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537、盗火者（133）

　　阿黛尔再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的身体在水面浮浮沉沉，明明已经潜入水下，却并未感觉呼吸困难，那些剧烈的疼痛和昨夜见到的女人仿佛一场梦境，但颈间垂挂的那条项链却让她知道那并不是一个梦，她的身体和命运都将因为昨晚而改变。

　　初升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小公主想要走出池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之间已经短暂地长出了蹼，耳后也长出了鱼类的腮，原本畏惧大海与池塘的她如今却仿佛能够与水融为一体，不会再受到人类的躯壳控制。

　　这对她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她的所谓未婚夫只会在每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才会来看她一眼，确定她的生命仍旧存在着，以往的仆从们在她重伤之后也被全部驱散。这也意味着倘若她趁着守城战的空隙沿着河道中的地下出水口立刻离开，城中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她的消失。

　　再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更加值得犹豫的了——她作为博鲁赫域和女神教会之间发起战争的那根引线，作用早在战争打响的那一刻就已消失，她这个人在她那所谓未婚夫的眼里也早已失去了作用。

　　一切都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就此失踪，总归好过在这间旧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倘若她就此离开，她的存在或许还会对那个救下她的女人有些作用。

　　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之后，阿黛尔去小屋里找了一些可能用得到的东西打包成行李，换了一件女仆的衣服，趁着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果断选择翻墙离开。

　　经历过改造的身体比以前灵活得多，她能够轻松地翻越小屋外那道一人高的墙面来到城内河边，沿着河道游了许久才逃出城外。

　　躲在河底悄悄游过河道的时候，小公主清晰地听到陆地上居民们在河中打水的声音，有关于贵族们的各种流言也在河岸边洗衣服的人们口中飞快传播，这些谈话却因为外城墙被进攻的事情而染上了些许沉重之意。

　　但这些对于阿黛尔来说已经没有那样值得注意了。

　　她已经靠近城墙的入水口，看到隐藏在水底的水闸门之后，她毫不迟疑地一头钻了进去。

　　视线变成一片黑暗，又向前游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明亮的阳光洒在水面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她的周围环绕着无数灰白或透明的水生物，它们在她靠近的时候就飞快地躲开来。

　　再向前游了一小段，小公主终于看到了湖岸，她从水里爬出去，走向那片茂密的森林。

　　阳光沿着树叶的缝隙照在地面上，落下无数圆形的光斑，偶尔有几只小动物经过她的身边，一头钻进不远处的草丛缝隙里。

　　阿黛尔放松地闭上眼睛，任由一道光照在自己的脸上。

　　不管那个救了她的女人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样子，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是怎样的东西，她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在这短暂的一刻，她是自由的。

　　在真正去寻找那个神秘女人之前，她还有点时间和自己的家人们道别。

　　她只要远远地看他们一眼就好，只需要一眼——在她喝下那种神秘药物的时候，王冠上最美的珍珠就已经不复存在，这副与人类迥异的样子也让她无法再在人前出现。

　　但她却愿意选择以这副样子活下去，因为这能让她在心底抱有一丁点微弱的，自己能够回到家里去的希望。

　　还有，她这副不同于普通人类的样子也能被她的家人们接受。

　　无论发生过什么，她都已经和过去告别，生活也会变成全新的，这很好。

　　风吹过树叶，地面上光斑摇曳，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响在耳边，带来属于晨露的潮湿气息。

　　新生半兽人不大熟练地尝试着收回自己耳后的腮，而后，她轻快地迎着阳光，向森林更深处走去。

　　……

　　从博鲁赫主城攻城战爆发的第十天开始，这场战争就正式陷入胶着状态。

　　所有依附于女神教会的公国都在源源不断地向博鲁赫域派出军队，新组成的联军无论是为了借机抢夺领地还是其他，都在这混乱的时机试图派兵抢夺利益，或是借机为自己赚取更多的土地和奴隶。

　　战争在联盟的各公国之间悄然打响，让本就建立时间不长的奥利维德议会不再像以前那样维持表面团结。博鲁赫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成席卷整个大陆的争斗核心。

　　有了新任烈焰主宰兼博鲁赫家主种种层出不穷的幻觉和手段，那些攻城者们都被严密地守在城墙之外，无法攻破防线，家主本人也长时间守在城墙上极少离开，无暇顾及博鲁赫域其余城市的现状。

　　无数补给被接连送往各处战场，除博鲁赫主城以外的其余城市一座接着一座被联合军队攻破，新生的联军也在胜利后的利益分配之中不断消耗着对方的力量，又都不愿放弃博鲁赫域丰富的资源，只能放任这场战争的进程陷入僵持之中，最先发起进攻的三支骑士团也被阻拦在主城之外，无法进入一步。

