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运》小鬼儿

4、4

　　章小池的住所在二楼，租的。

　　等将来有一天，能买下属于自己的五十平米时，她会选择尽可能高的楼层。但今晚，二楼的高度刚刚好。

　　阳台的窗户传来咚咚两响。章小池裹着被子，只露了头在外面，像个三角形的粽子。邵白又在门外说话了：“兔兔，你何必为难我，更为难你自己？”

　　咚咚，窗户又被人敲了两下。

　　邵白不会分身术。

　　章小池欻地掀开了被子，下床，拖鞋的左右脚都穿反了，颠颠地跑到阳台，隔着窗户和曹栖大眼瞪小眼。

　　曹栖学她的用词：“姐姐快放我进去，我坚持不了多久。”

　　玻璃窗好说，纱窗常年没开过，缝隙里攒了好大的灰，让章小池和曹栖迷了眼，好一阵咳嗽。至于曹栖翻窗的身手，让他一句“我坚持不了多久”不攻自破。章小池甚至觉得二楼的高度让他大材小用了。

　　有机会的话，该让他在二十楼挂上个通宵。

　　一室一厅，面积虽然小，但一桌一椅、一花一草、边边角角的布置都出自章小池之手。藤编的桌椅、蓝色窗帘、橘红色沙发、铜质的吊灯……绿植和装饰性的地毯、刺绣、珠帘，填满了整个空间。曹栖环视了两圈，仍觉得会有遗漏。

　　对比之下，章小池反倒没什么“看头”了。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说是老头衫也不为过。

　　“姐姐喜欢小圆寸？”曹栖往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坐，抱膝，像条狗一样仰视章小池。

　　这里的“狗”字，没有贬义，单指这一种动物。

　　“谈不上喜欢。我和他们都只有一面之缘，说不到五句话，处不上三分钟……”

　　“姐姐这是在抱怨？”

　　“不是……”章小池在曹栖面前踱来踱去：“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

　　“现在是睡觉的时候，”曹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尤其是我，还在长身体。”

　　“你可以不来！”章小池这是卸磨杀驴了，不是她躲在被子里有心无力、瑟瑟发抖，搬救兵的时候了。

　　“对，姐姐你可以报警的。”曹栖话里有话。

　　他无非是说章小池，你对邵白有半推半就之嫌……

　　章小池一只手扶住藤编的餐桌，指甲抠进去：“我说我不想结束得太难看，你信吗？虽然已经难看得要死了。”

　　她承认她不够手起刀落，但要从520到110，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我信。”曹栖放了章小池一马。

　　章小池缓上一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我就说不让你来吧？我就说你来了没用吧？你要能和你姐夫面对面地刚，就不会从我下手。你要让小圆寸……不是，你随便让一二三四五号哪个弟弟来，我一开门，让邵白看看我春宵一刻值千金，齐活。”

　　“我去洗澡。”曹栖走向卫生间，“你跟邵白说，你男人在洗澡。”

　　“男人？”章小池跟过去，“荒谬。你满二十岁了吗？你毛都还没……”

　　“我长全了。”曹栖优哉游哉地靠在洗手池边，“不过姐姐，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只要你演得真，邵白不会来求证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男人在洗澡吧？他走就是了。”

　　“所以你不用真的洗澡吧？”

　　“用，以防万一。”

　　曹栖长臂一伸，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章小池杵了好一会儿。

　　情人节那天，她的人生像一节脱轨的车厢。情人节那天之后，托曹栖的福，她也没有回正轨。天大地大，她像碰碰车似的东撞一下，西撞一下，倒还能笑得出来。一不留神，三更半夜地，曹栖来她家洗澡？这别说回正轨了，这都不是碰碰车的车速了。

　　卫生间里传出水声后，曹栖把关上的门又打开了，还没脱：“邵白不会来求证，姐姐你呢？我怎么信不过姐姐你呢？”

　　在呕血前，章小池亲手给他关上了门。

　　给邵白开门时，章小池都不慌了。

　　凡事怕对比。姐夫的小舅子都跑到她家里洗白白来了，小巫见大巫，姐夫都不值得她慌了。

　　门一开，章小池看到邵白舒舒服服地歪在楼梯的扶手上，在刷手机。

　　“你终于想通了。”邵白越过章小池，进门。

　　章小池放行。

　　他得往里走一走，才能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

　　“兔兔，我是有苦衷的。”邵白声情并茂，“还有，我早就想向你坦白了，但我越离不开你，越不敢坦白，越不敢坦白，越亏欠你，越亏欠你，越离不开你……”

