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救赎手册[穿书]》辞楼西

3、妖女

　　天亮了。

　　客栈后院，苏咏思款款走向柴房，柔美如女子般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亦不看门口守夜的车夫一眼，只从怀中摸出个药包，嫩葱似的手指挑了根吹管，小心翼翼地取出，拧开两端，把一头抵在柴房的通风口，然后深吸气，在另一端用力一吹。

　　“这就成了，一炷香后开门通风，”苏咏思微微侧头，对身后跟过来的男人道，“半钱乌茄，至少能让她昏睡两个时辰，纵使她是天生避毒的妖物，也至少能有半个时辰的不省人事。”

　　梅应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不愧是太医院提点，这一手使毒用毒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

　　苏咏思眉眼微垂，低笑道：“苏某不过一介小小郎中，仅能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罢了，万万比不得大理寺卿位高权重。”

　　梅应湛：“哪里哪里，只是不知这乌茄的效果当真如此传神？大理寺专精断案，近些年来却从未遇到与此物相干的案件，此物莫非是提点亲手所制？可曾流落凡间？”

　　苏咏思依旧垂着眼，温声道：“大理寺卿说笑了，此种药物工序复杂，乃是幼时苏某与陛下于行宫中寻得制得，只谢陛下天恩，准许苏某携药防身，还望大理寺卿网开一面，莫要对外声张此药来源。”

　　二人你来我往，句句暗含机锋，混杂在初夏尚带着几分冷意的晨风里，听得车夫皮下的男人越发表情嫌恶。

　　却只隐忍不发。

　　在客栈尸体被发现后，彼此初识的主角四人一拍即合，兵分两路，叠燕宫的颜如莺与喻音负责循着妖气追查凶手，而并非修仙人士的大理寺卿梅应湛与当红御医苏咏思则留在客栈调查线索，商量后续的事宜处理。

　　梅应湛与苏咏思俱是侍奉朝廷的人精，只消彼此一对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考量，这边刚把夏明桉迷晕，那边颜如莺与喻音便匆匆御剑归来。

　　“真凶是只貘妖，我与师兄追它大半夜，方才斩了它的头颅，”颜如莺一夜未睡，杏眸里满是疲惫，问，“你们这边呢？找到死者的身份了吗？”

　　梅应湛桃花眼微眯：“据户簿记载，死者乃是附近村落农夫的远房表亲，已派人通知家属前来认领尸身，无须挂忧，反倒是你们那边除妖的事情更为主要。”

　　苏咏思接过话头：“依我在书中所闻，貘妖生之于幻，亦亡之于幻，并非寻常兽妖之流，死后归于天地，当无信物才是。”

　　颜如莺疲惫点头：“正如苏公子所言，杀了貘妖之事天知地知，我知师兄知——那貘妖极为狡猾，我与师兄走一步看一步，好不容易才觑到貘妖破绽，斩其头颅，根本来不及将其引回客栈当众击杀，抱歉。”颜如莺一拱手。

　　嘈杂声起，四人纷纷望过去，只见前夜里那些给夏明桉编排故事的闲杂人等已经醒了，正陆续聚于客栈大堂。

　　“不知那官老爷和仙人要如何处置柴房里的妖女，我小时候见过妖王的左膀右臂，是只牡丹妖，被仙人用那三昧真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仍未气绝呢。”小二说。

　　“你是没见那尸体死状，嚯，要多惨有多惨，咱们镇上俱是熟人，唯那妖女一人是陌生面孔，还敢顶替仙人身份。”掌柜说。

　　“是啊是啊，我这心惊胆战了一整夜，妖女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得心安。”住客甲说。

　　“我昨夜睡着了，倒是不如不睡，你知怎地，昨夜那妖女竟入了我的梦里！那叫一个百般勾引，我左躲右闪，拼了吃奶的力气才守住贞洁，今日你们方能见到我活下来，唉，老天不赏饭也就罢了，竟还有妖族在我大庸国土肆虐。”住客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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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庸苦妖族久矣，但凡与妖物沾边，必定义愤填膺、口诛笔伐不止。不过瞬息，大堂中人已又用言语把夏明桉剥骨抽筋了几番，众人目光不停落在柴房门口四人身上，指望着‘官老爷’与‘仙人’能快点掏出凶手伏法的证据，还那具百姓尸体一个公道。