　　作为一切争斗的核心，博鲁赫主城内也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变革。

　　博鲁赫域的主城疆域宽广，却有着极为严苛的贫富差距——居住在外城的平民们只能守着城墙艰难过活，或是成为一位贵族的农户或奴隶，为了一顿饱饭而不停劳作，他们中的大部分却仍是逃不过蜷缩在城墙下被饿死的命运。

　　与之相反的是，作为城市核心的内城区域却居住着诸多来自奥利维德联盟各公国的高位贵族。他们的居所围绕着博鲁赫城堡，街道上一尘不染，装饰豪华的马车和牛车在街上来来往往，将贵族们送至指定的剧院或舞会厅。

　　这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剧目和舞会供贵族们彼此攀比，维持奢靡的生活。也正是因为如此，比起自己的公国和封地，奥利维德联盟的贵族们更喜欢居住在博鲁赫域主城里，只因为这里有着全联盟最多的剧院和公共浴场一类方便他们社交与享受的所在。

　　但这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攻城战打断了。

　　城中的贵族们全被教会囚困，联盟和教会的仇恨来得太急，让所有贵族都为之措手不及。

　　回到封地也早已不是最好的选择——女神教会在教皇出动之后也派出了自己的大部分骑士团和神父队伍沿博鲁赫域一路攻城推进，试图接应那三支因不死鸟和神秘权能而陷入苦战的女神骑士团。

　　无法逃离的各公国贵族们被迫选择效忠博鲁赫新家主，交回自己在城中的产业，原本的奢靡之都变得人人自危，却一时间没有人胆敢对手段残忍的家主进行反抗。

　　诸多利益交换在城中快速进行，作为这一切事件的起因与核心，新任家主坎特雷拉·博鲁赫更是不曾在人前显示出哪怕一刻的虚弱，而他也决不允许自己这样去做，这会让他精心编织出那些有关不死鸟的谎言被彻底戳破。

　　博鲁赫主城漆黑的阁楼上，坎特雷拉·博鲁赫像是疯了一般拼命将自己的头颅撞在墙上，直到鲜血直流，颅骨碎裂。

　　明明身体的疼痛让他身处地狱，换成其他人类，受到这样的伤势早就会让他一命呜呼，但他却仍然在清醒着，被迫忍受着却不能让自己解脱，也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去抵挡灵魂被不断蚕食所带来的痛苦。

　　“没用的啊，我亲爱的小奴隶，我怎么会忍心让你的生命和灵魂就这样消失呢？”女人的声音沙哑粗嘎，她就隐藏在他的意识里，冷眼旁观着新家主愈发疯狂的自残，说话时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啊——亲爱的，这只是你做错了事的惩罚，你是永远都无法摆脱我的——永恒的生命，这应该是你最想要的？”

　　坎特雷拉·博鲁赫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灵魂被一口口吞下的痛苦和烈焰权能的反噬灼烧没有一刻停止。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绑在火刑柱上，脚下燃烧着的火焰将他整个人包裹着，他身体上的血肉被钝刀一片片切割下来，每一块肉脱离身体的时候都会为他带来可怕到难以想象的折磨。

　　日日夜夜，从未停歇，仅仅几天时间就已经让他恨不得在这一刻就死去——这就是主恶魔为她的反抗者赐予的惩罚，除非他的灵魂将她征服，或是她将他彻底吞噬同化。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把那个女人的灵魂藏在了哪里，”坎特雷拉·博鲁赫深咬牙关，唇角勾起一丝讥笑，“事情果然是这样啊——只要那女人的灵魂没有消失，你就会永远被她的契约压制着为我所用，我当然会把她藏在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最后的那一句，坎特雷拉·博鲁赫的声音尖锐到近乎嘶吼。

　　“只要我找到了怎么才能吞噬你的灵魂，我还没有输——不，我没有！！”

　　“这可真是可惜哦，这样看来，我们两个以后就要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互相消耗下去，直到你能做到吞噬我的主意识了——亲爱的，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之前就把自己折磨疯了。”

　　说到这里，暂时被压抑在男人灵魂深处的主恶魔近乎病态地癫狂出声，压抑的兴奋让她说话时嗬嗬喘气。

　　“那么，想要体验一下恶魔的诅咒吗，我亲爱的小奴隶——比如说，你永远都不会疯，也不会死，在你的灵魂还存在的时候，你都会是清醒的。”

　　“清醒地享受来自恶魔的愤怒吧——哦，或许还有一只对你不大满意的不死鸟。

　　“亲爱的，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会爱上这样的感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