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希言Z然

114、第 114 章

　　眼前是敞开的山寨大门，夜空是泼翻的砚台，孤挂着的一轮血月是墨色中唯一的色彩。

　　舒冉不顾污浊的泥土沾上裙摆，前方那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人身上被插满了锋利的陶片，还在不停往外渗透着鲜血。那血浓稠泛着铁锈味，腐蚀着脚下的土地朝着舒冉的方向浸染过来，很快她那双鞋就被染红，奔跑溅起的血水印在裙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生生将她裙摆下方染红。

　　托起奄奄一息的女子，舒冉梨花带雨泣道：“遇林，你醒醒啊遇林，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林游试图张嘴，却只是涌出更多鲜血，舒冉只能惊慌失措的哭喊：“不要，遇林，求求你……”

　　猛然睁眼坐起来，眼前是熟悉的马车，华朝歌撩起车帘正看向她，关心的问：“舒姐姐，没事吧？”

　　华朝歌同商舞影正在外驾着马车，花晨花缘则各骑着马一左一右跟在车的两侧，此时里面除了舒冉只剩独自倚着脑袋闭眼休息的花眠了。舒冉缓了口气，捂着心口摇摇头，“做了个噩梦，无碍。”

　　见确实没事，华朝歌才转头放下车帘，偏头正好撞上商舞影的视线，双眸垂下，没有理会专心驾起马车。

　　脑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舒冉从侧窗看出去，试图分散下注意力。

　　离开的第八天，她们已经开始往北走了，窗外的花晨不比刚出来时，已经穿上厚厚的披风御寒，她呼吸间呵出的白气随风散开，鼻头都透着红。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舒冉侧头看向花眠，女人半搭着眼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散漫的道：“担心她倒不如担心你自个。”

　　舒冉紧了下衣服，小小的羡慕了下仍旧轻薄衣衫的女人，内力深厚连棉衣都不用穿。“花教主不相信她能拖住那些人吗？”

　　花眠总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能半躺着绝不端坐着。眼神稍移依旧漫不经心说：“只是劝告你不要将所有希望压在一人身上，凡事还是靠自己来的稳妥。”

　　“我知晓，但我相信她。”舒冉蜷起腿抱住膝盖，“除了她我也未依赖他人，若相爱之人都不能相互信任托付，又谈什么长相厮守呢？”

　　鼻间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带着三分笑，在她面前谈厮守多少故意了些，这姑娘藏着的小坏真是时不时就露出点儿，偏惹得花眠还总想逗弄她。

　　两人没再交谈，舒冉又将思绪远寄花都，祈祷那里一切平安。

　　而目前看来，一切进展的也算顺利。她们带了十余人押着两名人质一起出了城，身后还尾随着不少看热闹的城中百姓，罗县令赶也赶不走，一个头两个大的看着百姓举着铁锹，用下地干农活当借口完全没法拦着不让大伙儿出城。

　　所以尽管她们一行不到二十人，可来势却汹汹丝毫没有失了脸面。

　　武林各派早已等候多时，此刻在商昭眼皮子底下，宇文承权不敢再偏向林游，反正今日已是第四日，花眠要求拖五日总不能全然靠他吧。于是摆正了盟主的位置，率先站出来道：“已如你们所愿，那你们何时放人，今日又想要如何比试啊？”

　　花椋也不废话，直入主题说：“你们既然自诩武林正派，总不至于以多欺少靠人数取胜吧？不如我们一一决出胜负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商昭从她们过来时就注意着，他甚至审察起四周，可惜都没发现花眠的身影，此刻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眼中深沉隐隐的担忧开始扩大。

　　瞧他们还没决定好，花椋又激向那白衣男子，“商泊亭，那日你不是要一个堂堂正正吗？怎得今日当起缩头乌龟啦！”

　　邻近沂州城的鲸海帮同名剑山庄交好，商泊亭的名声又是公认的不错，那日进城砍向夜洛的人可见不得对方这般嚣张，提起那大环刀一个空翻落在两队人马之中，指着夜洛骂道：“那小儿，前几日就让你跑了，今日再来接你爷爷我几刀！”