　　梅应湛神情肃穆，与颜如莺对视一眼，桃花眼中再不见半分风流神色，看着柴房里熟睡的夏明桉，握指成拳。

　　*

　　吵醒夏明桉的既不是梦想也不是闹钟，而是肩背处撕裂般的剧痛。

　　双臂被高高悬在头顶，只有脚尖勉强沾地，她挣扎了几下，差点忘了扭伤的脚踝吃不住力，疼得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好疼，哪里都是疼的，手腕也疼，肩膀也疼，脚腕更疼。

　　然而就算疼痛如巨浪般席卷而来，脑子却依旧不那么分明，昏昏沉沉，难辨日月。

　　“——太医院提点苏咏思，医术妙手回春，昨日于尸身上寻得线索：体表并无溃损，然五脏溃烂，为身中妖毒之征兆。”

　　耳鸣渐渐好转，夏明桉茫然四顾，缓了半晌才迟迟看清说话之人，是昨天大理寺十二差役中的一员。

　　有身份的人多半不说话装高手，有点什么要传达的东西通常会写下来，让秘书转述。

　　“……两位叠燕宫的仙长于此处路过，遂循妖气而行……”

　　嘈杂声起，周遭数人交头接耳，晦滞的脑子终于迟迟开始转动。

　　发生什么了？我为什么被吊起来了？

　　正常的剧情明明是，昨夜颜如莺和喻音连夜追上真凶貘妖，与其大战三百回合，正斗到白热化之时，大庸妖王突然现身，不仅轻松杀死那只貘妖，还放出豪言，誓要毁灭人族的半壁江山。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妖王的威压，客栈众人涕泗横流，请求颜如莺等人速速除去妖王，还人族一片国泰民安。

　　这才是原本的剧情，而不该是——

　　“——本案凶手正是此女，还请叠燕宫仙长速速除妖，还我大庸百姓清净！”

　　夏明桉瞪大了眼。

　　她刚想开口反驳，梅应湛却眼疾手快，当即塞了一大团破布进她嘴里，呵斥道：“妖女！莫要再妖言惑众！”

　　喻音神情肃穆，手掐火诀步步逼近，夏明桉双手被吊在头上，无助地左顾右盼，入眼却只有群情激愤，竟无一人阻拦。

　　“烧死她！烧死她！”跑堂喊。

　　“烧死她！烧死她！”掌柜的喊。

　　“烧死她！烧死她！”陌生百姓喊。

　　等等，一觉醒来怎么剧情天翻地覆了？？为什么要杀我啊？？？

　　夏明桉求助似的望向女主角颜如莺——你们不是正派人士吗？怎么这时候还不站出来解救无辜平民？

　　然而貌美女子却只撑着戚戚然的神色，与夏明桉对视一眼，美目含泪，又猛地别开眼，露出一个不忍心的表情。

　　——换得温润公子苏咏思叠声安慰。

　　昨日曾落在她身上的深情款款此时已然给了别人，她所剩的唯有那人的疏离一瞥。

　　三昧真火凭空出现，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夏明桉瞅着那火苗越烧越近，咬紧嘴里破布，紧紧闭上眼。

　　再见了！这刚穿一天就扭伤脚踝的世界！

　　再见了！好感为负的三位泡不到的男主！

　　再见了！我那卡在海关生死不明的本子！

　　然而等了半天，疼痛却并未降临，灼热感反而褪去了，唯有初夏晨风撩过，舒适而又清透。

　　夏明桉小心翼翼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只见那原本气势汹汹的火团此时已被压缩成了温顺的火苗，风一吹，彻底熄灭了，露出火焰背后数十张惊愕的脸。

　　“真是一出好戏，看得我很是过瘾。”

　　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下一秒，客栈拔地而起，撞破云层，冲入头顶银河之中，三千星辰于身边飞速掠过，俨然一副磅礴的瑰丽奇景。

　　冲在最前面猎巫的胆小伙计当即骇得惊叫一声，瘫坐在地，两股战战，竟是被生生吓尿了裤子。

　　其他人也并不好过，颜如莺等人脸色难看得要命，纷纷拔出武器，警觉望向四周。

　　“什么人！”梅应湛喝道，“还不速速现身！”

