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蔷薇》老可爱

2、02

　　路至舟去方志明的房间走戏。

　　他现场拿的剧本片段，是要体现三皇子的长袖善舞，既能博得文臣家女儿的芳心，又收割了武臣的一片忠心。

　　这种宫廷戏份主要走情感。
　　路至舟要演的，就是和文臣女儿的初遇，要风光霁月，一眼万年，也要虚情假意，刻意逢迎。

　　一些主打氛围感的场面，总是需要机缘。
　　路至舟试完之后，方志明很满意，执行制片也觉得有救，只要明天跟总制片人再商量一番，应该没问题。
　　毕竟一部戏这么大投资，耽误一天，都是几十上百万的损失。

　　看了大家的反应，路至舟突然想起了酒店房门前站着的那个女孩。

　　其实她说得也不尽然对，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亲自试一试，才知道会不会有奇迹。

　　试戏结束，和片方的人打了招呼后，路至舟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

　　洪哥给路至舟打电话，说有一部网络电影的男二也在洽谈中，档期或许会撞。
　　但现在是电视剧当红的年代，路至舟为了赚更多的钱，完成对赌，跟洪哥商量一番后，决定还是以这部剧为主。

　　他专程路过2311，想跟女孩说，凡事不要那么悲观，不要在事情没开始前就败给自己，不要太丧，无论面对多少次困难，都要振作一点。

　　然而女孩已经不在了。
　　他只能看到地上扔着的一盒烟盒和一个银色打火机。

　　路至舟觉得奇怪，但没想很多，天太热了，他要火速回酒店换衣服。

　　方志明说第二天就给答案，路至舟等了两三天，都没等到。直到一周过去，方志明才慢吞吞地回复消息：“小路，不好意思。下次一定合作。”

　　路至舟把手机扔到一边，心沉到谷底。看来那个男的，是上位了。

　　结果如那个女孩所料，努力努力白努力。

　　他给洪哥发了一个消息，“网络电影那边就答应吧。”

　　洪哥问：“电视剧那边没成？”

　　路至舟没太多气馁的情绪：“嗯。黄了。以后有机会再尝试呗。”

　　路至舟出道的时候演的青春片，当时他只是四位男演员中的一个，因为长得清俊被相中，戏份虽然不多，胜在出场比较惊艳，积累了一部分忠实粉丝。

　　一开始经纪公司对他的规划是要走电影咖的路线。也确实有很多青春电影找过来，却没什么特别的好角色留给他。

　　这样拍下去只会消耗自己原有的口碑，路至舟觉得长期下去不是个办法，都拒绝了。

　　他进到这个行业确实是为了赚钱还债，但不代表他对自己的人和未来没有规划——他还是需要尝试多样的角色，让自己的演绎事业红火起来。

　　他的人生格言就是，既然做了，再不喜欢，也要做好。

　　现在机会没了，路至舟悻悻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想起了酒店里的那个女孩儿。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后来又怎么样了。

　　窗外的天一片晴朗，透过阁楼里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稀疏的星星。

　　路至舟笑自己心太大，都25了，一事无成，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都说演员这个行业吃青春饭，他的青春还有几年呢？

　　路至舟是大四入的行，那时候22。

　　三年过去了，这一行是真的不好混，演了十几部戏，归来还是十八线。

　　洪哥安慰他，努力积累到了一定的量，就会迎来运气的质变。

　　可路至舟也明白，这一行靠机遇，如果自己这辈子就是运气不好，该怎么办呢？

　　他翻了个身，在黑夜里继续担心自己那暗无天日的未来。

　　*

　　陈启和吴岱西做完后，已经凌晨三四点了。足足四五个小时，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爽感。

　　但他的心头也有一瞬的愧疚，毕竟他背叛了时蜻。

　　那种感觉复杂到他一时没有办法描绘，只是凭直觉拿起了手机，然后看到了那简短的三个字：“分手吧。”

　　他给的备注还是“宝宝”。

　　陈启不明原因，以为时蜻是因为冷战闹脾气，在微信上飞快地打下一行字："理由？"

