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辞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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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的早会相当轻松，如果正赶上带过来的早餐没吃完，还可以申请稍后再进入会议室。
当然，那是关江流在的时候。
早，九点整，会议室坐满了人。
秦遇坐在最前端拿着手持平板滑动，挨个观看每个人交上来的扫描图稿。
“就先你吧。”秦遇抬头，缓缓吐出死亡指令，“李博文。”
李博文扶了扶眼镜：“春山市属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光热条件优越，雨量充沛，四季季相变化很有规律。我所负责的这一部分带有一处房屋，将墙壁涂上富有冲击力的颜色，与阴影形成鲜明对比，体现出一种流动感，考虑种植植物为大丽花，桃金娘以及地榆，这几类植物兼顾协调和美观，颜色浓烈富有动感，在小区域范围内具有动感，令人心情愉悦。”
秦遇低头看着平板，“袁淇。”
这就是换下一个人了，李博文松了口气。
没被骂，已经很优秀了！
袁淇接着说：“我所接手的地块在山坡背面，每日的阳光较为黯淡，光照柔和变幻莫测，选择了色彩饱和度比较低的植物，比如海冬青以及紫色鼠尾草，同步铺设表面光滑的鹅卵石小径制造非规划路径，造成视觉暗示，可以让人与自然更贴近，类似一种呼吸感，远处有一处亭子，刚好可以交相呼应，但又不会产生中西杂糅的违和感……”
秦遇的视线在平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并进行了标记，“你的绘画功底很不错，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接着各位依次对自己所负责的图稿进行阐述，秦遇偶尔会说几句话，其余时间都在平板上写写画画。
轮到了韩修。
秦遇的视线从平板转移到韩修的脸上，然后收回：“你可以开始了。”
韩修：“之前您说过菜园的存在意义主要是为了提供一个简易劳作场所，所以我画的……”
“你的绘画功底相当的差。”秦遇毫不留情地说。
韩修顿了顿：“所以我画了一个类似野外的图景，没有设置规律的图形变化，四周种植比较规整的花草，树篱重叠，并且用彩色碎石或者沙子进行结纹园的强化……”
“你的排水灌溉系统设置在哪里？”秦遇抬头，语气似乎还是很平常，但一字一句的，属实很有压迫感。
韩修沉默，秦遇在平板上勾画了两下，“很难想象你是怎么进入这家公司的。”
秦遇没让韩修接着说下去，将平板连接上后面的大屏幕。
各样的图纸区域范围被整个填在一整个屏幕上，并被简单绘色，“你们觉得这个设计的主题名称应该怎么取？”
无人回答。
“珍珠翡翠白玉汤？”
“我以为昨天的会议我跟大家说得非常明确了。”秦遇把整张图的色调调到最高明度，“感觉出来不和谐了吗？”
“从布景到结构，线条形状，形态纹理，这些最基础的东西，你们都没有考虑。或者说你们也考虑了，只是重复堆叠，并没有将地形以及附近建筑物的优点及缺点充分利用起来，化成自己设计中的闪光点。”
秦遇往后靠了靠，平淡的表情变得冷淡许多，“当然，还有人连基础园林设计部分都忽略掉了。你们真的让我对园艺师有的新的认知。”
最后一句话没有点名，但韩修还是察觉到了，秦遇说的是他。
前一晚积累的好感并没有因此刻的批评消失，而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卑感。
因为他知道秦遇说的都是事实，他也觉得自己可能在这里不会待太久了，因为关江流不在，没人会帮他遮遮掩掩，他在人类群体中是能力低下的异类。通过远离人群可以隐藏自己的异样，但还有很多东西是藏不住的，他依旧格格不入。
散会后韩修回到自己的工位，好几个热心同事过来安慰了他几句，韩修努力让嘴角上扬，但他知道，他的笑应该也是苦涩而勉强的。
也许他应该换回上一份工作，在烟熏火燎的大排档端盘子，最起码他不会做不好。
秦遇回到办公室，再次给人资部的陈主任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他的邮件里出现了公司内部收录公开招聘的人员简历。
翻了一圈，唯独没有韩修的。
他用指尖敲了会儿桌子，然后给关江流打了个电话。
关江流那边声音有些沙哑，“怎么又给我打电话，没离职之前也没见你和我这么亲？深柜？”
秦遇冷冷道：“你也配？”
关江流像是缓过来了，问：“是韩修又出事了吗？”
秦遇：“他是你内推进来的？”
“嗯。”
“我觉得他不合格。可以考虑尽快离职。”
关江流喊了一嗓子：“怎么就不合格了？”
秦遇没有回应，潜台词是，你问我？
关江流沉默了好一会才解释：“他出了一场意外。”从含羞草变成人算吗？
“本身很有天赋，对植物具有极高的敏锐度，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非常优秀。你知道的，评判一个人的能力可以从多维度进行参考。”这句也没骗人。
