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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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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柴牧不该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养马贱人,胆敢自荐。本王手下人才济济,岂容你牵马坠蹬。”
年轻气盛的晋王杜衡毫不留情地斥责柴牧,说着,看了隋阴一眼,毕竟是隋家的奴仆。但是隋阴半垂着眼,仿佛眼前的人与自己毫无关系。
“来人,此人该当何罪?”
晋王身边立刻跪下数名暗卫禀报道:“贱民冒犯王爷,当杖毙。”
隋阴在一旁并不说话,只是在听见“杖毙”二字时,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柴牧迅速捕捉到了隋阴眼中的一丝不忍,心跳如雷。而隋阴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微微抬手拽住了晋王的衣袖:
“昔日孟尝君养士,鸡鸣狗盗之辈也有用场。成大事者心宽量大,不应因为卑贱而抹杀一个人的性命,否则你以后如何招贤纳士、广揽天下英才。”
“你是贤明之主,应该明辨是非,而不是人云亦云。如果一个人罪不至死,又何必杖杀,惩戒即可。”
隋阴说这话的神情很奇怪,明明眼神清定、温文尔雅,但晋王杜衡却读出了一种低落与自嘲。
“阿衡,我不喜欢看这些,容我告辞。”
隋阴拱手离去,却无人看见他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
曾经有术士为他相面,言其将盛年夭亡,累及族人。隋氏家主,隋阴的父亲大怒之下痛责了那个术士。
但是隋阴后来的悲剧还是不幸被术士言中。
身后传来晋王的侍卫压着柴牧一杖一杖责打的声音,沉重的木杖击打到肉发出沉闷的声响,柴牧却没有痛喊,而是异常沉默,乱发下的眼睛闪着执拗的光,紧紧追随着隋阴。
隋阴慢慢走远,身体也渐渐停了发抖,他感觉到有些畅快,也有些异样的悲哀。身后晋王飞快地奔过来,一下子追赶上隋阴,皇族专有的暖暖的檀香气味萦绕在隋阴鼻端。
“阿阴,等等我。”
隋阴握住杜衡的手,同样是养尊处优的少年人,隋阴的手微凉柔软,杜衡的手有力温热,还带着握马鞭的薄薄的茧。乍然被隋阴这样握住,杜衡反而有些不自在,却也只当好友爱洁净被暴戾场景惊吓到了,便反握回去给予支持。
一对锦衣璧人执手相握,刺痛了柴牧的眼睛。
静谧的春日夜晚,桃杏芬芳、东风飘香,华丽屏风后的胡床上,一个纤细的身影陷入了梦靥。
隋阴又回到了那个前世的场景,感觉自己血肉破碎,躺在那冰凉的血泊里。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却依旧满身冷汗地被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惊醒。
他的白色中衣已经湿透,薄而软的丝绸如同朦胧轻纱,浸了水粘附在他的身上,显得衣衫下的冰肌玉骨也半隐半现。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有个高大的身影山一样矗立着,那人的阴影掩盖了月色,笼罩着缩成一团的隋阴。
隋阴抱着膝盯视着床前的人影,心底如同浸入冰湖,让他浑身寒冷彻骨。
那人影的身上散发着冷冽而侵略的血腥气,隋阴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会是谁。
还会有谁,像一只吸血的水蛭,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上辈子到这辈子。除了柴牧,这个心黑手狠的煞星。
“滚出去。”
隋阴冷冷地开口驱逐,带着梦中仿若真实的痛觉,更觉得眼前人让自己恶心到极点。
偏偏柴牧厚颜无耻,腆着脸更进一步蹭到隋阴床前,带着一种亟不可待的渴求低声下气道:
“阿阴,我想你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别生气,别赶我走。”
隋阴几乎要混淆现实与记忆。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年轻强壮到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精力的恋人,也曾这样,在密集紧张而攸关性命的战事间隙,趁夜出其不意地摸进他军中的帷帐,乘他半梦半醒之间吃一记迷糊豆腐,不知羞耻地缠着他做入幕之宾。
隋阴在柴牧面前的伪装再也维持不住,他原本是想跟这个人再无任何瓜葛的。但他低估了自己的温柔与良善,也低估了柴牧的大胆与无耻。
“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也许是这恨意太悲凉刻骨,他带着前世的质问锥心泣血。而柴牧黑暗中的眼睛却愈发亮了:
“阿阴,你承认了,你还记得我,没有忘了我。阿阴,真好……”