　　点发送后才看到消息无法发送出去。

　　他已经不是时蜻的朋友了。

　　陈启愣了一下，心中有一丝慌乱，可很快又安慰自己，分了也好。

　　今晚过后，他本来也是要和她分手的，这段感情，他实在是走不下去了。

　　陈启把手机扔到一边，拽了件浴袍往浴室走。

　　淋浴的水哗啦哗啦往身上流，陈启闭着眼睛，搓弄着头发，心里一阵烦躁。
　　他没好气地关掉水龙头，一个人坐在浴缸上发呆。
　　有东西从眼睛里毫无征兆地落下，陈启缓缓抬头，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把眼泪擦干了。
　　走到这一步，全部都是他自愿的，现在又哭给谁看呢。

　　吴岱西听洗手间没动静，轻敲了门，问："弟弟你在洗澡吗？"

　　她声音又软又甜，陈启觉得她的声音比时蜻好听多了。
　　时蜻连撒娇都不会，吵架的时候还容易得理不饶人，他总是吵不过。
　　这也就算了，每次低头的都是他。当初是她追的他，凭什么现在要他来哄她。

　　门又响了，应该是吴岱西在开门，可惜被陈启反锁了。

　　“弟弟，怎么还锁门呀？”
　　明显调笑的声音，暧昧个没完没了。

　　陈启笑了一声，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但一张口又是花花公子的语气，"怕你太骚，吓到你小弟弟。"

　　吴岱西笑着说讨厌后，扶着腰又回到床上。
　　她想，时蜻这个男朋友，长得帅，身材好，花样够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时蜻那么老实死板的人。

　　不过她那条短信一发到时蜻的手上，她估计要分手，在公司肯定也不会呆长久，真是一举两得。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陈启的嘴角又僵住了。

　　他打开水龙头，闭上眼睛随意洗了一番之后，头发没吹就睡了。

　　分了就分了。走到这一步，后悔没用。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平时嘴挺硬的人，心却够软，看电视剧要哭，看电影要哭，看他累的时候还要哭。

　　想到这里，陈启心里一阵难过，要拨时蜻的电话，可那端已然是无人接听。

　　*

　　时蜻一直用工作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恶心。

　　被背叛的感受实在不好受，她不敢沉浸在那种氛围中，只能一个劲儿给自己找事情做，但当晚还是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第二天，时蜻顶着黑眼圈，拎着包打车赶到公司，和团队开会讨论剧本的最终定稿。

　　《亲爱的二十五岁》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署名的作品，时蜻很看重。

　　影视公司下午才上班的情况常有，尤其是他们编剧，一年四季都在家和酒店之间往返。

　　时蜻虽然还年轻，但入行比较早。大三在学姐的介绍下，她就开始在制片人倪晶手下写分集大纲，写的多了，业务上也很熟练，刚毕业一年，就有幸参与了一个现实题材的项目《家的日记》。

　　那时她才22岁，不是主力，只是扩写分集大纲，重要的内容修订完全由主编剧来执行。最后完全没有署名。

　　一行有一行的行规，时蜻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她喜欢写故事，也一直期待着自己成为一名成熟的编剧，独立操刀一部作品，然后在荧屏上看到它。

　　很幸运，上一部现实题材《家的日记》火了之后，时蜻在其中贡献了两个经典名场面，也受到团队的器重。

　　团队领导倪晶答应给她一次机会，让她以编剧的名义写一部都市剧，挖掘她这个年龄段的故事。

　　时蜻对这个项目很看重，毕竟是自己的处女代表作。公司大老板吴盟也很重视，亲自来会议室旁听进程。

　　吴盟今年快五十岁了，这些年一直在影视行业里摸爬滚打，在行业里已经十分有名气，开的影视公司贞达也是头部。

　　但就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能力开始走下坡路，不太理解新世界的审美了，审稿会上一直拿最新的一部爆红小甜剧当标杆，说时蜻的剧本，除台词以外，太平淡了。

　　"你们看最近的爆红剧了吗，青春爱情，观众爱看的不是讲道理，而是撒糖。剧本读起来一点不甜，观众为什么要看，要怎么上头？"