　　章小池心说这怎么还整出了一个闭环呢？？？

　　而且这一字一句，她都熟。

　　她在网上看到过大同小异的“话术”。

　　但从邵白嘴里说出来，多多少少是有杀伤力，使得她和他的往事又历历在目。好在这时，邵白听到了卫生间里的水声。二人陷入了僵持。

　　随后，邵白失笑：“这又是哪一只小鸭子在戏水吗？”

　　章小池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别跟我刷小花招。”邵白以为卫生间里没人。

　　他以为章小池只是打开了花洒，在浪费宝贵的水资源。

　　章小池有底气：“我没有。”

　　“里面有人？”邵白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卫生间。

　　“有。”

　　“男人？”

　　“男人。”

　　邵白一步步逼向章小池：“你确定？”

　　显然，他不相信，他还有闲情逸致像逗小猫小狗一样逗她。

　　章小池脱口而出：“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砰！章小池的脑袋里有个二踢脚上了天。她心说我是谁？我在哪？我让邵白去看什么？

　　但她走投无路了。再不打发邵白去看看，邵白就要把她扑倒在沙发上了。届时，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会用膝盖攻击邵白的弱点，也可以是说全天下男人的弱点，但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她会迟疑。她不能冒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险……

　　毁灭吧。

　　与其毁灭她一个，不如拉上这两个“狗男人”同归于尽。他们一个是真狗，另一个也是真狗。

　　邵白还在逗章小池：“好，如你所愿。”

　　章小池急中生智，给曹栖发信号：“咳咳！”

　　只要曹栖在卫生间里咳嗽两声，不就OK了吗？邵白听到“小鸭子”咳嗽，不就相信真有“小鸭子”了吗？不就不用看了吗？

　　“咳咳咳！”章小池差点儿把肺咳出来。

　　曹栖是聋了吗？无动于衷……

　　章小池眼看邵白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她扶额，背过身去，在毁灭前只觉得愧对曹楠楠。被小三的她活该就活该，但曹楠楠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后果。

　　安宁。

　　章小池身后的氛围可以用安宁来形容，连花洒的水声都催眠了似的。她以零点五倍速向后转，看邵白已经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一双也曾含情脉脉的眼睛已经在对她喷火了。

　　他咬牙切齿：“章小池，真有你的。”

　　邵白走了，没说看见了什么，也没提小舅子的事儿。

　　章小池一头雾水。那他到底看没看见他小舅子啊？那她是不是理所应当地也去看一看啊？这是求知欲。

　　人要没有求知欲，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就这样，章小池三步并作两步，理所应当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淋浴房是雾面，加上水气，再加上曹栖背对门口。章小池一手环抱在胸前，另一手用食指指关节托住下巴，“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姐夫是不可能从一个朦朦胧胧的裸背认出小舅子的。

　　另外，这背……

　　这腿……

　　章小池表面上保持一种欣赏艺术品的姿态，一种从容、高雅而虔心的姿态，但内心充满了抱歉。她对曹栖感到抱歉的是，她的眼睛不会跳，从背，到腿，她跳不过他的中间断。她对自己感到抱歉的是，她脑袋里的二踢脚被烟花取而代之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哪怕只是个裸背，早知道这么好看，十八岁以后就该多看看。

　　曹栖关水关得太不是时候了。

　　章小池一声情不自禁的哇哦并没有多大声，但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侧过脸：“姐姐果然信不过。”

　　在他转身的同时，章小池关门关得太急了，门板磕上了她的脚尖。所以她刚刚不仅是用眼睛看，还把脚迈进去了？怪不得艺术品前要有警戒线，欣赏来，欣赏去，人难免往前站。

　　曹栖穿戴得整整齐齐出来，除了一头黑发在淌水，和来时没什么两样，一样自在，一样让章小池受内伤。

　　“可笑吗？”章小池问曹栖。

　　曹栖抽了两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发梢的水：“姐姐指什么？”

　　“有个男人在我家洗澡，邵白连门都不摔，轻轻带上，生怕扰民，生怕把事情闹大。我跟他好了半年，就这么一点点分量，可笑吗？”章小池说这番话不是顾影自怜，是有下文，“我不会给你相依为命的姐姐带来二次伤害，但将来万一……万一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还是知道了，你至少能和她说，我不值一提。”

　　暂时，这是她能为曹楠楠做的唯一一件事。

　　“半年，你是最久的了。”

　　顿时，章小池不寒而栗：“你是说……他是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