　　有人接茬就不愁后续的事了，夜洛生得俊美，信步上前对面竟有好几个人看直了眼。

　　“长得跟个娘们似的，”涂蛟朝他啐了口，刀背搁在自个肩上，刀身铁环连连作响，他嗤笑道：“等会输了可别哇哇直掉眼泪啊！”

　　他身后顿时一阵哄笑，夜洛也不见生气只轻轻说：“那便展示一下你这种男人该怎么哭吧。”

　　话音刚落，夜洛便如鬼魅一般欺身上前，涂蛟脸色大变双手握刀连忙劈过去，可凭夜洛的轻功又哪里是他能匹敌的。这边手起还未刀落，夜洛就已闪至他身后，一掌打向他正后背，随即足尖点地一个轻巧的前空翻又落在他身前，抬腿横扫直接踢在他刀身之上，对手双掌俱麻，那大环刀就这样轻易被卸，斜插入地，徒留铁环还在晃动。

　　可夜洛并未就此收手，那双桃花眼一挑，扬手接二连三落在那怔然的男人身上，打得他直呼饶命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最后挥袖一掌击在他胸口，涂胶毫无还手之力被这掌掀翻在地，哀叫着一睁眼竟是他那把大环刀悬在上方，头顶离着刀刃竟只剩分毫。

　　这交手才堪堪一盏茶的功夫，刚才还在哄笑的人们顿时傻了眼，倒是花夜教身后的百姓连声叫好，罗县令内心暗自给夜洛竖了个大拇指，又连忙转身约束起他人。

　　涂蛟脸面尽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拔出刀灰溜溜地回到队伍后方没敢再叫嚣。

　　如今是他们先应下了比试，若因输了又群起而攻之实在不妥。商泊亭自认对花夜教的路数算得上熟悉，提剑就想站出去，手腕却被商昭握住稳下他的意图。虽然弄不懂自己师父心中此时盘算，但他还是收住步子继续静观其变。

　　一些小门帮派瞧见刚刚那架势自是不愿出头，他们本就只是凑个热闹混个虚名罢了，若论真刀真枪肯定不是夜洛对手。倒是一向以轻巧灵便为主的落水宫纵身而出，白羽刚才看夜洛那套轻功就想比试一二了，此刻长袖一扬手掌向前道：“落水宫白羽来领教小友一二。”

　　之前花芜倒是同落水宫的人交过手，向夜洛叮嘱道：“五师兄，落水剑法灵动多变，切勿分心。”

　　夜洛收下嘱咐，又回了对方一礼道：“请赐教。”

　　一道亮色闪过，正是白羽拔剑而来，夜洛全神贯注不敢懈怠。旁人也是聚精会神，虽说夜洛没有兵器但也没落了下乘，两人你来我往越打越快，普通百姓都看出了虚影连连称奇。

　　即使夜洛的粲花剑气没有花椋运用的那般炉火纯青，但对抗落水剑法倒也堪堪能打个平手。白羽招式精美巧妙但弱在内力并不深厚，待两人连过几十招，夜洛已摸清路数，虽暂无破解之法，可僵持下来白羽也没有取胜之机。

　　眼见难分胜负，白羽也不愿再多纠缠浪费时间，长剑一绕最后一式未伤其分毫便收剑止了攻势，抱剑冲夜洛稍稍示意，转身对群雄叹道：“是白某修为不到家，无法制住那少年。”

　　夜洛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对方如此礼待他也不贪那点儿虚名，朗声道：“落水剑法巧妙绝伦，在下亦无法攻破。”

　　白羽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回到原位。紧随其后赤山剑派的骆施蕖也站了出来，她是姜登舟的师妹，同样是用剑，若落水宫偏柔，那赤山便偏刚了。

　　不似白羽使的轻风剑那般，骆施蕖手中的是一柄铁剑，剑身通体深黑内刻暗纹，看起来就有十来斤重。而她看起来三十多岁单手持剑十分轻松，内力一瞧便高出白羽不少。

　　“我也来领教一下你们花夜教的粲花剑气！”骆施蕖也不客气，长剑直出似青龙一般。夜洛心下大骇，体内花朝月夕功法完全被调动，可那黑铁剑却异常周密，剑锋所到之处完全将他下一步堵死，任他轻功卓绝竟一时间也没能逃过这骆施蕖布下的天罗地网。