隋阴一瞬间的脆弱让柴牧心疼,但更多地是兴奋和喜悦,隋阴也有前世的记忆,这又给了柴牧无穷无尽的希望。
他害怕隋阴忘记他,忘记他们之间的种种所有,徒留他一个人保管那些记忆。现在他宁愿隋阴恨他、唾弃他,也不愿隋阴对他视而不见。
他现在是卑贱,是不堪,是弱小,但总有一天,他会再次走上属于他的巅峰。
再过数年,中原棠国便会乱生肘腋,山河破碎。
戎族狼子野心,雄踞北方,虎视眈眈。到时天下大乱、生灵倒悬,非人力可以挽救,乱世英豪,是他的时代搅动风云。
上一世,隋氏家主主张激进,渐渐展露于朝堂,希望可以保全家国。才有了后来对柴牧这样的将才的倾力扶持。
隋阴上辈子辅佐柴牧,虽然绝顶聪明,但是过于纯良,尤其在情事上如白纸一张,才会落入柴牧这样虎视眈眈的豺狼的嘴里,他不想这辈子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柴牧,上辈子你欠我,我不愿向你讨还,这辈子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看见你。”
隋阴活了两辈子,至死骨子里都是一个贵公子,他始终做不到像从烂泥坑里爬上来的柴牧那样狠绝无情,这样是非分明恪守君子的话,听在无赖的柴牧耳朵里,简直单纯稚气地让人怜爱。
柴牧感觉自己更爱他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如隋阴这样傻气,放任一个前世的生死仇敌活着这么几年,在有绝对实力和地位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小小地任性一下,碾压死这个潜在的敌人。
如果是柴牧,第一时间就会想方设法铲除这个敌人,而不是说着看似绝情的话,但是却仅仅做了自保的事。
犹如幼儿在桌上狠狠地划一道线,恶声恶气地对同伴说,不许越界,不然就揍你。
这让柴牧一时间,竟然心软地一塌糊涂,有点下不了手,无法作出更下流的事情了。
他最深的欲望,如同一座活火山,被他压抑又压抑。
“阿阴,你非要逼我,不要怪我。”
隋阴听着他莫名其妙的沙哑语调,冷不防被柴牧欺身而上,揉进骨子里一样困在怀中,被粗糙的胡茬刮得生疼。
挣扎反抗喘息混乱之间,隋阴在枕下摸到一柄匕首,他用拇指推掉刀鞘,深深扎进身上的柴牧肩头。
柴牧身上原本的杖责伤口都早已再次撕裂,饶是他恢复力旺盛,也发现了隋阴的动作,依旧是故意放任他把刀扎进去。
血更大股地涌出来,但柴牧神色却异常亢奋。他扶着隋阴在热血里洁白却黏腻的手,轻轻在耳边蛊惑着:
“阿阴,你想杀了我,太好了,你来吧,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隋阴发了狠,黑暗中的眼睛里闪的是刻骨的仇恨,这种仇恨的眼神,在柴牧近乎病态的眼中,等同于同样浓烈的爱。
在一片血腥中,柴牧的唇依旧落在隋阴的嘴角,被隋阴咬住,咀嚼到破碎流血,但柴牧却颠狂地低低沉沉笑起来。
“在草原上你没有杀了我,在我做你的马奴时你没有杀了我,晋王那个草包要杀了我时你没有杀了我,现在你依然不可能杀了我。”
“我给你机会报仇了,是你自己心软下不了手。”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月光下的隋阴,半露的雪白脖颈边,血色网络一样遍布的红色伤痕,是上辈子血肉剐掉的位置,是他的罪孽,他的懦弱,他的无能。
隋阴明明白白是上辈子转世而来,他也是。所以他不会再犯和上辈子一样的错。
他放开隋阴,肩上插着那把没入皮肉的短刀。
“我会回来的。阿阴,你是我的,上辈子、这辈子,你注定都是我的。”
隋阴坐起来,平息了喘息,扯回衣衫披好,正视着柴牧,尽可能压抑着愤怒道:
“姓柴的,你还是这么无耻,老天爷不会让你这样的畜牲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柴牧深深地望了沐浴着月光,如同一尊玉菩萨的隋阴一眼,即使怒目而视,也依旧让他欲罢不能。
外面传来纷纷杂沓的脚步声,是护卫。柴牧依依不舍再看一眼,身影一跃隐入黑暗。
棠末帝十年冬,燕州节度使叛乱,拥兵自立,末帝派晋王领兵,率兵征伐叛臣。
燕州节度使多次陷入险境,亏得身边有一员出身贫寒的猛将,数次力挽狂澜。
一开始没有谁认为叛乱会持续数年,燕州不大的地盘,竟然越打越稳,站住了脚跟,裂土封疆。
那员猛将的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知,正是柴牧。
燕州的谋士们经常评论,柴牧其人,城府深沉、胸怀韬略,不像是一般寒族出身的武将。
甚至有人附会他是某个没落的高贵家族的后人,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毕竟曾当过三十多年皇帝,受第一流世家公子的影响甚深。
距离让他越来越思念隋阴,直到有一天在战场上遇到了晋王杜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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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