安妮不管。
　　如果是莱斯利，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办？或许根本就没有被困住的机会吧……
　　贝尔德默默苦笑，眼下的困境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了他与莱斯利的差距，火焰逼近，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感受到了灼烫的疼痛，拖着伤腿的他将心爱的少女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后悔吗？
　　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收起你这副失败者的模样，他不会因此怜悯你。”
　　熟悉的嗓音在贝尔德耳边响起，冷淡的语气让他猛地哆嗦，似乎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不对，不是错觉！而是这片本该炽热的空间内居然真的出现了些许寒意！贝尔德一脸震惊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一双略微苍白的手从火焰中探出，轻轻一扯便将这片火墙撕开整整齐齐地被分为两半，强烈的寒气将部分的火焰吹得萎靡消散，同时也将来人宽大的斗篷兜帽吹起一角，露出了那副让他无比熟悉的黑白色面具。
　　“诺菲……”
　　“闭嘴。”
　　贝尔德没想到，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会是伊斯拉尔，只不过他的语气似乎透露着些许的不情愿，带着小情绪的命令让贝尔德乖乖闭上了嘴，紧接而来的一声巨大的钟响，几乎让离钟楼最近的石塔被震荡得微微有些颤意。钟声惊动了无数人，但最遭殃的还得是贝尔德跟伊斯拉尔的耳朵，至于安妮，她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也有些要恢复意识的迹象。
　　面具之下，伊斯拉尔的眼尾忍不住地抽搐，额角的青筋凸起深吸一口冷热交杂的空气，他只能压制情绪双拳攥紧抿唇走向还没完全回神的贝尔德，直接伸手将安妮瘦小的身体从他怀里一把拽走单臂夹抱，转身朝着自己刚刚撕裂的缺口处大步走去。
　　当然，伊斯拉尔并没有忘记将贝尔德也“顺便”带走，只不过比起对对待安妮这种姑且还算得上温柔的方式，被抓着后衣领的贝尔德则更像是被拎起后颈皮的小猫，然后……就这么被伊斯拉尔从高耸的石塔上随手扔了下去……
　　延迟了几秒钟的惨叫，放在平常或许会相当引人注目，但此时，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回荡在城中的钟声所吸引，尤其是贵族们与神职人员，还有部分自称虔诚的信徒们，他们的脸上几乎都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铜钟响起，通常只有两种可能：前代教皇去世，或是新的教皇诞生；然而最近并没有召开“秘密会议”或是红衣主教们聚集的传闻，所以说……
　　“希望你能喜欢这份礼物，女王陛下。”
　　抬手搭在眼前欣赏完自己的“杰作”，莱斯利勾起嘴角发出一声低沉轻笑，左手握紧毫无顾忌地当着早已呆滞的萨雷斯等人的面将弓捏碎，就像那支射中铜钟便悄然破碎的箭矢一样抹去了干坏事的痕迹。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萨雷斯。”
　　周围的骚动中已经隐隐夹带了盔甲碰撞摩擦的声响，骑士团马上就会搜查到这片区域，莱斯利重新压低帽檐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倒是不忘笑着与熟人挥手作别，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微微抽搐的眼角跟难以合拢的嘴，却在经过洛伦做身边时张了张嘴，似乎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你是认真的吗……”
　　身后传来萨雷斯的无奈苦笑，莱斯利侧身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唇微撅轻轻地“嘘”了一声，如此表态也只能让萨雷斯连连摇头，赶紧吩咐部下去伪造出一些搏斗的痕迹以便解释那些手指的来源。
　　难怪莱斯利要提前道歉，这可真是给他留了个相当麻烦的烂摊子……
　　萨雷斯甩了甩脑袋赶紧安排善后工作，莱斯利的最后的动作，意味着他跟这些部下都需要为今天的事保密……萨雷斯甚至考虑，他或许该把血族袭击这件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但他们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显然又有些说不过去。
　　一想到琐碎的善后跟欺骗工作，萨雷斯就不禁皱起眉头略感头疼，最后只能赶在骑士团到来之前使用了最笨的办法——拿出了自己最近的半年的收入封住了这些新人的嘴，顺便也当做辛苦费让他们对自己拳打脚踢伪造出一身的伤。
