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猫》Krantz

92、出击-7

　　国安部举办的葬礼林炎没去。林炎好像总觉得萧越没死，如果他去了，萧越才会真的死了。

　　林炎开始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弹琴。记得从前萧越中枪的时候，萧越问过，要是我死了你要怎么办？那时候林炎回答，我会每年在你忌日去你坟上弹琴。

　　大概这就是，一语成谶。

　　林炎不吃不喝地连续弹了三天，每首曲子都像在给自己下葬，直到陈嘉穆造访，还带来了一叠文件。

　　“林老师，根据萧哥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财产……一旦他意外去世，都归您所有。章鱼实验室51%的所有权在萧哥名下，所以现在实验室也是您的了。您什么时候方便就联系我，我带您处理相关手续。”

　　林炎起身，顿时头晕目眩，露娜赶紧过去扶住林炎，带着哭腔说：“爸爸你别这样……”

　　林炎心中惭愧。露娜已经因为萧越之死受了很大的刺激，现在竟然还得反过来担心他，是他没有承担起做爸爸的责任。林炎摸摸露娜的头发，毫无说服力地勉强安慰道：“别哭，宝贝。”

　　陈嘉穆手臂伸得笔直，把文件给林炎递了过去。

　　林炎手上快要使不出力，薄薄几份文件压得林炎手掌发抖，“有遗书么？”

　　陈嘉穆低下了头，“没有。两年前立遗嘱的时候我们问过萧哥，要不要顺便写个遗书。萧哥说……”

　　林炎抬起了眼，“他说什么？”

　　陈嘉穆嗫嚅道：“萧哥说他不想打扰他的心上人，遗书就算了吧。”

　　林炎深深吸气，闭上了眼。

　　陈嘉穆抹抹眼睛，“林老师您，我……要不我还是先走吧。”

　　国安部中执行危险任务的人大半都立过遗嘱，遗嘱信息保密，萧越的遗嘱自然没有人见过。只是萧越关于遗书说的那句话，当时着实轰动了国安部，不知道让多少小姑娘春闺梦碎。后来有段时间，国安部同事非常热衷于从萧越嘴里挖出料来，可是打探许久无果，这事也就作罢了。而现在看来……这心上人究竟是谁，已经不需要再多注解。

　　穿越空间的遥控已经失效，第一空间里老俞的机器已经被毁，多余没有使用的临时穿越点也再扔不过鞋子，旧银戒指杳无踪迹。林炎觉得第一空间成了宇宙中的孤独泡泡，失去了所有将痛苦推卸给他人的契机。

　　陈嘉穆走后，露娜哭哭啼啼地抱着林炎的胳膊，“爸爸，宋教授说想来看看你。还有对面的‘阚教授’，虽然他还没醒，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读心机……”

　　林炎温柔地打断她，“宝贝，读心机什么改变不了。宋教授……别让他过来，我不想见。”

　　“那爸爸，”露娜拽着林炎不撒手，一转眼又抽噎着哭花了脸，“你吃点东西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出去给你买，你就吃一点吧好不好嘛……”

　　林炎知道他这副样子吓坏了露娜，要是他进了医院，露娜更得担惊受怕地照顾他。于是萧越勉强笑笑，答应下来，“好。”

　　露娜擦擦眼泪，噔噔跑了出去。

　　林炎将文件放在钢琴上，回过身继续弹琴。刚才一直弹奏也就罢了，现在休息一段时间再弹，林炎的右手不仅更没力气，甚至突然开始抽筋。林炎拼命舒展右手，掌中疤痕触目惊心。

　　像是醍醐灌顶，林炎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时空裂缝中，阚闻海投影的那个动作。

　　每当林炎提出程序预设以外的问题，阚闻海都会做出同一个动作——右手手掌拍向胸口，然后握成拳，同时回答，“这世界上有很多问题，可能我们一时找不到答案。任何答案都是有代价的，并且任何答案，都在我们心里！”

　　之前林炎以为，这道疤痕是阚闻海故意制造出来，以作为他曾经出过车祸的佐证。毕竟按照林炎曾经接受的谎言，出过车祸又在医院躺那么久，如果身上毫无损伤有些说不过去。

　　但如果不是呢？

　　林炎匆忙找出一把手术刀，又给右手消了毒。利刃切进手掌，林炎如同感觉不到疼一般向手心挖凿。刀刃缓慢前行，随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几乎紧贴掌骨，但又并不是掌骨。

　　任何答案，都在我们心里。

　　手心里，也是心里。

　　林炎冷汗涔涔，扔下手术刀，改用镊子。幸好，手心里这东西并没有与血肉长在一起。

　　那是一枚薄薄的金属片，金色，比一元硬币稍小一些。

　　童话故事的答案从来都不在阚闻海浩如烟海的藏书里。

　　林炎寻找许久的“金球”，一直都藏在他的手心。

　　画像侧方的壁柜上，又憨又蠢的青蛙存钱罐大张着嘴。林炎将金属片投进青蛙口中，身后突然响起咯楞楞的响动。

　　远处书架旁边的墙壁泛起了模糊光晕，紧接着，一本一本的旧笔记本被从墙壁中吐了出来，仿佛这些东西从前都无声地藏在墙之中。

　　全都是阚闻海的旧笔记。

　　林炎胡乱拿纱布把手缠了起来，到墙壁前捡笔记。笔记中详细记载了阚闻海所有实验项目细节，包括空间穿梭机与时光机的制造方法、时空裂缝的开启方法、章鱼实验室中的空间变换方法，以及记忆移植。