　　客栈车夫的身体凭空化为灰烬，在谁都未曾注意的角落里，有红衣雪发的男人懒洋洋地从铺了满地的白色大氅中起身。

　　“我还当气运之子是什么了不得的圣人，原来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就算那三位男主的容貌俱是人中龙凤，身形气质在这人面前却也不免矮了半分，男子身长八尺有余，一袭单薄红衣，衬得肤色清冷如冰。男人手持折扇，微微遮住下半口鼻，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狐眸，笑意盈盈，火红发尾随风飘扬。

　　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

　　是书中最大的反派，妖王玖心。

　　……等等，这双狐眸，还有这哼笑的嗓音，虽然不想这么说，但这个男人我见过的！

　　夏明桉瞪大了眼睛，可玖心却看也不看她，只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狐眸扫过场中念叨着‘是妖王’的几人，问道：“你可是杀人凶手？你可知今日为何会被吊在此处？”

　　啊？在问我吗？夏明桉茫然地眨眨眼。

　　口中破布瞬间消失，夏明桉动了动下颌。看来是在问我没错了。

　　“不是，不知道，嗯……”我只是睡了一觉，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惊慌道：“妖王座下，诸妖显形，那女人没什么变化，那女人不是妖啊！”

　　似是为了证明这句话般，客栈诸多食客里忽有一人化为了黄鼠狼的模样，四肢蹬地，头也不回地飞速窜到树上。

　　众人惊叹。再看吊在院落正中的夏明桉，还是原本的模样。

　　她根本不是妖，是梅应湛在污蔑。

　　玖心莲步轻移，施施然站到夏明桉身边。男人身上带着股极为特殊的味道，似花香，更似清冷的雪，夏明桉下意识深吸了口气，让这好闻的味道冲进肺里。

　　玖心：“……”

　　玖心猛地后退半步，戒备地盯着她的头顶。

　　然而谁是人族，谁是妖族已然不重要了，有妖王在此，人族便有了共同的仇人。

　　身为叠燕宫弟子的颜如莺自是一马当先手掐剑诀，咬牙切齿道：“妖力师出同源，是你害死了我叠燕掌门，我颜如莺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玖心神色未有变化，看也不看颜如莺一眼，只打了个响指，颜如莺手中长剑立刻节节碎裂，顷刻间化为齑粉。

　　下一秒，颜如莺护体真气也砰地炸开，美人儿呛了口血，徐徐跌倒在地。

　　“——所以，”玖心就像从未被打断话头般继续开口，“将一位并非妖族的寻常女子吊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

　　梅应湛牙关紧了紧，低声道：“住嘴。”

　　“——大理寺卿需要一个替死鬼，以安抚躁动的民心。”

　　梅应湛闭上眼睛。

　　听闻此言，百姓纷纷愣住了，看看梅应湛，又看看面前一双狐眸气质不凡的男子，间或偷瞄夏明桉几眼，眼里充满怀疑。

　　“哎，这么说也对啊，咱们也没看到那女子有什么能耐，是好是坏都全凭官老爷一张嘴。”住客甲。

　　“是也是也，真没想到官老爷生得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居然也会冤枉好人，真不知当年我那被砍头的邻居是真的作奸犯科，还是个被冤枉的替死鬼。”住客乙。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小的只想斗胆问一句，掌柜的，说话的这人真是妖王么，竟能把咱们带到天上来。”小二如是问。

　　“嘘，你还敢谈他，不怕他把你从天上扔下去！”掌柜的如是答。

　　狐眸男人显然将众人的交谈尽收耳中，火红瞳孔扫过小二，那小二立刻不说话了，慌忙俯下身，额头死死抵着地面。

　　“瞧瞧，这便是你安抚的民心，”玖心嘲道，“不过是一群墙头草般的无知刁民。”

　　夏明桉后知后觉，终于搞懂了情势。

　　反正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位妖王大人出手的时间比原定剧情晚了点，昨晚杀貘妖那会儿妖王没能及时现身，以至于客栈众人并不知道妖王现世，只等着官老爷和仙人给他们拿出凶手已诛的的证据。然而主角团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把她这个身份不明又无依无靠的女子拽出来当替罪羊，烧了给百姓泄愤。

