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538、盗火者（134）

　　博鲁赫守城战开始的第三个月份，卢西恩的忏悔室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白发的年轻男人已经不再像身为烈焰主宰时那样穿着张扬的红色魔法袍，而是换了一件属于平民的麻布衣服——他已经失去了不死鸟，只是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了，还因为当初的重伤一直没有痊愈的缘故面色仍旧惨白，人也虚弱得厉害。

　　哪怕前任主宰已经在失去不死鸟的折磨之后重新恢复了视力，他也永远都不会再成为那个掌控火焰的强大存在，他的生命会在不久后消失，进入不知哪一次死后的轮回之中。

　　“主宰冕下，”习惯性地像以往那样称呼对方一句，卢西恩就察觉不妥，他连忙借由请对方坐下的时候顺口改了称呼，“请不要见外，伊兹先生，我也需要因为这里的简陋而向您道歉——我们还需要至少三个月时间才能正式到达冒险者码头，这里的一切都是临时的。”

　　已经失去了不死鸟权能的前代烈焰主宰只是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拿过装着热红酒的杯子，又将那个已经被更改过打开条件的空间钱袋放到了桌上，许久没有出声说出来意，只是坐在帐篷中的椅子上恍惚出神。

　　他的空间钱袋早在他们的上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被年轻的先知还回主人手中，而他在第二天清晨与海上的第一缕阳光共同醒来的时候，那个他在昏迷前曾经保护过的少女就已经不知所踪，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这只原本属于他的钱袋，别无其他。

　　他的不死鸟已经彻底消失了，灵魂也空了一块，日日夜夜都因为失去自己的灵魂形态而感到无尽的痛苦。

　　比痛苦更加难捱的是不知自己未来将去往何方的强烈空虚。

　　他的不死鸟并没有护住他想要保护的人——在他听说新一任“烈焰主宰”成为博鲁赫家主的时候就已经明白，那女孩必然是已经不在了，但他却仍旧在心里存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想要找出些她还存在着的证据来。

　　他很快就又感到失望了——她的存在就像是消融在阳光下的露珠，消失了就不曾留下过有关于她行踪的消息，只有那些开在各处城镇中的魔药店铺在不断地向他证明，她曾经存在过，也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这片大陆留下了属于她的痕迹。

　　这些魔药铺子大多来自于她曾经教过的学徒，以及那些城镇中购买过魔药并从中得到启发的人们，每一瓶被制作和出售的魔药中都有她的一份功劳，但她本人却消失得太快，离去时也太年轻了，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的事情，她的生命就戛然而止。

　　倘若她仍旧活在人世，顺利继承了他的权能，她必定会因为这些关于魔药的成就而在史书中留下极尽光辉的一笔，成为一个对大陆和人类都有着特殊功勋的存在。

　　只可惜……

　　她所学的一切都因为她的骤然消失而暂时隐没于大海，大陆也将迎来一段被强权者统治，充满了战争的黑暗时代，他已经失去了权能，无法与残暴的家主抗衡，他做到的就只有那点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他正式开始自己想做的之前，他还需要完成一些能让自己彻底没有牵挂的小事。

　　“这没有什么，我今天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给你送些东西，”良久沉默后，男人轻声开口，“我本来是想等到你们婚礼的时候再正式将它送给你们的。”

　　这样的说法让卢西恩握住钱袋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在他将她的身体安置在地狱之后，想要找到她的想法就伴随着他此后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一直坚持着走到现在的唯一意义。

　　这次漫长的迁徙已经耗时一年有余，也将要接近尾声。原本还略显青涩的少年已经在这条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旅途中见到了太多次饥饿与死亡——疾病、衰老和罪恶随着追随他的人渐渐变多而层出不穷，他从北境先祖们那里得到的权能也在无数次生与死的罅隙之间快速蜕变着，到了如今，已经和他的灵魂融合了绝大部分。

　　他开始渐渐明白了父神留下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义——想要成为死亡和灵魂的记录者，就要接受死亡本身。

　　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什么太难理解的，因为死亡永远都不可能做到阻隔他对她的思念。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见她正在一处他暂时找不到的遥远的地方，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等带着他的到来。

