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情人》Krantz

46、第 46 章

　　周竞曦没抬头，拿起小匙挖布丁吃，眼睛专注地盯着原木桌板上的年轮纹路，一眨不眨。

　　周竞曦不敢眨眼，怕眼皮稍微轻轻一动，就扑簌出一行泪来。

　　凌捍宇安静坐着，一直没有说话。

　　周竞曦将芒果布丁吃了一半，脑子里一团乱麻。周竞曦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傻过，想要来找凌捍宇就来，连甜品店的营业时间都不记得做功课；想要在这儿等凌捍宇就等，好不容易等到了，才发现根本没想好要和凌捍宇说些什么。

　　好像不管什么句式的开场白都很单薄。

　　窗外的空气是冷的，街上行人稀少，路灯的光偶尔随着人影摇晃。而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绿植慵懒地舒展嫩叶，像是隔出了不同四季。

　　周竞曦放下小匙，决定三秒之后抬头，想到什么说什么。

　　随便什么嗨，你好，好久不见，都没差别。

　　周竞曦抬起了眼。

　　凌捍宇戴着口罩，头发比从前短了许多，不再是适合做造型的半长不长，而是露出漂亮额头与发际的圆寸。眼神同从前一样清隽明亮，带着与硬朗五官轮廓不相匹配的柔和。只是即使有口罩遮挡，自左眼眼角旁向下延伸的伤疤还是清晰可见。

　　“你当年其实喜欢过我的，对吧？”

　　没有招呼，没有寒暄，这就是周竞曦三秒后最先想到的句子。

　　对于凌捍宇那句“逗你好玩”，周竞曦着实许久难以释怀。可周竞曦不傻，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凌捍宇为何要这样说。遑论相去甚远的家世背景，单就从前对于陈墨和吴安娜的关系指桑骂槐，换做谁对周竞曦示过好，都会觉得周竞曦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不但没放在眼里，还发自内心地鄙夷。

　　长痛不如短痛，即使两人位置互换，周竞曦扪心自问，也想不出比这更有风度的退场方法——给自己留了尊严，给对方留了面子，就把一切当作玩笑，大家从此默契地绝口不提。

　　凌捍宇眼尾微微一弯，像是笑了一下。然而口罩遮挡，周竞曦看不到凌捍宇的表情。

　　“这还重要吗？”

　　“重要。”

　　凌捍宇没回答，转而向桌上小小一块布丁眼神示意，“这个味道喜欢吗？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儿过甜了。”

　　凌捍宇知道周竞曦的口味。酷爱甜食，但又要求甜食不能太甜，可要是一丁点儿也不甜他照样不乐意，难伺候得很。

　　周竞曦嘴唇抿着，受了委屈又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喜欢还能重新做吗？”

　　“可以。但是得点儿时间。”

　　“那就重做。”

　　“好，我让他们——”

　　周竞曦打断他，“你做。”

　　凌捍宇停顿一下，说：“好。”

　　周竞曦往后靠着椅背，直直看着凌捍宇，如同等不到凌捍宇挽起袖子做布丁不罢休一样。

　　凌捍宇叹气，“那你等一会儿？”

　　周竞曦点了一下头，眼神赤诚，又愣又乖，像极了刚找到主人的毛茸茸小动物。

　　凌捍宇起身，“别坐门口，有风，靠窗能看到你的人也多。来坐里面。”

　　晚间甜品店客流稀少，这是周竞曦观察一星期得出的结论。但周竞曦还是听了凌捍宇的话，改坐靠里的一个隐蔽位置。凌捍宇向工作间的方向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门板之后。周竞曦回味刚才的对话，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

　　周竞曦刚出道时确实这样，但大多时候只对凌捍宇这样。这些年周竞曦一直以为他早已脾气渐好，能忍很多从前不能忍的事情，能控制情绪，不把话说得尖刻难听。然而一面对凌捍宇，还是直接打回原形。

　　这么看的话，从前热搜里CP粉说得对。

　　他是挺欺负凌捍宇的。

　　周竞曦悄悄溜到工作间门口，推了个门缝偷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凌捍宇竟换了套白色的甜品师工作服，手机打开免提在一旁放着，正在小锅里熬煮什么。电话另一头远程指导，说要放多少零卡糖，吉利丁片如何如何。

　　原来凌捍宇不会做啊。周竞曦想。

　　凌捍宇闻声回头，“你要进来吗？想进来要换衣服，你去隔壁更衣室的消毒柜里拿，第二格的应该你合穿。”

　　周竞曦摇摇头，站在门口不进去。

　　工作间大而整洁，左侧有个步入式冷柜，操作台围着三面墙，靠近门口的台子上放着几瓶酒，大概是做蛋糕用的，角落还有个给甜品师休息的软皮长椅。

　　周竞曦近乎贪婪地望着凌捍宇的背影，眨眼都舍不得眨，同时既庆幸又酸楚地想，躲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出来见我。

　　布丁做好后需要冷藏。凌捍宇将布丁送进冷柜，迎着周竞曦的视线从工作间走出来，看见周竞曦的模样忽然笑了，“站这么久，累不累啊？”

　　周竞曦摇头。

　　凌捍宇给周竞曦拿了瓶牛奶，又带他在后来落座的位置坐下。递牛奶时周竞曦看着凌捍宇的眼神，猝不及防产生一种对方要摸摸自己头发的错觉。然而凌捍宇没有，只随口跟周竞曦闲聊，“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周竞曦打开牛奶喝了一口，“就那样。”停顿一下，小声补充，“怪累的。”

