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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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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是率先回神的:“你这消息从哪儿得来的?”
春红晨午去了躺尚宫局,永宁宫制成衣的布料不够用,她便去找白姑姑拿了布料回来,回来路上听凤仪宫的宫人们在私下讨论。
宁玉枝面色发白,端着碗筷的手也有些颤抖。
胡氏放在桌案下的手拍了拍她的腿,让她不要露出破绽。
春红想了想:“我今早不是去了躺尚宫局么,宫人们到处都在讨论。”
“那宠妾为何死了?”
宁玉枝垂眸,状似漫不经心问道。
春红一边去夹菜,一边狼吞虎咽:“他们说是这宠妾想要谋害三公主,但被三公主发现,他见事情败露就吞毒自杀,三公主本来没想杀他,见人死了,就草草埋在了清心湖的古树下。”
清心湖的古树是百年前吴国祖先栽种的,成长至今树干极为粗壮,是宫内的祥福树,宫人们许愿时会在古树下放些吃食。
“那宠妾......叫什么名字?”
宁玉枝夹了口咸菜,又问。
春红:“叫什么白姬吧,听说死时三公主很伤心,将人埋在古树下,也算是对这个宠妾尽心了。”
这要是旁人,宁傲晴早就扔了去喂狗了。
胡氏和宁玉枝倏地静默下来,饭桌上氛围也很安静,只有萍儿在惦记和新来的丫鬟们去跳皮筋。
到了傍晚,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晌午暑热,这一场雨反而像是要消散什么似的,宁玉枝换上自己那身灰色绫缎衫的衣裙,打着伞要出宫门。
萍儿追在她身后:“公主,公主!你要去哪儿?”
宁玉枝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收了伞,笑道:“我不出去了,本来是想在宫里逛一逛。”
此后三天,说来也怪,每到傍晚便会下起小雨,但到了白姬头七那日,夜晚突然开始打雷。
一时间电闪雷鸣,直到人定时分雨势才和缓。
宁玉枝本要睡了,但被这雨搅得心头不得安宁,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开了窗子。
许是下雨的缘故,今日夜空没有前些日子那般暗沉,乌云散开后,夜空倒显出几分澄亮的乌蓝。
水流从飞檐上不断下落,形成道道水柱,宁玉枝撑着下巴看了半晌,心里的那股沉闷却愈发让她喘不过气。
一是无辜之人的逝世,白姬本不应该死,他全家被杀,最应该是好好活下去的人。
二是宁傲晴还活着。
宁玉枝一想到前世萍儿因她而死,心底便总会有愤怒燃烧,像一团火一般让她不得安息。
雨声哗啦,春红和秋菊还没有睡,二人戴着斗笠在雨里玩水。
宁玉枝从床上翻了个身,披上衣服,衣服的袖子中还放着刚刚给萍儿绣好的香囊,宁玉枝胡乱塞在了身上,拿起屋里的伞,快步走出了永宁宫。
因着下雨,傍晚时宫道上没有多少宫人。
宁玉枝便辗转到了清心湖古树那一处,她出宫时,在胡氏的柜台上取了些陈酒。
祥福树下堆起一个山包,但没有立碑,想必就是白姬的坟塚。
宁玉枝撑着伞在远处静立半晌,便提起手中酒想要放在白姬坟塚前。
谁料,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形立在古树后,像是刚从草丛之中起身,雨水打湿那人张扬的红衣,宁玉枝神色一凝,“三殿下?”
“白姬——”
宁傲晴脚边倒下不知多少个酒坛子,看见宁玉枝竟然错认成了白姬。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宁玉枝,下意识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却不料宁玉枝后退一步。
宁玉枝皱眉打量着她,知道她是喝多了。
且喝得神志不清。
“我虽然杀了你全家,可是......是他们有罪,他们竟然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宁傲晴浑身宛如落汤鸡一般,她一手撑在古树上,突然怒不可遏道,“都是那个贱人,永宁宫的那个贱人!”
“本宫看见她了,太书房那天,那个贱人......和裴衍之勾勾搭搭,贱人!”
“本宫迟早杀了永宁宫这群畜生”
女子红着眼,一手去拿腰中的剑,费力地提剑而出后,竟然就要向宁玉枝砍过去。
宁玉枝心下一惊,她后退一步,拎着手中的陈酒挡下了宁傲晴的一剑。
躲闪之间,宁傲晴手中的剑却不自觉落了地。
她还想爬起来,但因为喝酒过多,往常习武的她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
宁傲晴红着眼眶,“白姬,我想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她坐在雨中无助地哭泣着。
宁玉枝将陈酒放在白姬的坟塚前,淡淡问道:“你那般喜欢他,却为何又杀了他全家?”
