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猫》Krantz

93、出击-8

　　2003年4月27日，星期日
　　太可怕了。对面的一楼实验室爆炸，牵连了对面的章鱼实验室，所有研究成果毁于一旦。
　　我得找个地方，把我鼓捣出来的这些东西好好藏着。

　　2006年8月2日，星期二
　　之前看见沙盘里的章鱼人我就想，如果章鱼人对应当年的章鱼病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做点别的什么辉映一下其他玩偶。所以有点想搞转基因混合动物研究，弄个带蝎子尾巴的蝙蝠什么的，这件事情晚点可以提上日程。
　　还是记录一下最近的成果吧。
　　记忆移植基本搞定，但是严重缺乏实验数据，实验效果不敢保证。人工孕囊已经开发完成，等婴儿制造出来，我就把炎炎的记忆移植进去试试。以婴儿的大脑潜力，记忆移植可能会引起与成人不同的效果。
　　那个藏东西的地方时间流速更快，应该不到七个月就能造人成功。
　　蒋路成一个造机器的，为什么要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我是科学家，他最多是个工程师，不能再多了。

　　2006年11月20日，星期一
　　炎炎真行。听说他在萧越校门口堵萧越放学的时候，顺手帮别人做了物理作业，然后还讽刺人家太笨，差点挨揍。
　　最后萧越把人家给揍了，教导主任刚才打电话找我告状。

　　2008年7月7日，星期一
　　顺手提取了一个脑梗高考生的记忆，偷摸进行的。
　　年纪轻轻就没了，有点可惜。听说是个聪明孩子，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会有机会让他的记忆重见天日。
　　实验缺少数据支持真的是硬伤，但偷摸这一次就已经很难了！
　　露娜上上个月移植了炎炎的记忆，目前反应良好。

　　2008年7月26日，星期六
　　我老早就觉得炎炎和萧越怪怪的。也说不上哪儿怪，反正就是怪怪的。
　　上次我到实验室拿东西，看见萧越在墙上画炎炎的画像，然后等我回来，画像就被一张壁纸给遮住了？
　　青春期嘛，谁还没年轻过。我也不是个不开明的家长。这怎么说呢……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吧。俩都是自家孩子，如果他俩真有那个意思……
　　等我再观察观察！

　　.
　　日记到这里基本结束了。林炎翻页，最后一页写着一封信。

　　炎炎：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看见这段话。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切永远尘封。但如果你找到了这本日记，我更希望你一切顺利。

　　你自幼被我留在身边，与整个社会割裂，现在想想，是我自私。我已为你做好安排，不久之后你就可以去上学了。虽然当你进入学校时，你一定不会再记得我。

　　露娜的事情被揭破，造成的后果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许多。实验室已经被查封调查，而当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你还在国安部。虽然你什么也不肯说，可国安部的人应该会继续寻找露娜，因为只有找到露娜，才能真正制裁我。

　　我并没有多么悲伤难过，只是有些无奈，为何我一定要遵从这个社会的规则。我讨厌所有规则——除了自然赋予我们的科学规则。如果规则太多，游戏就不好玩了。

　　真要说悲伤难过的话，以后只能和你成为陌生人，这才真正让我悲伤难过。

　　何仰说他可以保下实验室，保下我，条件是让我完成他儿子的记忆移植——他儿子生了重病，生命垂危，何仰想找一具年轻健康的躯体，将他儿子的记忆移植进去。直到何仰说出那番话我才明白，原来他与蒋路成沆瀣一气，都是为了记忆移植。

　　我拒绝了。科学工作者可以为科学奉献一生，但不能为科学受人胁迫。

　　关于新建的研究所的所属问题，国安部七部有相当的话语权。王劲川发现何仰与蒋路成关系密切，用研究所威胁何仰放你一条出路。何仰同意了。然后我向王劲川提出，由我来为你进行手术，消除记忆。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重获自由。

　　可他们那么蠢，他们是分辨不出记忆消除与记忆移植的。我会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移植给你，并适当混淆，让你忘记所有实验室中的年岁，只记得自己是在学校中长大的、普普通通的小孩。

　　对了，还得托个朋友给你开些免疫抑制剂，不然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冲破这些虚假记忆。

　　我把你带到这么大，你却忘了我。想想挺遗憾的。

　　我不知道在何种情况下你会看到这封信，但我总觉得你会有什么麻烦。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时光机锚点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两个。第一个是那个小银块，被萧越打成了戒指送给你。我没打算再用时光机，就没管你们。