　　凌捍宇扬了扬眉，“最近也很累吗？没听说你最近要进组或者上综艺什么的。”

　　周竞曦将这话在心里翻译一下，意思就是凌捍宇一直都在网上关注他的动向。隐秘的狂喜陡然涌上心头，周竞曦连脚趾尖都激动得发颤，之前凄凄惨惨的委屈劲儿倏忽消失殆尽，周竞曦甚至想了然地呛凌捍宇一句，明明你就是放不下我，还装什么冷静自持？

　　然而这般兴奋只维持了瞬间。当周竞曦对上凌捍宇的视线，忽然再说不出自作多情的话，如同被一只大手推进冰海。

　　凌捍宇眼神很淡，这说明刚才的闲聊真的只是“闲聊”。从前周竞曦见过凌捍宇直接又炽烈的模样，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凌捍宇永远心无旁骛地凝视他，目光移都移不开。

　　而现在的凌捍宇早已失去当年的阳光开朗，像是换了个人，只留着从前的宽容与豁达，和一具受过伤的躯壳。甚至……甚至在与凌捍宇对上这个眼神之前，周竞曦一直在愚蠢地忽略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凌捍宇可能已经有恋人了。

　　周竞曦没让私家侦探查过这件事，就好像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周竞曦想逃避他不愿接受的答案，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不靠近这个问题。

　　周竞曦的眼神暗了下来，“最近要参加浙江卫视的冬日歌会。还有明天，明天得拍杂志封面。”

　　凌捍宇说：“那你还吃甜品？”

　　周竞曦有些难堪，嘴硬地反问，“怎么，你家甜品有毒？不能吃？”

　　凌捍宇扑哧笑了出来。这次是真笑了，隔着口罩也藏不住。“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周竞曦指甲抠着桌面，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问道：“你谈恋爱了吗……现在。”

　　“现在”这个时间状语是后补上的，音调低了一个全音，明显底气不足。

　　都五年了，凌捍宇要是和别人有过什么亲密关系实属正常。但那些都不重要，周竞曦只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单身。

　　凌捍宇没注意到周竞曦那跌宕起伏的语气起落，轻松回答，“没有。”

　　周竞曦暗暗松了口气，“喔。”又担心凌捍宇问出什么让他难以回答的话，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就问问。”

　　凌捍宇玩笑道：“怎么，想给我介绍？”

　　周竞曦歪着头打量凌捍宇，半真半假地答，“好啊，你喜欢什么样的？”

　　凌捍宇想了一会儿，“算了吧，你能接触到的都是演艺圈的，跟现在的我也不合适。”

　　最后那块芒果布丁被凌捍宇给周竞曦打包带走了。凌捍宇说拿回去放进冰箱，再冰一会儿。晚上早点睡，熬夜气色不好也容易浮肿，影响拍摄。

　　周竞曦捧着装布丁的小盒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好不容易等来了凌捍宇，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切入重点直奔主题。

　　次日拍摄。

　　自五年前宿醉搞砸了董辰的大片，周竞曦就再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当时周竞曦还是个小菜鸡，董辰对他红牌罚下自然毫不手软。然而现在的周竞曦已功成名就，今日执镜的摄影师也不如董辰那般声名远播，面对周竞曦显然不算上佳的状态，摄影师的措辞客气而又给足面子：

　　“周老师，其实我觉得您要是多休息几天，状态会比现在更好。是不是最近太疲劳了？哦当然当然，您肯定是大忙人嘛！这照片吧问题也不大，您放心，我们能P。”

　　和骂人一个效果。

　　周竞曦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禁颓废丧气——拍照拍不好，面对凌捍宇也没有得到希望得到的回应。周竞曦回家躺着，心想还吃什么甜品啊，饿死算了。

　　周冉背地里联系摄影师，沟通之后发消息给周竞曦，说人家愿意等你状态好一点再拍，老板你看要不要这几天集中训练一下？老板你休息会儿就来健身房吧，我在健身房等你。

　　周竞曦把手机扔了老远，假装没看到。周竞曦知道拍成这样是他不够敬业，但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心情思考与凌捍宇无关的人事物景。

　　凌捍宇依然是纵容他的，然而以周竞曦对凌捍宇的了解，即使是程维来让凌捍宇给他做个芒果布丁，凌捍宇也会答应。这样一想，周竞曦又莫名觉得可悲，似乎凌捍宇对他的忍让与纵容，从来都代表不了任何事情。

　　周竞曦胡思乱想着磨蹭过大半天，最后终于咬牙下定决心：不管凌捍宇怎么想，反正来都来了，无论如何得跟凌捍宇谈个恋爱。哪怕谈两天再分，闹得鱼死网破老死不相往来，也比凌捍宇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刺他一辈子好得多。

　　周竞曦向来有行动力。想通这一层后，立刻抓起车钥匙下楼，乘着夜色向甜品店奔去。

　　出发时间太迟，周竞曦紧赶慢赶，硬是踩在十点整，猛抢几步跑到了甜品店门前。店员姐姐正在锁门，见到周竞曦后惊愕道：“都关门啦，怎么这时候过来？”

　　周竞曦没答，无赖地往屋前的石阶上一坐，“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店员姐姐左右为难，犹豫一会儿，重新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外面冷，进来吧。”

　　反正大家都默认了他爱欺负凌捍宇，那周竞曦就偏要欺负凌捍宇这一回。

　　越善良的人越好被利用，越善良的人越好被拿捏。只要凌捍宇知道他在这儿苦等，周竞曦就不信凌捍宇会忍心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