宁傲晴坐在地上,只呢喃着白姬,双眼涣散,浑身无力地跌在泥土之中。
“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祸害,如果永宁宫是畜生,那你们凤仪宫就猪狗不如,就连皇帝也同样,你们都卑鄙无耻,草菅人命,残暴不堪,”
宁玉枝站在坟塚前,眼前浮现着萍儿和胡氏死时的模样。
萍儿也死在冬天,死在深冬,她在永宁宫外凄厉地惨叫,成了她日夜难寐的心结。
她恨裴衍之,为何要将她囚在永宁宫,为何他的手下不能对萍儿施舍一丝善心,将她从大公主的手下救回来。
明明萍儿就在宫门十步之外。
“宁傲霜杀了萍儿,裴衍之气死了胡嬷嬷,你们一家子,你们君君臣臣,都让我恨不得啖其血肉,将你们生吞活剥。”
宁玉枝脸上的泪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叫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坟塚前汇成一个小水洼,宁玉枝站在那水洼前,借着微弱的宫灯,看清了自己的脸。
原来她的恨意从未有一刻消磨过。
“原来老天爷让我重新来过,不是让我为自己活着,是为了让那些无辜的人活着。”
宁玉枝呢喃着。
“白姬,你做不到的事我帮你做,我们这两个亡命人,来日下地狱时再相会吧。”
雨势突然变得很大。
水雾四起,暴雨中再也看不清行人的身影。
依稀之间有轻微的喊声和挣扎声。
宁玉枝面上带着冷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下不断拍打着自己双手的女人。
宁傲晴剧烈地划动着双手,“救......救命......”
双手用力,不断地用力,再用力......
草丛间忽地垂下一双纤纤玉手,那双手带着方才握剑的划痕,此时摊开在草丛上。
那身刺眼的红衣逐渐与草丛里的土壤融为一体,仿佛间,土中生长出无数青草将她尽数包围,让她永生永世不能逃离。
耳边似有一个凄厉的声音在喊叫,但没有,她的耳边没有宁傲晴的叫声,她被她用石头堵住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也不是她的叫声,是前世萍儿的,原来是萍儿的惨叫,原来是嬷嬷不甘的怨怼。
结束了,都结束了。
宁玉枝双眼通红,起身的瞬间,脑中似有耳鸣声嗡嗡作响,可半晌后,她的脑海愈发清明。
宁傲晴死了。
前世她被裴衍之一箭射死,犹记得他将自己抱在怀里,随后一边拥住她,一边拿起弓箭对准宁傲晴的模样。
那时她万分恐惧,眼睁睁看着那身红衣消逝。
可如今由她亲自了结这两世的恩怨,却丁点儿惊恐也未生出。
彻骨的冷从四肢缓缓升起,宁玉枝拎着那坛子陈酒,对着坟塚笑道:“白姬,你记得在黄泉路上等等我,她死了,你安息吧。”
夜空中忽地电闪雷鸣,将那道单薄的身形笼罩在雨幕之中,闪电过后,雨势终于停下。
宁玉枝回宫时,春红和秋菊还未睡,两人戴着斗笠在后院的亭子的积水里去抓蝌蚪。
女子回屋后便换了一身衣服,胡氏听到她的动静下意识起身燃灯,却见她头发丝都湿漉漉的。
“玉枝——”
胡氏吓了一跳,虚声问道。
旁边的萍儿抱着枕头睡的正香。
女子站在屋中,双眼直勾勾盯着油灯燃起的火苗,忽地说道:“她死了。”
胡氏呼吸一滞,随后便看她行尸走肉般回了卧房。
一时间,胡氏竟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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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宁傲晴死在宠妾坟塚前的消息传到了裴府,裴真心头震撼,没想到宁傲晴竟然死了。
裴衍之看着下人呈上来的那只蓝色香囊,看了良久,才抬头问:“凤仪宫那边什么说法?”
“找过女仵作查验了,是被人掐死的。”
脖颈上一大圈勒痕,一看凶手便是有极大的恨意,是冲着不死不休去的。
“皇后那边没查出来凶手?”
“没有,当夜三公主不许宫人们跟着,现在唯一的证物就是这香囊,咱们的人在现场见与永宁宫有关,就将这东西收了上来。”
裴衍之拿起那香囊,上面刻着“萍儿”二字,所采用的绣法也是双面绣。
再加上当夜春红和秋菊曾说过宁玉枝有所外出,裴衍之已经能确定凶手是谁了。
裴真继续道:“现在皇后痛失爱女,命咱们赶快查出凶手。”
但是当夜下了雨,雨势又猛,除了这只香囊,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裴衍之将香囊扔在桌上,淡淡道:“凭她也配分赋咱们?让底下人糊弄糊弄就行。”
裴真应声告退。
只余裴衍之看着那香囊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