“如果他不优秀，我根本不会让他来这里上班，甚至可以给他安排一个行政岗，没必要让他参与设计部分。”优秀，指20年来为数不多短期内从联合局毕业，拥有独立进入人类社会生活的资格。
“从事这行也有些年头了，你应该也知道技术和天赋的差距。软件操作可以学，艺术敏锐度是与生俱来的。”关江流觉得口干舌燥，“就当帮我个忙，他不出一年一定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园艺师。”
秦遇打断：“这里是景观园林设计事务所，不是托儿所。如果你惜才的话，可以把他接走，自立门户。”
关江流：“……”
关江流试图继续卖惨：“他是个孤儿。”
秦遇挂掉了电话。
如果可怜就可以成为职场通行证的话，那是无异于是对努力的不屑与蔑视。
秦遇重新翻出了韩修的手稿，绘图粗略，底层逻辑不清，设计实用性低。
他再次确定自己的决定正确无误。
接着他开始思考怎么通知韩修这件事情。
其实人还是会被道德所绑架，比如，亲自辞退一个贫穷到吃不上饭的孤儿，心里多少会出现一些不知名的异样感。
但秦遇一向理智先行，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没有回转的余地。
短暂的思考后，秦遇决定在下班的时候通知韩修，刚好可以回家消解情绪，这算是他的小小善意。
然而临近下班的时候，秦遇则是考虑，应该直接通知人资，再让人资通知韩修，隐藏掉自己。
但又转念一想，我做的事情又没有错，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最终，秦遇决定第二天一早通知人资。
接近下班时间，秦遇摘掉工作时才会佩戴的眼镜。办公室的窗子靠东边，每每此刻便会涌进来一大片暖橙色的光，打在身上微微泛起温意，和微妙的触感相比，精神上带来的舒适感似乎更多。
门在此刻被敲响，秦遇喊了声进，门外的人好像是没听到，还在那孜孜不倦地敲。
秦遇按了按太阳穴，起身走到门口直接拉开门，与韩修视线对上的同时，两人都有些怔然。
韩修是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因满心的忧虑导致的走神，而秦遇则是没想到韩修会主动过来找他。
尽管此刻的韩修看起来依旧有些怯。
是的，就是因为韩修总是给秦遇一种怯的感觉，才让秦遇觉得对他无从下手，仿佛对他声音大点都是在欺负老实人。
然而这个老实人却主动过来敲门，尽管目前还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但这种情况确实相当少见。
在秦遇的记忆里，工作以来，除非他喊人过来接受一些善意的建议——
当然，这些建议有可能会被误认为严苛的批评。
总之，基本上没人主动过来敲他办公室的门。所以秦遇罕见的在工作区域范围内出现了走神的现象。
但他迅速回神：“有事？”
韩修往后退了一步，秦遇看着他抱着的一沓纸，“进来吧。”
韩修跟着走了进去，秦遇坐回椅子上，重新戴上了眼镜。
“我过来是想让您看一下我的新稿。”
会议结束后，秦遇发布了一张新的图纸，并让大家依据他的框架在电脑上进行细节上的扩张以及补充，也就是说，韩修现在做的基本上算是无用功。
秦遇接过去，韩修继续说：“开会的时候您说得很对，我缺乏一些很基础的知识，刚刚问了同事，他们给我推荐了很多本书，并且帮我进行了修改。”
秦遇没说话，韩修站在办公桌的对侧低头看着自己的图纸，“这片地的位置偏低，而且离庄园的主建筑比较远，前方就是山坡，我真的觉得不规则种植会更好看，也更自然。可能有的建筑附近种郁金香和勿忘我更好看，有种清新的感觉，但这里更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地方，远处的小湖长着芦苇荡，夏天的时候菜地郁郁葱葱，秋天的时候芦花会飘满这片洼地，像是白色的海洋。”
秦遇看着这幅勉强标注好植物冠幅高度以及胸径的草图。
韩修没再说话，像是一个等待老师批阅的小学生一样，安静地等着回答。
然而秦遇说不出假话：“你不适合这份工作。”
他把草图放到一边，抬头看着韩修。
韩修点头，仿佛听到一句很认同的话。
夕阳西斜，角度逐渐地降低，由头顶转移至脚下，窗户的横框打过来一道浅浅的阴影，刚好印在韩修的脸上，韩修看向秦遇的眼睛，没有闪躲，也滤掉了时常带有的那分怯。
“那我先——”
“但是。”秦遇停顿了一下，孱弱的余晖仿佛跳跃到了韩修的瞳孔，带了点光亮。
“如果你足够努力的话，可以来试着当一段时间我的助理。”
韩修突然就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似乎多了点晶莹。
“我会足够努力的。谢谢。”
很开心，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得到认可。
应该……是认可吧。就算是误解，他也非常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辞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