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苏予辛

1、怎么这世界每个人都不快乐

　　叶飘摇和江宇岷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的楼梯间，彼时女孩脸色苍白的从六楼向下走，男孩则一身是伤的刚走到五楼和六楼的转角处。

　　两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们顿住脚步的几秒后忽然灭了，以至于一时间他们都没看清对方的样子。

　　叶飘摇在医院里待的太闷了，想下楼去透透气，江宇岷则是睡不着，想去天台上吹吹风。

　　之后还是叶飘摇轻轻拍了下手声控灯才再次亮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忽然笑了，而江宇岷也像是读懂了她笑里的意思，带点试探的开了口，“你也睡不着？要不，聊聊？”

　　叶飘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朝楼下指了指，意思是，她不想上天台，想去楼下的小花园。

　　江宇岷没说什么，径自转了个身，然后对着叶飘摇偏了下头，意思是让她跟上自己。

　　直到一路走到了视野开阔的小花园，江宇岷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发出邀请，而叶飘摇也没想通，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跟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这么远。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同样失眠的人，才能懂彼此的孤独与落寞。

　　“你……这一身伤，怎么回事？”叶飘摇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江宇岷那张冷峻的脸上，他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所以脸上那些伤更显得触目惊心。

　　叶飘摇看得出来这伤应该已经有几天了，她实在是有些不敢去想，它们刚形成时的样子。

　　“我爸打的。”漫不经心的吐出了四个字，少年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宇岷的习以为常并没有让叶飘摇露出太多的惊讶神色，相反，她的表情比江宇岷还要淡然。

　　“这个世界啊，到底是怎么了呢？”悠悠的问出这句话，叶飘摇仰头看天，可惜天色太黑，她抬着头，什么也看不到。

　　叶飘摇的话让江宇岷对她产生了好奇，少年侧过脸去望了她一眼，几乎是有点下意识的问道，“那你呢，你这是怎么了？”

　　“比你幸运一点，不用我爸打我，我就得待这儿了，也不用受任何人嫌弃，说不定我哪天就消失了。”叶飘摇散漫的半开着玩笑，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带着嘲讽的笑容。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比谁更惨吗？”江宇岷蹙起了眉头，似乎没想到这次的聊天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个夜晚没有风，没有嘈杂的声音，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里，他们好像，都不快乐。

　　在后来渐渐熟悉了之后，叶飘摇才知道了一些关于江宇岷的事情。

　　他的父亲脾气很不好，从小到大，江宇岷一直是他的出气筒，当初他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为了保护她，小小的江宇岷总是护在母亲身前，后来他的母亲因为实在受不了而自杀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四处玩乐，不高兴了、喝醉了，就拿江宇岷撒气。

　　江宇岷说，他觉得自己好像麻木了，伤的多了，就不疼了。

　　他说，有的时候，心底的恨意和悲凉极速攀升的时候，他甚至希望那个男人能下手再狠一点，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有一天没控制住把他打死了，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也终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听说了这些之后，叶飘摇久久没有说话，虽然对于他身体上的疼痛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她明白江宇岷心里无法愈合的那道伤口。

　　她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绝望。

　　她知道，曾经有一度，他想到了死。

　　出院之后叶飘摇去找过江宇岷，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江宇岷的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走在只有一片破败的小平房的路上，叶飘摇有些辨不清方向，每一个房子看起来都一样，四四方方，一扇门，嵌在墙壁上。

　　在这些门都紧闭的时候，叶飘摇找不到江宇岷的家在哪里。

　　一片寂静中，一扇门被忽然大力打开的声音尤为突兀，叶飘摇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又被打的浑身是伤的江宇岷有些狼狈的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追着一个手里拿着生锈的铁棍的男人。

　　在看到叶飘摇的时候，江宇岷明显愣了一下，眼看那个男人快要追上他了，叶飘摇反应极快，两步跑过去，拉着江宇岷的手腕就拼命往外跑。

　　她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她只是觉得，只要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片禁锢了这个少年的平房，他就自由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什么重重坠地的声音，叶飘摇心里一颤，有些茫然的扭头，先是对上了江宇岷漆黑的眼眸，再然后，她看到了捂着心口痛苦挣扎着的男人。

