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之下》隐七

36、第三十五章：替你保守秘密

　　“死后的二十年还能被一个陌生人记住，母亲会高兴的。”
　　桌面上蜡烛的火光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摇摆晃动，“噗”的一声灭成了一缕轻烟散去。火光莱斯利把手从伊斯拉尔的肩上拿开，缓缓后退了一步，两人同时抬起头，在月光下无声地对视着。
　　莱斯利的脸大半都陷入了月下的阴影之中，那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短暂的沉默下，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的戒备慢慢减退，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放松。只是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伊斯拉尔的眼睛略微低垂收回了视线，此时此刻，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跟以前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从小到大，并没有多少人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敢跟他正面对视，甚至大胆到对他动武，最奇妙的是，莱斯利不止一次把剑对准了他，伊斯拉尔竟然没有因为被冒犯或威胁而感到生气……
　　“说说吧，我想知道有关于母亲的事，尤其是我不知道的部分。”
　　“你指的是，露娜·纳斯塔纳过去的事情？”
　　“不错。”
　　莱斯利歪头瞥向跟床相对的隔间房门，示意伊斯拉尔跟他去两人先前经过的私人会客区域，总算像对待客人或是朋友一样隔着茶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聊上一会儿。
　　这样的场景，早些日子也曾出现过，冷静下来过后，莱斯利也仔细想了想，他似乎是因为元老院出现跟艾丝特的事情有些神经紧张，如果就此让他跟伊斯拉尔的关系僵化，对他跟黑市都没有好处。
　　不过万幸的是，他也不是完全被动，伊斯拉尔跟元老院的微妙关系，或许会成为他的关键筹码之一，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私生女的存在，对贵族来说并不是光彩的事情，从我有记忆开始，关于母亲以前的事情几乎都被封存了，就算偶尔有人提起，说的也都是那些经过修改跟夸大的爱情故事，你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至于其他的，他们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公爵夫人的过去，我当年也并没有刻意关注过这些，不过在我的认知里，夫人跟公爵的相识并不像是传闻中的意外，更像是人为的安排。”
　　人为的？莱斯利眉头一皱，向伊斯拉尔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伊斯拉尔挺直后背手掌搭在膝上端坐着，却是悄悄瞅向空荡荡的桌面，一套精致的茶具跟点心架摆在桌面上，一看就很贵的样子，却都是空的。
　　连一杯茶都没有……伊斯拉尔在心里暗暗嘀咕。
　　“公爵夫人曾是伯爵跟平民的私生女，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女人曾经以寡妇的名义带着夫人搬到了曼托城。阿斯塔纳伯爵的领地在帝国的南部，曼托城的位置夹在伯爵的领地跟帝国首都的中间，却不是大型商队的必经之路，而公爵夫人曾工作的花店，更不在曼托城最热闹的地方。”
　　“曼托城啊……那可不是富裕的地方，甚至连像样的特产都没有，我记得当年是尤利西斯带着家族的商团前往南部，作为公爵府的商团，他们并没有特意跑一趟曼托城的理由。”
　　莱斯利托着下巴思索着，眉头缓缓舒展开，抬头跟伊斯拉尔视线交汇，立刻明白了什么。
　　“你怀疑，是有人故意引导的尤利西斯前往的曼托城，并引导他见到了我的母亲，对么？”
　　“不错，当年我正好在曼托城附近搜查一个目标，碰巧撞见公爵跟夫人的事情，不过这些也只是怀疑而已，毕竟没有具体调查也没有证据，而现在，这件事已经过了快三十年，大概也查不到什么了。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公爵跟夫人求婚后的第二天，阿斯塔纳侯爵突然出现并承认了夫人跟他的血缘关系，这点不得不让人怀疑。”
　　“原来如此……”
　　伯爵寻回私生女的故事莱斯利并不陌生，但事先没有经过调查就突然承认血亲身份这种事，听起来就有些不对劲，就像是……谋划已久，等到了某个时机立即执行的即视感。
　　莱斯利微微挑眉，眼底一暗，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这些推测是真的，那伯爵还真是很会算计呢。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嗯，毕竟是贵族呢。”
　　伊斯拉尔把手搭在一旁的扶手上，听着莱斯利淡淡的语气，曲起食指轻轻敲点扶手上的浮雕花纹。两人看似在说一件不重要的往事，但伊斯拉尔也是变相告诉了莱斯利，他为何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猜破了他的身份。
　　不是事先的大量调查，而是认识他的双亲，尤其是认识公爵夫人。
　　确定了这件事情，莱斯利的双肩总算缓缓放松了下来，堆积的疲惫感一下子涌现，困意随之袭来，让莱斯利忍不住把身体后靠，仰头眯起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他之所以这样紧张，只因为这件事牵扯到黑市隐瞒了四百多年之久的秘密，一旦这个秘密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你该休息了，莱斯利。”
　　伊斯拉尔起身绕过茶桌，走到莱斯利的身边向他伸出了手，莱斯利歪头一瞥，毫不客气地握上了伊斯拉尔的手掌借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扶着脖颈缓慢转动，听着骨头发出的细微声响。
　　伊斯拉尔说的不错，他的确需要休息。
　　“托您的福，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那么，侯爵大人，您自便。”
　　松开手，莱斯利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却是突然转身反手跟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卧室走去，干净利落地把隔间房门一带，随着房门关闭，就这样把侯爵留在了会客区原地发懵。
　　就……就直接去睡了？
　　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就这样？！
　　嘴角抽搐，伊斯拉尔握了握手掌，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险些连带着五官都跟着扭曲，心中对莱斯利刚有所提升的好感度险些骤降。
　　过分了，莱斯利……
　　原地僵硬了片刻，伊斯拉尔沉着脸色推开了隔间的房门，心情不爽的他却在看到躺在床上的莱斯利时猛地一顿。
　　他睡着了，身上外穿的衣服都没换掉，甚至连被子都没盖。
　　看着莱斯利几乎是沾床就睡着的状态，伊斯拉尔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情绪，他刻意放轻脚步走到莱斯利的床边，看着莱斯利蜷缩着身体侧躺的睡姿，以及睡着了也抓在手里的藏剑手杖，伊斯拉尔看得出来，他睡得并不安稳。
　　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肯放开武器，甚至还皱着眉头，他到底是多缺乏安全感？
　　伊斯拉尔默默脱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将其展开轻轻盖在了莱斯利的身上，顺势坐在床边，伸手轻轻点上莱斯利的眉头试图把褶皱揉开，又在莱斯利发出一声迷糊轻哼的时候赶紧缩回了手，以免把他吵醒。
　　伊斯拉尔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谁的睡颜，他也意识到，莱斯利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辛苦，要在黑市这样的地方成为统治者，又要周旋于人类跟血族之间，他要承担的压力，简直难以想象。
　　伊斯拉尔有个没有明确凭据的预感，莱斯利真正想做的事情，恐怕连他、甚至是元老院，都要为之震惊。
　　一声无奈的轻叹下，伊斯拉尔的手掌轻轻落在了莱斯利的肩头，像是哄孩子一般，生疏却又温柔地轻轻拍打。
　　“辛苦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所以，至少请在今晚，做个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