　　浮光掠影地翻完十来本笔记，林炎捡起最后一本。最后一个本子是牛皮封面，大概三厘米厚，是唯一一本没有写满的。

　　这是阚闻海的日记。

　　.
　　1995年8月28日，星期一
　　总算有实验室了！这次和以往不同，章鱼实验室51%的所有权归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多方掣肘，研究什么还得听别人的意见。看来从前“不务正业”研究催眠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帮我争取到了这间实验室。
　　时光机可以提上日程了！

　　1996年4月2日，星期二
　　空间穿梭机和时光机运转起来必然会耗费大量能量，但是目前已知的燃料都不足以支持，可我暂时不想为能源问题浪费精力。
　　为什么想找个合格的时光慢流者就那么难？萧越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竟然只有2.3倍。继承我的衣钵简直毫无希望。昨天早上我试着给萧越讲夸克模型，他没听懂，听澜就把他抱走了。
　　都四岁了，哎。
　　还是让宋文雍加入实验室，解决一下能源问题吧。我继续去找合格的时光慢流者了。

　　1996年5月5日，星期日
　　我找到了！
　　我现在太激动了，写下这段话时手还在发抖。是一个没到四周岁的小男孩，叫林炎，据我估计他的慢流倍数至少能达到5倍！当然，我不能告诉他父母研究他的脑机制是为了制造时光机，我只说是为了研究幼儿智商，他妈妈还很高兴。
　　时光机一定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完成！

　　1996年5月15日，星期三
　　今天萧越到实验室，和林炎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越把林炎揍哭了，林炎给他脸上也挠了好几个血道子。
　　小孩真是让人头大。

　　1996年7月2日，星期二
　　炎炎这次学会智取了。今天萧越过来，炎炎弄了个机关，萧越一推门，一盆水就把萧越泼个透湿。
　　然后炎炎又挨揍了。听澜前几个月送萧越去学散打，还挺有成效的。等我也送炎炎去学学。

　　1996年7月5日，星期五
　　炎炎说他不想去。
　　果然是我带的孩子，像我。换我我也不想去。我告诉炎炎下次再弄机关，弄完你就赶快跑，别等着萧越揍你。

　　1998年10月19日，星期一
　　炎炎退学了
　　上学的这一个月来，炎炎和同学格格不入。他比普通孩子聪明太多，我又亲自带了他两年，他如果真能融入，那才是见了鬼了。我和他妈妈商量之后，炎炎就又回到了实验室，我正式邀请他做我的实验助手。小家伙很高兴。
　　最近动了研究记忆移植的念头，等我有空仔细想想。
　　萧越倒是在学校适应得很好。这个庸才。

　　2002年7月9日，星期二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造出了时光机。
　　虽然我已经为之付出了多年努力，有这样一个结果是应当的，可我还是止不住地激动。但改写历史不是任何人可以承受结果的事情，我只刚才悄悄回1998年看了一眼，以后我将让时光机永远尘封。
　　宋文雍手太欠了，老把锚点当玩具玩儿，上次出差竟然还不小心给带走了。他说这是爱因斯坦的骰子，我说算了吧爱因斯坦不爱玩骰子。
　　也不知道宋文雍为什么老是那么闲，弄了个沙盘摆在门口占地方，说什么当桌游玩，谁跟他玩。

　　2002年7月10日，星期三
　　那个沙盘还真挺好玩的。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流浪猫。炎炎想把猫带进实验室养，我没让，告诉他说实验室里药品太多，怕把猫毒死。
　　猫可太烦人了，掉毛。

　　2003年3月16日，我也不知道星期几
　　没道理打不开平行空间，我不觉得空间穿梭机有任何问题。
　　从前我以为时光机更难攻克，但时光机都造出来大半年了，空间穿梭机还没有进展。这事儿要是不了了，我这辈子都没心思搞别的。
　　其实还有最后一招没用：让空间穿梭机借时光机的力。只要回到过去，做出一点异于现在的改变，就可以撬开空间缝隙，开启平行空间。只是万一平行空间开启以后，另一个“我”也动了同样的心思，我们在过去的时间点相遇，那就麻烦了。
　　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现在暂时不要计划，让这件事情完全随机。这样即使另一个“我”也想利用时光机回到过去，至少我们不会打个照面。
　　那就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去再去。

　　2003年4月2日，星期二
　　现在是凌晨，所以已经是4月2日了。
　　我……终于把平行空间打开了。手有点抖，让我缓缓。
　　缓好了。
　　昨晚看书看了一半，忽然觉得是时候重启时光机了，于是我找了个骰子——是真骰子，不是什么爱因斯坦的骰子。
　　如果想要目的日期完全随机，扔骰子是个好方法。骰子投掷出来的日期是2003年3月27日，上周。时间就很微妙了，23:59:59。于是我带着爱因斯坦的骰子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到了之后想起来没带钱，走不远，兜里只有一支注射器。为了稍微改变历史，但又不严重改变历史，我——我给实验室外那只小黑猫静脉注射了空气。因为我知道在正确的时间线上，这只小黑猫是活着的。昨天炎炎还和我说买了什么东西喂它。
　　我，杀死了一只猫。
　　黑猫断气时，空间穿梭机启动。从今以后，我是第二空间的观察者。
　　这事儿可不能跟俩孩子说，太刺激了。但是好想显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