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516、盗火者（112）

　　时间在缓缓流逝着，海上很快就升起了一轮月亮，祭坛上安静得可怕，犹如死去般沉默着。

　　使用着艾琳身体的存在坐于祭坛之上阖眼假寐，本应是人类的躯壳，却连开启的魂目都看不清她的灵魂，能看到的只有一团浓郁的黑色雾气，没有任何更加具体的存在，那个变作少女模样的男人也像是慢慢对维罗妮卡现在的样子失去了兴趣，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远处海滩上那场热闹的庆祝晚宴，或是说，晚宴上正在为勇士们表演舞蹈的当地姑娘们。

　　维罗妮卡虚弱地趴在祭坛上，只要抬起眼睛就能看见远处海滩上的那场庆祝晚会。

　　海上的裂隙已经彻底合拢，不再有任何恶魔从中出现。女神教会的骑士们认定了这是又一场对战恶魔的胜利，他们在海边升起了庆祝的篝火，围着那个巨大的火堆烤肉喝酒，篝火旁还有漂亮的姑娘们为他们表演踢踏舞，热情地向这些战胜了恶魔的勇敢战士们祈求爱情，或是一个更好的结果，比如在他们中给自己找到一个不错的丈夫。

　　对于居住在这片领地上的博鲁赫姑娘们而言，找到一个出众的丈夫就是她们人生的全部——她们会在每一次战斗之后为自己寻找心仪的勇士，寄希望于这些强大的男人能够给予她们庇护，但她们的结果往往伴随着孤单与心碎，因为这些路过的骑士们永远都只会让她们不停等待下去却不会再回来。

　　想到自己曾经也差点成为她们中的一员，维罗妮卡的心里就多了些许近乎麻木的酸楚，但她很快就心下凝定，挣扎着想要从祭坛上下去，因为那个变成她模样的男人已经顶着她的外表通过祭坛周边的封印，轻快地踱步前往晚宴之上，和那些喝得半醉的男人们调笑在一处。

　　这让维罗妮卡立即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适，因为那些圣骑士们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哈哈大笑地不停尝试着搂抱她，而那个取代她身份的男人却大方地任由他们占着自己的便宜，一边继续劝他们喝下更多酒，一边像是向他们小声说着什么。

　　她蓦地抬眼看向那个双眼微合的存在。

　　她仍旧没有从艾琳的身体中出来，接收到她愤怒的目光之后，女人甚至还有些享受地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同样是艾琳本人永远都无法真正做出的神态。

　　最为可怕的是，维罗妮卡已经开启了自己的魂目，身上还曾经悬挂着一枚最为精密的恶魔力量探测水晶，这些准备在女人面前却毫无作用——她的魔力有着极强的隐蔽性，直接针对灵魂而来，寻不到具体的来处，也根本就没办法被现有的探测水晶发现。

　　无数细碎的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渐渐连成一条还算完整的线。从北境神秘的恶魔种子再到卢西恩曾经听到的歌声，再到那些总是会感到虚弱，每当醒来时就仿佛作战过几小时，只能依靠回复魔药维持体能的梅林商队成员们……

　　它们中的每件事情单独来看都不会惹人怀疑，但在她隐约猜测到事情真相倒推的时候却形成了一条清晰的链子，让她恍然间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

　　——不，真正的战斗根本就没有胜利，恶魔裂隙中最为可怕的那个存在早就已经从她被封印的地方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在人类世界中躲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却又将自己的存在隐藏得小心翼翼，甚至躲藏在其他在大陆上活动的恶魔们身后，将自己的存在痕迹消弭至无声无息。

　　随着维罗妮卡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那个坐在王座上假寐的女人忽然睁开双眼，却没有太过关注她的方向，而是抬头看向那场热闹的庆祝晚宴。

　　那个伪装成少女的男人已经得到了在场许多男人们的信任，甚至爱恋——他们围绕在“她”的身边对“她”大献殷勤，又在其他女孩们悲伤的目光中将献殷勤的对象换了一个。

　　一枚黑色的水晶球忽然出现在“少女”的手中，维罗妮卡在开启魂目的状态之下，能够源源不断地看到那种黑色的力量从那些未得到“少女”青睐的男人们，以及那些紧紧看着“她”的女人们体内涌出，飞快地让它被属于恶魔的力量填满。

　　水晶球带来的力量渐渐凝结，坐在祭坛王座的女人周身很快就被一团浓密的黑雾包围，人也在浓雾中隐藏了形态。

　　她微微合眼，享受地将那些力量收入躯体，直到身上那具属于人类的躯壳因为强大的力量交换而有些受伤的迹象才停了下来。

　　女人似乎已经笃定了那个被捆绑在祭坛上的猎物将成死人，自己做出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在她的面前隐瞒，她甚至是在恣意地在维罗妮卡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成功，以及那个变作少女模样的奴隶对她究竟有着怎样的忠诚。

