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陌北

2、人肉包子

　　赵云听到孙二娘和白展堂的对话，是以晚上不敢吃包子，跟客栈点了两盘青菜一碟花生米，和半斤好酒。
　　孙二娘亲自把菜给她端来。
　　她进屋时赵云正立在窗前发呆，看外头二娘说的“人间四月，野草疯长，杂沙生树，群鹰乱飞”的景象。听到二娘进来，他回头微微一笑：
　　“辛苦。”
　　孙二娘不知道何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头发还是乱哄哄，鬓角两缕鬈发还是垂着，跟两粒坠子纠缠在一起。
　　她放下菜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倚着门框笑问：
　　“客官尊姓大名？从哪里来？老家是江南的？哪个地方？”
　　她个子很高身段修长，往门框这么一倚头一偏，便有种不经意的妩媚。子龙看看她，还是微笑：
　　“入住登记证上不是写着么？我还抵押了身份证。在下鲁智深。”
　　身份证是临时跟鲁智深借来的。刮了胡子长出头发的鲁智深，跟赵云其实有一点是很像的——他们牙齿一样白，头发一样黑。
　　“切，当老娘是三岁小孩来骗？一看就是假名字。”孙二娘挑着眉嘻嘻的笑，“看你这样子，做的该是刀剑上舔血的营生，走私的还是贩毒的？”
　　赵子龙一时无语，半天反问：
　　“我看起来很像坏人么？”
　　人人都说他是名动天下的英雄，长坂坡七进七出救出幼主，蜀汉土皇帝刘备还曾赞他“子龙一身是胆也”，可为么这女人会把他当成走私贩子？
　　“不像。”孙二娘摇头，但满脸不屑，“但好人不会这么问的。”
　　子龙不禁无奈的笑，转身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不再理孙二娘。
　　当晚赵子龙忽然睡不着觉。
　　由天府之国的成都一路向西北，他跟白马走了很久，久到有点记不清日子，但这一路上见了什么人走了什么路看了什么风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远比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日子更清楚。
　　西北地，是同袍马超的老窝，这里原本有他的将士几万人，如今他只剩兄弟二人；曹操的谋士那个著名的帅哥郭嘉，也死在这里，年仅三十六岁。
　　战场厮杀斗智斗勇，这都是为了什么呢？他杀了那么多人赢了那么多仗，受封永昌亭侯，可如今也不过孑然一身，飘零陌尘，栖身在这小小的旅店。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披上衣服，悄无声息走出房门。
　　客栈下头的大厅已经没人，烛光通亮，照着靠近门口一张桌上，白展堂正在啃包子，啃得津津有味。
　　赵云脊背一阵恶寒。
　　人肉包子？
　　恰好白展堂看见他，抬头朝他憨憨一笑：
　　“客官，一起吃个包子？”
　　赵云摆手婉拒，转头又走向后院想去找白马说话。
　　十年战场蹉跎，他竟落得如此下场，只能同一匹马共度寂寞。
　　到了后院，高高门拦上悬着琉璃风灯。昏黄的光里，远远的他看到站在马槽旁边的孙二娘，正拿着一只包子喂白马：
　　“可怜的东西，辛苦一辈子却只能吃草，连口肉也吃不上——”
　　赵子龙忍不住又笑，走过去，双手背在身后：
　　“你干什么？”
　　孙二娘抬头，耳边翡翠坠子也跟着一晃，看见他又堆起笑：
　　“客官。我们客栈可是五星级，对您的座驾自然也是五星级待遇，所以我才来喂这位白马吃个包子打打牙祭。”
　　赵子龙一眼即可看穿，她脸上的笑容很假，但假的很舒服。有人的笑容假也假的别扭，一笑就让人恨不得立刻抬手扇他两耳光。
　　所以他站在原地，斯文的对孙二娘回以一笑：
　　“什么馅儿的包子？”
　　如果是人肉，他可以替白马拒绝。战场见惯厮杀，踩踏过多少死人，想必白马早已对人肉不感兴趣。
　　但孙二娘一手举着包子，一手将鬓角边乱哄哄的发丝潦到耳后，笑笑的答道：
　　“猪肉。五花猪肉，特别香。你也尝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