　　第二个，就是你手心中的那个。

　　我没有其他什么可以留给你，就多给你留个后悔药吧。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启用时光机，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你是要改变世界的人，总该有武器防身。

　　我就算了吧。我挺累的。即使再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折在这所谓的社会规则之中。

　　炎炎，祝你好运。

　　阚闻海留于2008年8月8日

　　.
　　露娜提着袋子站在林炎身后，略微抬高声音，“……爸爸？”

　　林炎猛地回神，扔开日记本冲到露娜身前，激动地握住露娜的肩膀，“我知道怎么救萧越回来了！时光机的锚点还有一……”

　　露娜一眼瞄到林炎手上带血的纱布，吓得扔下袋子，抓住林炎的手腕，“爸爸你手怎么了？”

　　林炎根本不在意手上的伤，将刚才被打断的话重复一遍，“时光机的锚点还有一个。只要我回到过去，改变一些重要的事情，萧越就能活过来。”

　　林炎这些天来不吃不喝，也几乎没有睡觉，早已眼圈发黑，面颊凹陷，这般癫狂执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怖。露娜呆呆看着林炎，“你想改变什么事情？”

　　对啊……改变什么事情。林炎松开露娜，在原地转来转去，可缺少能量摄入的大脑转得十分艰难，像是生锈卡死的齿轮。“如果改变我们今年相遇之后发生的事情，那我们还是要面对很多危机。十三年……十三年间发生的事改了也没有意义。那要是再往前的话……我知道了！”

　　林炎眼神一亮，“当年老师能够开启平行空间，是因为他杀了一只猫。如果那只猫没死，平行空间没有开启，这世界上就根本不会有另一个我！”

　　露娜结巴了一下，“可，可是如果猫没死，爷爷也可以做别的事情开启平行空间。”

　　“这不重要！”林炎因为这完美无缺的主意愈发兴奋，瘦削的脸都扭曲起来，“如果通过其他方式开启平行空间，那么第二空间的‘章鱼实验室’很有可能不会被炸毁，林炎2也不会因为‘章鱼实验室’的蝴蝶效应而变成一个疯子。要是两个空间可以和平共处，萧越就也不会死了，对不对！”

　　露娜眼里蓄了一层水，“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我也不存在了。”

　　林炎的热血瞬间冷了下来。

　　对啊。改写历史本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阚闻海很有可能转而研究其他项目。如果阚闻海从未研究记忆移植，就也不会造出露娜。

　　林炎恨自己忽略了露娜的感受，心中顿时惭愧不已，上前抱住露娜不断道歉，“宝贝，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该这样。爸爸不会丢下你的，爸爸一定会想出其他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许久，露娜平静道：“去吧。”

　　林炎惊诧地松开了手。

　　露娜仰着头，重复一遍，“去吧，爸爸。”

　　“不行！”林炎断然拒绝，“露娜你疯了吗？”

　　露娜巧克力色的眼珠静静端详林炎，“那爸爸，你疯了吗？你别忘了，我就是十五岁前的你。你是疯子，我就是小疯子。第二空间引起的祸事已经够多了，这是唯一的修正方法。再说了，我只是有可能不存在，又不是一定不存在。”

　　林炎还是摇头，“不行。”

　　“爸爸！”露娜大声喊道：“你要是不去，你告诉我锚点在哪儿，我去。”

　　林炎不肯说，下意识的眼神却出卖了他。露娜循着林炎的目光走到青蛙存钱罐前，拿起来倒了倒。带血的金属锚点滚落出来。

　　露娜捡起锚点，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注意力又落到墙边那堆莫名出现的笔记上，“杀了一只猫，是吗？那我就去看看，爷爷是怎么杀的猫。”

　　“露娜！”林炎拦住露娜，露娜却突然抱着林炎嚎啕大哭。

　　“爸爸，我们去把爸爸救回来好不好？如果你为了我而不去救他，我，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

　　林炎抱着露娜哽咽，“可是宝贝，你怎么办呢？”

　　露娜把额头埋进林炎瘦削突出的锁骨，哭得一噎一噎的，“如果我不存在，你就不会记得我了，也就不会为我伤心，你和爸爸都会很开心的。可是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活下来，我们都会很痛苦。”