　　这这这……这正派人士是不是有点正过头了，只求结果正义，不求程序正义的吗？？

　　这边夏明桉还在胡思乱想，那边妖王威压之下，墙头草们纷纷以头抢地，连训练有素的大理寺十二差役也有些遭不住，单膝跪下。

　　只有梅应湛上前一步，朗声反驳道：“正因民智未开，才需我等设法安定。我大庸正值盛世，国运虽强，但仍有子民身如浮萍，为求栖身之所，自当多墙头草些，方得保住贱命。”

　　“虽人之必有一死，然有子存焉，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民智总有开窍的那天，我今日护的并非一日之功德，乃是大庸千秋万世的传承！”

　　梅应湛又上前一步，只盯着妖王翘起得越发明显的嘴角，丝毫不惧，道：“今日不过是牺牲一人性命罢了，若能换得此处百姓安居乐业，这杀孽我愿一人抗下，若有朝一日身处异处，我成了那被屠的‘一人性命’，我亦毫无怨言。”

　　瞧瞧，多正气凛然！

　　瞧瞧，多临危不惧！

　　如果不是双手还在头顶上吊着，作为这番话中的‘一人性命’又差点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夏明桉几乎要给梅应湛这一身大男主气场叫一声好。

　　妖王却哈哈大笑。

　　“好一个一人性命，那今日便饶你不死，容本座看看，你能做出何等惊天伟业！”玖心嘲道，“如何？诛仙剑阵可曾布好？让本座试试威力！”

　　梅应湛轻哼一声，让出背后身镀薄光的喻音。

　　对哦，三位男主之中数喻音最是护短，除非另有计策，否则怎会让女主在自己眼前受伤。

　　铮一声清响，周遭景色轰然碎裂，正午烈日取代了万古长空——原来这方圆客栈本就并未飞上天穹，是诛仙剑阵破了妖王的幻化之术。

　　只一瞬，头顶日头又被乌云取代，雷声轰鸣，喻音衣袍猎猎作响，身周电芒萦绕，脚下太极阵分阴阳，春风不渡一化十，百化千，头顶万千剑芒盘旋，蓄势待发，只待喻音剑指挥转，就要将妖王刺个对穿。

　　太近了，玖心站得实在是太近了，夏明桉全身汗毛倒竖，每一粒细胞都在瑟瑟发抖。诛仙剑阵的威压死死按住夏明桉后颈，对比之下，刚刚的三昧真火不过是小儿科，她毫不怀疑，只要喻音一声令下，自己就会和妖王一同被扎成刺猬，灰飞烟灭，毫无半点喘息之隙。

　　这才是真正的死亡，真正的灰飞烟灭。

　　这才是和卡在海关的本子真正的告别。

　　牙关不受控制地发抖打颤，站在身前的玖心却又瞟了她头顶一眼，神色古怪。

　　夏明桉：“？”

　　雷声滚滚，漩涡之中千万光剑直指二人，然而妖王却只失望地耸了下肩，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海晏河清，乌云凭空散了。

　　“只凭这点本事也想诛杀本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玖心似是倦了，抖开折扇摇了摇，终于肯看地上狼狈的颜如莺一眼。

　　“你那掌门并非是我亲手所杀，却也因我而死，然，你又能奈我何？”

　　啪。

　　又是一个响指。

　　这次倒是没出现什么了不得的壮观特效，只有捆夏明桉的麻绳断了，身体无力地软倒下去。

　　还好她反应快，手撑了一下，没让脸先着地。

　　看她反应，玖心噗嗤一声笑了，狐眸里满是玩味。

　　“你跟不跟我走？”

　　夏明桉：“……啊？”

　　鲸头鹳翩然落地，还是那副‘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的表情，身体却越变越大，足足膨胀到单人床大小，抖了抖翅膀。

　　夏明桉看看滚了一地半死不活的主角，又看看眼前空荡荡回家进度条，再看看面前妖王那张威胁意味十足的脸，宁死不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单脚跳着。

　　夏明桉满脸悲壮：“跟。”

　　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家进度条百分之十，夏明桉被大反派强行带离了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