　　夜洛内息已经开始紊乱，上身后仰躲过横面而来的剑刃，足尖点地借力后移，同时双掌交于胸前，各幻成两指凝气在站稳瞬间一招粲花剑气喷涌而出，迎上骆施蕖紧跟而来的那剑。

　　两股剑气针锋相对毫不退让，赤山剑法绵密又霸道，夜洛渐渐有了不敌之势，咬着后槽牙全力一击，双方被各自震退好几步。骆施蕖以剑为阻停住了步伐，也是连忙伸手调息压□□内的翻涌。夜洛右脚抵住地面比她多退了两步，抬手点穴护住心脉，紧抿薄唇朝花椋微摇了下头。

　　按理说这场比试是骆施蕖更胜一筹，但夜洛毕竟才二十不到，只输赤山剑派二把手的骆施蕖一招半式，对方也没厚颜无耻拿来庆贺。姜登舟握紧佩剑，眼神却是落在对面边边上，那个没什么存在一言不发的蒙面女子身上。

　　昨日他挥出那剑抵消掉的剑气可是不容小觑，如今打花眠一个最小的徒弟都讨不到什么好，那个花椋只怕也是难对付的一个人，更别说那个不知身份的奇怪女子。

　　就在姜登舟还在犹豫徘徊之际，花椋抓过洪峰聚一把将他推到前面，拿着他的佩剑扬手一挥，缚在他身上的绳子瞬间断开，那长剑坠下刚刚插在了他的脚边。

　　“那日因地形限制嚷嚷着不公，今日我便再给你一个找死的机会。”花椋带着憎恨的眼神紧盯着面前的男人，“拿剑，我这就来取你狗命！”

　　洪峰聚扯出棉布，抽出脚边的佩剑大喝一声冲了过去。商泊亭心道不好，却为时已晚没有挡住师弟冲动的步伐。

　　哪怕没有山洞环境助力，凭花椋的功夫想打败洪峰聚也是轻而易举，更别说被关了几天内心自觉深受凌辱的男人此时越打越没有章法，徒留表面的剑招步履都变得混乱起来。

　　花椋的粲花剑气更在林游之上，又深谙商家剑法的走势，她甚至都未挪动什么步子，几乎站在原地调起周围残枝落叶就将洪峰聚打得颇有些捉襟见肘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洪峰聚完全落于下乘，商泊亭关心同门心切顾不得许多，翻身一跃上前，于空中抽出佩剑横空一招只逼花椋，轻声落地左手一把拉过洪峰聚将他掷向身后名剑山庄的队伍中，持剑胸前直面对手。

　　花椋噙着哂笑道：“怎得，这就是名剑山庄的公平？”

　　“我四师弟被你们关了这么几天身心俱疲，本就不适合迎战，你若要比，在下接招就是了！”商泊亭身姿卓立不卑不亢，可惜在花椋眼里，看到的只有那身熟悉的衣袍，那身将花乐一剑刺死却白的刺眼的衣袍。

　　掌中早已汇聚真气，花椋却突然偏头望向角落里那个蒙面的女子，只用嘴型同她说：看好了。

　　林游微眯了下眼，跟着花椋上前的身影注视着对弈双方的一举一动。商泊亭乃名剑山庄公认的接班人，除了品行端正外，一身功夫尽得商昭真传，那由商光亲手打造的玉亭剑泛着冷光，将商家剑法一十八式发挥的可谓是淋漓尽致。

　　两人都熟悉对方招式套路，完全不留余力只怕稍一分心便会让对手钻了空子。商泊亭几招连下，变幻莫测却又环环相扣，长剑或挑或刺，斜斩又下劈，配合他挺拔的身姿，一把剑使得威力无穷又吸人眼球。

　　单手掌地一个斜前翻，一招回首摘月用得猝不及防，花椋被那剑锋逼得后退两三步，立马调整使出天女散花又将商泊亭缠得无法前行。

　　两人你来我往对了十余招却各不相让，招式狠烈皆往对方要害袭去，让围观群众看的心惊肉跳又直呼过瘾。

　　林游在一旁也是不禁感叹，她虽有一身武学但着实对敌经验不多，放在实战里难免吃亏，宛如只会纸上谈兵的将军般。而之前接收到花椋的提醒，她边看脑中边极快地拆分着两人对招的画面，渐渐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好似能预料到商泊亭下一步会如何，瞳孔一震，突然就明白了花椋乃至花眠的用心。