　　时蜻始终保持着一个专业的姿态，问："吴总，您觉得我们剧本哪一部分有问题。"

　　哪一部分有问题，就集中解决哪一部分的，这样大而广的提出问题，很难不被当作一种泄私愤的行为。

　　然而，吴盟随手一翻，指着男女感情中段的部分，不满意地说：“都毕业了，男女来到职场，一直讲自己的心路历程，一点甜的爱情都没有，谁要看？直接改成久别重逢后的一夜情，之后两个人的反应才是重点。现在太平淡了。”

　　吴盟说完，时蜻陷入了沉默，她是想发火的，但还是压制住情绪，真诚地发表自己的见解，“我觉得整个剧当初定下的基调是共鸣，就应该学着舍弃一些强烈的矛盾。男女主确实经历了校园的美好爱情，可缝隙既然存在，就不可能一下子修好。久别重逢后，两个人就应该像陌生人的相处一般，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如果有一天她和陈启再遇到了，一定也是自己写的那样，冷漠地、假装他不存在地处理一切事情。

　　一夜情，她是得有多寂寞，多傻、逼？

　　剧本监制吴岱西看了吴盟一眼，很有眼色地说："我赞成吴总的话，影视剧不仅是拍给观众看的，同时也是一件商品，如果不能兼顾市场卖不出去，就没有意义。"

　　吴岱西的话听起来公允，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对父女对时蜻的针对。

　　大家都是混饭吃的，也不好得罪掌权的人，于是纷纷点头应和。

　　时蜻还是想为自己的主角争取一点创作空间，她语气缓和了一些，“吴总，我承认甜剧确实很容易出爆款。猎奇向、大胆的剧情确实也更加抓人眼球。可是，站在故事逻辑的角度，我还是觉得女主角25岁，应该有自己健全的价值观判断，否则会显得……傻白甜。"

　　她思索了一番，把"傻逼"改为"傻白甜"。

　　这是时蜻第一次和吴盟正面讨论，不知道他的态度走向如何，但在看到吴岱西不屑的笑容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吴盟冷着脸，说：“时蜻是吧，你可能还是太年轻，成熟女人的人生是很丰富的，一夜情多的是，有很多想象空间。”

　　说完，他突然暧昧一笑，"你怎么就知道主角在25岁见到大帅哥的时候不会腿软呢？"

　　吴岱西附和道："对呀，我就会觉得和大帅哥睡一觉蛮好的，我又不吃亏。"

　　一件正经事，突然开始往不正经的方向走。他们不仅要写男女主角重逢后的激情，还要加入职场中为了抢一个男人，大家做出的纷争。

　　四周激烈地讨论着，这一点一定可以上热搜，那一点真的很创新从来没说过，吴总的台词真的经典，要加进去。

　　时蜻心里面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一个笃定而沉静的声音从心底响起。她想辞职了。

　　没错，这是自己第一个署名的剧本，是自己的起步，或许按照他们的意思改，这部剧真的能火。毕竟影视行业容易出奇迹。

　　可是，如此一来署名又怎么样呢，她会开心吗。

　　看着一个正常的女孩，在误会没解开之前跟前男友一夜情，然后又和同事搞无聊的雌竞，很有意思吗？

　　"时蜻，你怎么不说话？"

　　文学编辑文初雨好心提醒她。

　　时蜻抬起头，看着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那种为事业奋斗的热情一下子被浇得火花都不剩。

　　她笑了笑，用最正常不过的语气说："要不然，再改一下女主的家庭背景。女主是单亲家庭，还有原生家庭方面问题，我看这个今年很流行的。"

　　吴盟点点头，说："可以啊，多动脑还是好的。"

　　时蜻冷笑了一声，在心里骂，“可你妈。”

　　她表面还是笑嘻嘻的。
　　她想说出来，可没这种勇气。

　　谁没写过垃圾呢，前途很重要，等自己有更多话语权，一切就顺利了。

　　至少，不能在没了爱情的同时，没了事业。

　　时蜻，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