　　只要他还记得她，她就永远都不会在人类的定义中死去，只是去了一个他暂时无法找到的地方，只要他一直不停地找下去，他总有一天能够重新与她相遇。

　　想到这里，卢西恩忍不住恍惚了片刻，将手中的钱袋打开，很快就看到了那个被放在所有行李最上层的存在。

　　那是一顶由精灵们打造的美丽冠冕，镶嵌着蓝宝石的魔银在烛火掩映下闪闪发光，神秘而美丽，就像她微笑时的眼睛。

　　再往下看，就是许多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资料和笔记，那些羊皮纸记录的文字足够放满几个大书架，正是前任烈焰主宰在银月森林数百年时间里留下的所有研究记录，其中的每一页纸放到大陆都价值连城，但它们此刻却只是被摞在一起码放着，被它们的主人毫不迟疑地留给另一个尚不知身在何处的存在。

　　“我在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就给精灵们传了信，托他们帮我做出这个但它在一个月之前才被正式完成——精灵们天生具备与四种自然元素权能亲近的能力，我本来想着，这顶王冠能够帮助她更好地控制那只不死鸟，现在看来……”烈焰主宰微微摇头，“还有这些笔记，我希望它们能够对她有用。”

　　“可是，”卢西恩沉默片刻，哪怕他一直都不愿承认这件事情，却还是在对方提出请求的时候开口说出自己的隐忧，“我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能够找到她——我甚至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的灵魂已经被现在的家主给藏到了死亡之海的某个位置，这是柏斯图拉阁下在我们都昏迷了之后亲眼看到的。”

　　“如果连你都找不到她，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第二个人找得到了。”曾经的烈焰主宰语气平静地叙述着，却毫不迟疑地将这只存放着自己数百年来最重要藏品的空间钱袋托付给另一个对他来说几乎陌生的人。

　　“每一位烈焰主宰都因为权能和不死鸟特性的缘故，很难和另外一个人走入婚姻，但她却选择了你，我愿意对她的选择报以信任。”

　　说完这些，银发的男人就不再赘述其他，只是沉默地起身想要离开。

　　“伊兹先生，请您稍等片刻。”对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太虚弱了，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这让卢西恩忍不住急走几步，伸手想要搀扶，却被男人摆手拒绝。

　　“您……在这之后，想要去哪里？”卢西恩想了想，“如果我的消息来源没有错漏，您的研究方向应该是各种类人的种族和他们的血脉——请您不要介意我的招揽，不过，像您这样的学者如果愿意和我们的队伍一起出海，那么半兽人的事情应该会得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和我们一起……”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非常愿意和你们一起乘船离开大陆，但我在大陆还有一些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这些事只有我能做得到，”男人微微摇头，轻声拒绝，“我的笔记里有你们需要的一切东西——我希望你能够将这些记录带给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其他人不能学习这些，只要是足够聪明和热爱学习的人，你就可以将笔记逐步开放给他们传阅。

　　“总会有其他聪敏好学的魔法师，能够在这些笔记的基础上找到你所说的更好的方法，这个为你们解决问题的人不一定是我本人。”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存在而陷入停转，善于学习和发明的天才也将会在每一个百年内不停出现，就如那些被她传授过魔药的学徒们，有很多已经具备了独立发明新魔药的能力，他相信自己的所学也能够在此后得到传承。

　　“那么，到了说再见的时间了，”最后留下一句告别，生命即将走向尾声的男人就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缓慢地走出帐篷，在人们的惊讶和谈论之中漫无目的地迎着夕阳走向远方。

　　卢西恩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去问对方究竟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做些什么，只是站在自己的帐篷前沉默地看着——这或许是人们最后一次亲眼看到这位曾经的强者了，他也并不需要一个送别的人陪伴自己走过最后一段路程。

　　他在帐篷前停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道阳光隐没在远处山影中，蔓延如火焰的晚霞变成深沉的紫色，又在很短的时间内被黑暗彻底吞没。

　　大陆将被黑暗笼罩，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新的一天终将伴随着光明到来。

　　他将尽己所能去保护这些追随着自己的人们，确保有尽可能多的人等到属于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