　　他为了给海妖取得力量，一直在不停地游走于众多圣骑士们之间，最大化地挑动着他们之间的嫉妒，以及更有可能的那些纷争——只有一个男人才更加懂得男人心中所想，“她”也在自己的行动之间，利用美貌稳稳将那些男人们拿捏在手心。

　　其他未被青睐的少女们大多悲伤地低垂着头颅，仿佛失去了全部希望般面露痛苦，那个坐在祭坛上的女人却突然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对自己的猎物说起话来。

　　“你看，多令人意外的结果——我的小奴隶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但他从这些女人们身上回收来的嫉妒情绪却远远比不上那些男人，”女人看着自己那双带着老茧的手，饶有兴味地让它们不停张开又握拳，“绝大部分有着话语权的人们都认为，倘若嫉妒的权能有个形态，则祂应该是个善妒的女人，然而真正的事实却是他们将嫉妒认定为女人，为她提供绝大部分力量的却是那些男人。”

　　“人类啊……虚伪、可笑，在真正强大的存在面前也不过如此，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不是么？”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中忽的带上了些许蛊惑，“你也可以选择帮助我，和我合作——你若选择这个，我就将那只不死鸟还给你，还会让你拥有永恒的生命——一个没有人类干扰的世界，必定会比世界原本的样子更加美好不是么？”

　　维罗妮卡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的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但她面前那个取代了艾琳的存在却像是能够直接读取她脑中的想法，在她内心闪过愤怒的时候不甚意外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对这些条件不感兴趣，我可以再给你提供一些你或许会想要的——爱情，怎么样？”说到这里，女人好笑地噗嗤一声，“这或许是我在这些年来唯一感到意外的事情了，你的恋人还真是忠诚于你，他完全看不到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女人，让我拆散一些让我动容的，还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对，你的恋人现在就在来找你的路上，他很快就要来到这里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就让你拿回你的不死鸟，见到他，和他团聚，我在你身为人类的生命还存续的时候，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情，你照样可以和你的恋人度过一生，还可以至少保留你不死鸟的权能，你在意的所有那些人，都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灾难而有任何危险，哪怕看着他们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怎么样，这是个多容易就能被做出的决定——这个交易你还满意么？

　　“真正的博鲁赫后裔，不死鸟的第一位女性继承人——维罗妮卡·博鲁赫小姐？”

　　女人依旧用着艾琳的长相，就连说话时都倏忽间带上了些许让维罗妮卡觉得十分熟悉的亲切和温和——那是真正属于艾琳本人的亲切，也是她与对方一同作战时已经习惯了的轻声劝说，被这取代了她的存在模拟得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维罗妮卡有些怀疑这取代了艾琳的存在能够读取她所感兴趣的每个人的想法——甚至记忆，但她不敢真正去用这一点打赌，因为她开出的条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异于一份包裹着枫糖的甜美诱惑，就像是在她又冷又饿的时候给他一片抹了蔓越莓果酱的面包，在她周身剧痛，饿得身体都在颤抖着的时候散发出难以想象的诱人芳香。

　　那是一朵明知其危险，却令人全然做不到将目光移开，更是无法因它而松手的毒花——它缠绕在花藤上，沿着心脏扎根爬升，而那个培植鲜花的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打开一张明明白白的捕猎之网等待着她，她甚至毫不怀疑自己的猎物会迷醉在这鲜花的美丽之中，选择终生与毒药为伴。

　　“我本来以为那个男人会是我最合适的合作者，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一个伪造的继承人比不过真正的不死鸟——本属于你的灵魂形态，能够被你所使用的强大力量，我们的合作会为这世界带来更好的未来，我也会向你保证，在你存活的这段时间里，这世界会完全按照你所想的那样运行，你也能够拥有你想要的所有一切——权利、钱财、荣誉、爱情……

　　“你只需要尽情想象你所要的，向我提出它，它也将被我满足。”

　　说到这里，女人意味悠长地停顿下来，不再继续劝说，似乎也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样的劝说过犹不及。

　　她也确实是达到了她的目的，因为那个被捆缚在祭坛中心的人已经下意识地开始颤抖起来。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让维罗妮卡忍不住微微合眼，许久不言。

　　如果和这个女人做交易能够让她从此不再畏惧博鲁赫、保住那些她所在意的人，甚至能够按照她所想的那样掌控一切……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她在漫长得仿佛过了几十年的几秒钟时间里，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叫嚣着想要答应的声音。

　　答应了，她将与恶魔为伍，但这样的选择会为她带来幸福——她甚至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能够被用于拒绝这诱/惑的理由。