　　洛伦佐用手半遮在眼前并未参与其中，却还是从指缝中偷瞄着萨雷斯倒地挨揍的模样，双唇紧绷微颤又好笑又有些心疼。趁着这场“暴行”还未结束，洛伦佐扭头又看向了莱斯利离开的方向，后者此时已经走远再看不见那道修长身影，但莱斯利临走前说过的那句话，让洛伦佐眼中的疑惑越发加重。
　　莱斯利，这个名字他从那个疯女人嘴里听到过，比他预想的要年轻，就好像那位“希文先生”一样，可……
　　最后的那句话是对他说的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看不透，就回到原点吧”？
　　“回到原点……他也跟你说过这句话？”
　　小酒馆内，洛伦佐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与同桌共饮的人简单描述了一遍，看着对面的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洛伦佐缓缓放下了酒杯，歪了歪脑袋向麦泽尔投去好奇的目光。
　　距离那件事之后，今天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那场闹剧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教会毫无意外地将所有的袭击事件与钟响骚乱的罪名指向了吸血鬼；至于其他人，除了萨雷斯时不时被传唤调查意外，洛伦佐跟别的菜鸟倒是落得清闲，让他今晚能有空邀上离开协会好几年的老朋友到酒馆一聚。
　　“也？迪拉德，你在别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话吗？啊……差点忘了，你离开的这几年似乎去了赛德里特呢，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还凑合，至少没把自己饿死。”
　　麦泽尔端着酒杯自顾自地与洛伦佐手里的杯子轻轻一碰，一口灌下大半杯廉价的麦酒，有些浓重的黑眼圈跟布满了细小血丝的双眼，再加上细密杂乱的胡茬，显得比他离开赛德里特的时候要憔悴沧桑了些。
　　“你这次回来，还是为了调查克莱尔的事吗？结果或许……”
　　“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想起自己特意跑到莱尔城的原因，麦泽尔一时急躁差点把剩下的麦酒泼到洛伦佐的身上，在后者的连连安抚下重新冷静下来的他，带着杂乱的心情抬起手轻轻触碰眼罩——这是死去的妻子亲手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东西。
　　“呼……”
　　跟在莱斯利身边跑了趟以诺，麦泽尔勉强明白了收敛情绪的重要性，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麦泽尔勾勾手指，示意就快把“好奇”写在脑门上的洛伦佐再凑近些，而他也再度压低了音量。
　　“你说的莱斯利，我认识他，我这次重新调查克莱尔的死因也是因为他的话……或许我不该盲目相信单方面的判定；结果就是，没有任何新的证据能够推翻旧的结论，但我始终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教堂看看，说不定有机会能偷偷溜进资料室一类的地方查到些什么。”
　　“噗……擅闯教堂的内部，迪拉德，这样会被当成可疑人士抓捕的吧？”
　　洛伦佐听到麦泽尔原本的“计划”，险些没崩住笑出声来，他的反应毫无意外地换来了麦泽尔的一记白眼。
　　“我知道很好笑，但这不是重点！在我到达圣堂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那里却有一个我没见过的修女，我跟她简单聊了一会儿，结果她就对我说出了跟那句完全一样的话，她还告诉我：‘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必然有不可分割的原因，除去表面多余的东西，剩下的或许就是你所寻求的答案’。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当晚就发生了你参与的那场闹剧，这几天教会乱成一团，我也只能到酒馆来跟你解闷了。”
　　“修女？难道她跟莱斯利认识？”
　　“谁知道呢，不过说话的口气跟他还挺像的，但比那家伙说的话要顺耳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讨厌吧。”
　　麦泽尔将喝空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抬眼看向了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洛伦佐，单侧眉头突然一挑，撇嘴又补上一句带着情绪的吐槽。
　　“马奇雅诺，别说我没提醒你，那家伙心机深的很，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他远点。”
　　麦泽尔话音刚落，城中一处远离闹市区的住宅内，某人的一个喷嚏让屋内正撑头休息的黑袍人睁开了他那湛蓝的双眸，将视线缓缓投向了守在床边的青年。
　　“莱斯利？”
　　“我没事，大概又有人骂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