　　似乎是长久以来的生活恶习引发了他身体上的不适，他一下子摔在地上的时候，脚上的一只拖鞋都甩了出去，他瞪大了眼睛，伸出手不停向前试探，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尝试了很多次，都扑了空。

　　看到这一幕，叶飘摇忽然冷静下来，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120，然后静静的等着救护车过来。

　　就像是有预感一般，她觉得一切该结束了。

　　缠绕着江宇岷的梦魇该消失了，而这个少年，也终会冲破荆棘，向阳而生。

　　最终那个男人也没能活下来，一直紧绷着的江宇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松了劲，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所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着面前的叶飘摇，一言不发，叶飘摇却能读懂他。

　　半晌后，江宇岷垂下了头，他的肩膀轻颤，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之后，再也忍不住，面朝着白色的墙壁，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叶飘摇没有安慰他，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温柔的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一天期盼了太久，江宇岷紧攥着自己的手，尝试了很多次才慢慢接受了他父亲离开的消息，在看到他有些涣散的目光后，叶飘摇有些后怕，她握住少年的双肩，迫使他看向她。

　　“江宇岷。”叶飘摇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他抬头看向她。

　　“你说这个世界不会好了，但，我想成为你活下去的那个理由，可以吗？”

　　其实早在医院和江宇岷见过几次面之后叶飘摇就发现他有抑郁倾向，而且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很确定，江宇岷至少是中度抑郁。

　　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常年待在那样一个压抑到让人窒息的环境里，说没有心里阴影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时候叶飘摇发现江宇岷总是习惯盯着某一个地方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可是仔细去看，他的眼神是失焦的，那双漆黑的眸子很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真正的住进过那双眼睛。

　　叶飘摇甚至怀疑，那天如果不是自己在楼道里遇见了要上天台的江宇岷，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从那之后她开始和江宇岷交心，让他慢慢把藏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她说，她想和他交换秘密。

　　对于叶飘摇，江宇岷知道的很少，只是听说她的免疫力比普通人差很多，所以一直是免疫科的常客，总是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也从不见有什么人来陪着，有什么情绪也不会外露，完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叶飘摇抱着双膝坐在病床上，听完了属于江宇岷的故事，才淡淡开了口。

　　“我的爸爸是做研究的，是个研究狂魔，甚至可以说是个把自己的成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疯子，从我出生开始，他就知道我的免疫力差，而且比普通人要差很多，一个不小心我可能就小命不保了，可他知道之后不是着急，是兴奋，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是他最好的实验对象，没有办法反抗，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他什么责任，而且他是我亲生父亲，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说起这些的时候，叶飘摇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好像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她，而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江宇岷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叶飘摇，那是他罕有的情绪外露。

　　“至于我的妈妈，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她因为受不了而逃跑了，丢下了我，自己一个人逃命，她知道那个人需要的是我，只要不把我带走，他不会去找她的麻烦，那她无论在哪都是安全的。”说到这里叶飘摇忽然笑了，虽然她笑着，可整个人都是冷的。

　　也是听她说了这些江宇岷才明白为什么听了自己的经历她还可以如此冷静，因为人心和人性，她比他认识的更深刻。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宇岷握住了叶飘摇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一字一句。

　　“我们，一起逃跑吧。”

　　对上江宇岷的视线，叶飘摇终于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她自己。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叶飘摇和江宇岷去了B市，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那里，有他们共同的梦想。

　　在江宇岷的细心照顾下叶飘摇的身体没再出过什么问题，就是还是会时不时的感冒发烧，不过症状都不太严重，持续个两三天就会好。

　　而在脱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后，江宇岷的情况也好了很多，他变得阳光爱笑，生活态度也积极了很多，不再总是把自己藏着，而是终于可以站在阳光下大口呼吸。

　　不仅如此，在去了新学校之后，原本就相貌出众的江宇岷还拥有了不少追求者，为此还被叶飘摇调侃了一番，对此江宇岷一个抬手就把人拉到怀里，长久又沉默的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勾了勾嘴角，开了口。

　　“叶飘摇，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可以很好，是你，也，只有你。”

　　十八岁的江宇岷和叶飘摇，终于真真正正的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