　　父女两人哭了很长时间，一直哭到都没力气，露娜才去把袋子捡起来，要和林炎一起吃饭。

　　这顿饭林炎吃得心事重重，反倒是露娜在安慰林炎，“如果真的能改变关键事件，阻止空间分叉，这对我们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对付好了的话，很有可能你们两个根本没有分开十三年。”

　　林炎依然执拗地放不下露娜，“那你呢？”

　　露娜耸耸肩，“那就是我们三个没有分开十三年。”

　　对于改写历史，露娜比林炎有勇气。林炎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难道真的像十五岁前的他吗？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大概是被移植记忆影响久了，又在社会规则中生活久了，终究变得畏首畏尾一些，再也没有少年时候的张狂恣意。

　　掌纹印在空间交界处五秒，墙上紫光与地上光斑浮现，随即紫光消失，下方显示出系统默认时间。

　　1994/10/15 19:36:58

　　林炎深呼吸，将时间调为2003/03/27 23:30:59，然后把金属片旋转着扔向光斑。

　　系统时间下方忽然出现一个红色方框，刺目地显示着：LOW BATTERY。

　　露娜懵了，“这，这东西要怎么充电？刚才咱们看了笔记好像也没，没写啊……？”忽然灵光一现，“对了，问宋教授！”

　　林炎试着拾起锚点，踏上光斑。果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林炎有些焦躁。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启用时光机，事到临头却受阻碍。联系宋教授确实是个办法，可这一刻林炎却觉得他连联系宋教授的耐心都没有。林炎干脆打开时空裂缝，踏了进去。

　　阚闻海投影对林炎微笑。“欢……”

　　林炎打断阚闻海投影的欢迎辞，“老师，时光机没电了，我该怎么办？”

　　阚闻海投影抬头望了望头顶的银色叶海，然后目光又落回林炎身上，“炎炎，祝你好运。”

　　林炎顿悟，忽然控制不住地鼻子一酸，深深给阚闻海投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时光机是靠时光慢流者的脑机制创造出来的，那么也只有高倍数的时光慢流者可以驱动。露娜对银色叶子没有反应，是因为露娜的时光慢流能力并非天生。

　　林炎抬起右手手臂，向繁盛叶海探去。银色叶子如同薄薄的刀片，哧溜在林炎手臂上划出无数道细密的口子，又将新鲜血液全数吸了进去。林炎手臂剧痛，却强忍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银色叶子终于放开林炎，优雅舒展开来，叶片上见不到一点血渍。林炎对阚闻海投影欠身，匆匆退出时空裂缝，对站在外面的露娜说：“可以了。”

　　时空裂缝关闭。当林炎再次拾起锚点，踏上光斑，露娜突然消失，灯光熄灭下来。

　　这是2003年。

　　这时候的萧越和林炎还都是小孩子，经常在实验室里吵嚷打架。晚上十一点多，已经很晚了，他们很有可能正在宿舍睡着，养精蓄锐，准备隔天再打一架。

　　林炎摸黑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大门，猛烈夜风让林炎打了个哆嗦。

　　三月末的晚上很冷，而林炎从八月过来，还穿着夏装。林炎不确定时光机的能量能支持多久，耽误不起时间，所以只能紧咬着牙冲进夜色。

　　小黑猫夜里总是趴在灌木丛下。林炎按着记忆寻找过去，终于在枝叶缝隙中找到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小白，过来！”林炎轻声唤着，对小黑猫招了招手。

　　小黑猫经常得林炎投喂，十分亲人，喵呜一声，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林炎用没受伤的左手捉住小黑猫，然后拎着小黑猫拔腿就跑。林炎不知道该把小黑猫送到哪里去，但总归是越远越好，最好远到它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林炎跑出校园北门，恰好一辆计程车经过，林炎拦下，上了车。

　　司机大叔回头看着林炎，不禁感叹道：“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天儿还穿短袖。去哪儿呐您？”

　　林炎说：“随便。你先开。”

　　“得嘞。”

　　这种要求的乘客经常会有，司机大叔早已见怪不怪。夜间车少，计程车行驶很快。林炎透过车窗望着北门之外迅速倒退的景致，心里默想，怎么就能那么轻易一步跨过十八年。

　　计价器的数字不断往上蹦，终于超过了一百块钱。

　　司机大叔有点坐不住了，瞟着后视镜问，“小伙子，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难道咱们就这么漫无目的……”

　　一个急刹，司机大叔猛地回过了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后座只余下了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安静的年轻人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