　　悟出这层，目光再看向比试着的两人又有了不同的感觉，原先觉得生涩别扭的地方，一时间好似通了般，她站在一旁暗自将丹田的真气运转起来，配合脑中浮现的招式心法，默默走了一遍。

　　之前的几次交手两人皆是棋逢对手，未真正分出个胜负，正如两派之间缠缠绵绵这么多年未见结果一般。

　　在场人人看得忘乎所以，这场比试可谓精彩绝伦实属少见，不知不觉日头偏西竟都无人发觉。再一次相交各自退开，两人均是胸口起伏喘息不止，众人这才发现已经纠缠多时，可碍于名剑山庄的威严也没人敢开口。

　　倒是花椋先开口，气息不稳的道：“看来今日我和你之间还是分不出个结果。”

　　商泊亭右臂持续发麻，心下也明白的确如此，转身朝商昭欠身惭愧的道：“是徒儿学武不精，今日有辱师门了。”

　　多年之前他便不是花眠的对手，如此他的徒儿同那个女人的徒弟打了个平手，其实多少也算长进。商昭抬手扶起商泊亭言语并未责怪，而是看向花椋，问：“你师父呢？”

　　柳葵一直都盯着商昭，此时见他出声便也站上去，喝道：“怎么，徒弟都打不过，还腆着脸见师父啊？”

　　“柳葵？”商昭眉头一皱，没料到她竟还活着。

　　“怎么？看见我老婆子长命百岁你心里不痛快啊？”

　　商昭冷哼一声，踏步上前从容不迫的说：“少废话，你们弄这么一大出是为了什么？拖延时间吗？”

　　柳葵老脸一横，气道：“让你多活些时辰罢了。当年你杀我一家，这仇老婆子我忘不了！”

　　“助纣为虐冥顽不灵，你丈夫替魔教办事，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商昭端着副正义凛然的神态，不急不徐的说：“让花眠莫要躲着了，再不出来可就见不到你们最后一面了。”

　　作为盟主，宇文承权自知不是对面人的对手，可看着商昭高高在上的姿态，心里又觉得怪异，只能将目光投向还按兵不动的林游，万一商昭出手灭了花夜教，那舒冉的安危又要怎么办。

　　花椋深知对方的厉害，刚才同商泊亭对战已经损耗大半力气，此时若对上商昭，当真是以卵击石了。商昭气定神闲，两日前听回来的人提起过那个神秘的蒙面女子，他眼神缓缓移动落在最边上那个姑娘身上，启唇道：“你也是花夜教的吗？”

　　林游没想到商昭会主动和她搭话，面巾下的双唇抿起，泰然自若上前面对他说：“不是，但也不会置之不理。”

　　审视的目光由上至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心中叹息，若要出手不用自家功夫肯定是不现实的，但凡使出来她的身份便隐藏不下去了，反正商昭提了，林游便也不再隐瞒，伸手揭下了面巾，露出本来面目。

　　在商昭印象里林游还是男装打扮，这一时半会只觉眼熟还真没对上号，倒是后面有当初一同去塘丰的人认出了她，惊呼议论起来。

　　“那不是林游吗！她怎么和花夜教的人在一起？”

　　“什么林游？古大侠那个徒弟，他不是个男人吗？”

　　“嗐，她女扮男装的，之前在塘丰城就恢复女子身份了。”

　　商昭蹙眉，扯上了古深可不在他预料之内。“林姑娘，你怎么……”

　　林游耸耸肩，手里甩着那面巾如实道：“答应花教主帮她个忙，没办法只能在这了。”

　　“可是她胁迫于你？”

　　林游笑笑没有否认但也没正面回应，反而另起话题问：“不知商庄主可否给晚辈一个面子，今日到此就算了。”

　　身后传来议论声，商昭好脾气的看着女子，等着她的下文。

　　“毕竟有些私事，想单独问问商庄主。”林游上前两步，放低声音只用她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勾起唇角抬眼看向商昭。

　　“不知商庄主可否赏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